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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韶华篇 (十七)

清晨,秦桑匆匆穿过那条红墙绿瓦的长廊。校场的空中冲出一道耀眼的灵光。辞笙双手抱在身前,居高临下。经过几日的练习,无生门这套仙阵倒也被弈扶湾的士徒练得像些话了。

“辞笙掌事,您看谁回来了。”秦桑向辞笙道。

“阿姐!”归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贯彻着整个校场。

辞笙扶了扶额,走下去。看着归笙身边还有两个人,便将要同归笙讲的话先咽了回去。“这位公子是?”辞笙看着奈岚初道。她这个妹妹向她最清楚不过,聪明的时候太聪明,傻的时候是真傻。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出现在归笙的身边,辞笙不得不有几分警惕。

“在下奈岚初。”奈岚初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辞笙早已在秦桑那儿听说了蒋渊九的事情,这样看来他会与归笙认识那也理所应当了。

“那么,靠着的那位又是……”辞笙走近了些,奈岚初肩上扛着一个人,瘫软地倚在他身上,“夜枫?”辞笙皱了皱眉,看着那张苍白无力的脸,嘴边又冒出几个字,“怎么搞得灵脉全断了?”

“您怎……”奈岚初看着眼前的人脸上露出些许诧异。

“我说过吧,我阿姐的医术那是相当高超的,脉都不用把,直接就看出来了。”归笙在一旁大声道。

“闭嘴。”辞笙瞪了她一眼,对奈岚初道,“他不是楚寒山的人吗?为什么带他来这儿?”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归笙从和月镇回来的途中遇见了夜公子,当时他已身负重伤,不宜再奔波,至于回楚寒山虽然平时轻功代步只要三个时辰,但以夜枫现在的状态怎么说也要走一天,而离弈扶湾却不过一个时辰。我已派人去了楚寒山,想必不久后夜掌门将会来,只是要叨扰贵府了。”奈岚初道。

辞笙点了点头,脸上似笑非笑,道:“无碍,您是沁灵的大少主,何谈叨扰。只不过,我好心提醒,弈扶湾到楚寒山虽然不远,但若是来接重伤之人,一来一去少说也要两日,而这个人,”辞笙看了一眼夜枫,“绝对活不过两日。”

她的一席话毕,仿佛千斤重锤砸在奈岚初的身上,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结冰了。

“他不是只断了灵脉吗?最差也不过是做个灵力尽失的普通人,怎么会有性命之忧?”归笙睁大了迷茫的眼睛。

“以前教你你有好好听过吗?灵脉断,淤血未出,一次性断得七零八落,导致别的经脉全乱了,你说会不会影响经脉运行?动手的人和他是亲戚吧,还要慢慢地一根一根地给他按走向挑断吗?”辞笙面无表情地道。

“恳请阁下医救夜枫!”奈岚初诚恳而急切地道。

辞笙的眼眸落寞了几分,漠然道:“何须我救,楚寒山的医术在南土可是数一数二的。何况在下已许久不行医了。”说罢便转身走远了。

奈岚初看着辞笙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觉得渺茫,“归笙,你可否帮我劝劝你阿姐。”奈岚初用一向温和的声音说到,但依稀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悲戚。

归笙看着辞笙,远去的背影仿佛渡上了一层悲情。归笙知道,自秦桑叛变后,辞笙虽然还会在冥界看看医书,研究些学术,但再也不行医了,因为——她没能医好的,是她最想救的,而她医好的,是灭她全族的。

归笙垂了垂眼眸,他欠了奈岚初一份恩情,她得还,可是,她更在意她的阿姐。

“抱歉,能帮的我一定全力以赴,但是我不想逼我阿姐。因为一些不好的事情我阿姐不再行医,她的苦衷,我能感同身受,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强人所难,君子不齿。”奈岚初点了点头。

“你放心,夜氏的人肯定会尽快来的,若时间真的太紧,就在湾主府医治也无妨,我想阿姐不会介意的,其实她从来不是无情之人。”归笙宽慰道。

奈岚初深吸一口气,道:“那便如此吧……你不知,于你,夜枫不过一介路人,于我弟弟,夜枫是他最好的兄弟,而于我,他,不能死。”

归笙怔了怔,道:“恕我冒昧,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于你夜枫不能死?”

