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去清静山的七皇子在半道上跑了!朝中臣子尚未来得及从这个惊天消息中回过神来,就又得到消息——七皇子没有出事,他现在已经回到皇宫中了。
以王邴为首的御史惊怒交加,纷纷上奏折,一面骂圣上教子无方,一面骂七皇子骄纵任性。骂完后,继续请奏将七皇子送去江陵府的清静山,并且提到这回应该严加看管,将护送他离开的侍卫人数翻个倍。
群臣吵吵嚷嚷之际,一向因身体原因深居简出的太子难得来到朝堂中,态度强硬地向圣人请命,请圣人慎重考虑七皇子的去留问题。
太子慧敏稳重,虽然身体不佳,但自幼被作为储君教养长大。群臣私下常常惋惜,若太子身体康健,何须再去宗室子弟里挑挑拣拣。他为人宽裕温和,做事刚柔并济,与他相处过的臣子,内心无不对他十分敬重,因此见他站出来为七皇子说话,朝中再反驳的声音便小了许多。
不过五日后,一封奏折被送到豫梁后,王邴等人又站出来将炮火对准七皇子了。
奏折是从建源府来的,知府说建源府近来发了洪灾,冲毁了堤坝,目前已导致上百人死亡,千余人流离失所,更教人绝望的是,灾区甚至有闹瘟疫的先兆。建源知府头一次遇到这种大事,急得快把自己的胡子揪光了,于是让人快马加鞭送奏折来豫梁求救,请求圣人派遣人去建源府救灾。
大部分臣子听到这封奏折的内容,心里想的是这次建源府伤亡会有多重、该派多少粮草人手合适,王邴等人却说今年天灾**不断,定是上天示警,提醒圣人和七皇子不能违背祖宗规矩和天意,应当尽快将七皇子送去清静山为黎民百姓祈福。
谁也没想到连霁这时候会选择站出来,当堂与王邴对峙。
他轻声细语地问:“依王大人所言,是只要我亲自去清静山落发为尼,潜心为天下苍生祈福,我大晋便从此以后都会风调雨顺、无灾无害了吗?”
王邴噎住,脑袋一转后又挺起胸膛:“七皇子强词夺理!您休想为自己开脱——至少往年今日,建源府可从没发生洪灾。”
连霁敛眸:“去清静山祈福,一切真的会好吗?”他疑惑问:“若真有用,为何这一百多年来,每一代都有皇室子弟去清静山,但周边的辽人和其他部落依旧壮大?一年到头各地总会发生几次天灾?是我们祈福不够真心,还是佛祖不庇护我们了?”
王邴能说什么?他哑口无言。
连霁舒出一口气:“我只是觉得,想要为天下人做事,不是只有去清静山一条路。”在满堂诸臣的各色目光注视中,他掀开衣袍,缓缓跪下,清澈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坐在上方的圣人,鼓起勇气道:“此次救灾,请圣上派我前去。比起在寺庙中念经,我更愿意去灾区与百姓共存亡——这就是我想为天下人做事的决心。”
满室寂静。太子压抑住喉咙上涌的咳意,看着连霁的目光中满是笑意。
良久,室内才响起圣人叹息般的一声问询:“瘟疫不是小事,你有可能会死。即便如此,你也坚持要去?”
连霁释然一笑,弯下腰,磕头道:“求圣上成全。”
连霁再次离开了。不过这次去的不是清静山,而是建源府。
韶玉这回没有再去送他了。她相信连霁会回来,他们还会再见面。
院子里的几株盆栽的叶子初初染上黄色时,岑稚上门来,给裴浥和韶玉递上请柬,请两人去岑府小聚。届时严嘉茵和贺家兄弟自然也会去。
他还邀请了季长松,不过季长松直言最近太忙,推拒了他的邀请。
裴浥最近不知道在忙碌什么,其实比季长松清闲多少。他对岑稚说:“我有别的事,怕是去不了了。”
岑稚问:“你和季大人最近在忙什么?”他开玩笑:“真是见你们一面都不容易。”
裴浥避开不答,而是道:“等过段时间,我与季长松再请你们出来聚一聚。”
“那等你们的好消息了。”岑稚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转头对韶玉道:“我辛苦跑一趟,你们总不能让我一个没邀请到——韶玉姑娘应该会去的吧?”
韶玉打量他的神色,见他表情如常,一点看不出曾与她私下有过龃龉的模样,心中十分敬佩他的演技。想必是她上次陪过嘉茵,他心中承她好意,放下对她的戒心了?