“很多年了我一直想查清楚一些事情,只有夜枫可能知道其中至关重要的东西。”

湾主府里的红枫落下最后一片孤叶,枝头的寒鸦又将头埋入翅膀几分。已是初冬时节,若细细猜想,不久后的将来,这园中又会是怎样一番欣欣向荣。

辞笙已经离开校场了,只留下一些士徒在练剑。

士徒们的兴致很好,不知谁提了一句比剑,竟真的就开始过起招来。

论实在,秦桑确实在同辈人中很是亮眼,若不是先前为了不惹火上身而藏拙,也不至于如今才混成了个直系随生。

那些参加了过招的士徒无一不败于秦桑,那些还在旁观的士徒看见这样也心知肚明自己不必再比试。

“秦桑你好厉害。”

“是啊,都没有人敢跟你再比了。”

“没有没有,只是大家闹着玩的。”秦桑谦虚解释。

“我来和你比。”

一道女声传来,不是哪位女士徒,也不是辞笙的凌厉归笙的跳脱,更不是浮生的冷清。

原本围在一起的士徒很默契的让出一条路,念笙身着大袖长袍走来。

“四小姐你居然会武功?”一旁的士徒惊叹道。

弈扶湾的士徒本以为来了四位大美人,结果前三位都是不好惹的绝世高手,但好在还有一位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可如今,连最后一位也保不住了。

“我为什么不可以会武功?”

“因为不像!”

“你的话也不算完全错,我确实是会而不精于此道。”念笙说完从一位士徒手中接过一把剑。

“念笙你……你若真的要比,还是去换一换衣服吧。”

“不必,能打不就行了。”念笙眼皮都没抬,“赐教吧。”

对决一触即发。

第一式,两柄剑撞在了一起,发出玉裂之音。

第二式,剑锋摩擦,火花迸溅。

第三式,双剑分离,念笙挥剑反身一刺,冰凉的剑抵上了秦桑的喉咙。

念笙很清楚的感觉到剑锋与秦桑肌肤相贴合,再用力一毫,血珠就会落在地上,像绽开的红莲;再再用力一毫,那清晰跳动的脉搏就会停止,这个差点成为她丈夫也是恨了一千年的人,就会被手刃于剑下。

念笙抬眼看着秦桑,两双眼对视,相顾无言,皆是复杂的眼神中,都透露着相通的悲凉。

“念笙。”归笙强压着紧张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比完了哈,比完了我带你看样东西去。”

念笙回神,丢下一句你输了便和归笙离开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念笙道。

“就刚刚。不怎么能看到你动剑,今天刚巧赶上了。”

“我觉得我挺幼稚的,和他去比剑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挺好的,别老压着自己,你看阿姐,压着太多事了,越看越叫人心疼,你不用勉强。”

“我已经不勉强了。”念笙云淡风轻地笑了。

“你心里好不好受,我和阿姐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念笙摇摇头,道:“一千年前的火烧得太盛了血流得太多了,是先他负我、负无姓族,我不该恨么?”

回首往昔,不过如此——从前有一条街,街头有个说书人,叫上天,他给她们讲了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个男孩,叫秦桑。故事很美好,像梦一样。再后来,故事讲完了,说书人拍拍袖子扬长而去,其他的人也一哄而散,各奔东西。那时,她们才知道,上天不过编了个故事,秦桑不过演绎了这个故事,而眼巴巴的以为真的存在的,一直都是她们。

归笙默默地看着念笙,心里掠过几分心疼。过了一会,她咧开了笑脸,岔开话题道:“不提他了,让我们两个大美人伤春悲秋他也配?你看我在和月镇给你带的,好看不?”

念笙也露出了笑颜,道:“怎么不见辞笙阿姐?”

归笙扶了扶额角,叹了一口气说道:“一言难尽。”

“那你长话短说啊。”

归笙捋了捋头发,一一道来。

……

话音刚落,归笙又道:“我不可能去戳它的痛处。”

“嗯。不过,黑衣人的事你作何打算?”

“那好办,只要他不在弈扶湾作妖,其他的随他去吧。”

一晃两日后。

正堂内坐着辞笙,奈岚初和一个四十来岁两鬓微白的男子,穿着一身宽袖的长袍,颇有一身仙风道骨,是夜枫的父亲夜尚。归笙和念笙乖乖地坐在辞笙身后,秦桑和夜尚带来的七八名子弟则候在堂外。

“夜掌门,令郎断灵脉之疾凭楚寒山的医术想必不在话下吧?”辞笙道。

夜尚抿了一口茶,幽幽开口道:“若是四十年前的楚寒山定不在话下……”

“夜伯父,此话怎讲?”奈岚初问道。

“哎,这本是楚寒山的秘密,如今枫儿命悬一线,况且这个秘密迟早要说出来的,也不可能永远瞒着世人。其实我夜氏那本记载治愈灵脉的医术四十年前就已经丢了,于是从我父亲那一代开始此术便失传了。”

“失传了?”

辞笙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抬头,正好对上了夜尚和奈岚初两人的眼睛。

“不必这般看我,我说过已许久不行医了,另寻高就吧。”辞笙淡然道。

“辞笙掌事,只要你能救枫儿,我夜氏定愿为弈扶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夜尚不卑不亢地说到。不愧是夜家掌门,语气诚恳,却无半点卑微之气。

“夜掌门还是莫要在同我费口舌了,”辞笙微微颦眉,“令郎还有一日的性命,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立刻启程去找其他医师,如今奈大少主也在这里,你们一个是修真界的一把手,一个是沁灵大少主,何愁找不到会治愈灵脉的高手?”

找会治愈灵脉的高手?谈何容易。当今世道,会此术的人不超过三个。

辞笙起身,理了理衣摆,又道:“敝府还有诸多事宜,先行一步,至于是去是留,你们自己决定。”

说罢,辞笙径直走过二人。奈岚初俊眉难见一皱,站起来,用比平时说话重了几分的语气道:“医者悲悯万物,怜惜众生,辞笙掌事究竟为何不在行医,难道您真的愿意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辞笙停下脚步,眉心一阵触动,继而失声一冷笑。龙有逆鳞,凤有虚颈,而奈岚初所说的正好便是她的逆鳞和虚颈。曾几何时,她也打算去云游四方,行医济世,造福苍生,可到头来是什么?她连她想救的人都救不了,妄她自以为自己天资过人,妙手回春,空有一身医术又有什么用?那年,秦桑大病,她连守了五天五夜,眼都不曾阖过。她从没想过要秦桑报答,可秦桑他自己却送来的报复——如今想来皆笑谈矣!

辞笙缓缓回过头,道:“你说的那是圣人,非我。”

辞笙离去,带起两道凉风。堂外,楚寒山的弟子看见辞笙出来便拥了上去刚刚的对话他们在外面都听见了。

“怎么?你们这架势是?”辞笙挑了挑眉,冷冷道。

“辞笙掌事能不能救救我们师兄?”一个为首的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弟子道,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夜枫那小子平日里待你们不错?”辞笙道。

“那是,夜枫师兄从来没有把我们这些外姓子弟当外人看过,他对每一个师兄弟都很好。”

“话是这么说,不过好与不好是他与你们的事,我的话你们刚刚都听到了吧,那就请让一下。”辞笙向来不喜欢别人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可、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您、您……”那个弟子想说却又不敢说下去,犹豫之间,他深吸一口气,豁了出去,“您就狠心当恶人么?”

七级浮屠?辞笙救人无数,而那所谓的浮屠又在哪?

“莫筠住口。”夜尚出来喝住了那个叫莫筠的弟子。

“辞笙掌事,你刚刚的话,差矣。这天下懂此术的要么已经绝迹江湖,要么已经驾鹤西去,再要么处在千里之外的绝地。你可知道,现在能救枫儿的真的只有你了。”

背对着夜尚的辞笙怔了怔,因为她能清楚地感到夜尚一向不卑不亢的语气中竟多了分委曲求全——夜尚,堂堂楚寒山掌门,一代仙才,为了自己的儿子也愿下身段,说到底,都不过一介普通人。只要夜枫平安,他的身段又有何妨?

辞笙是弃婴,纵然所有人都待她如亲人,但那依然是她心里的一根针,时不时隐隐作痛。

连夜尚都愿意为了儿子放下傲骨,那她的亲生爹娘究竟是为了什么放下了自己?

不是人人都那么好命的,但至少辞笙还幸运的遇到了无姓氏族,可她还是羡慕夜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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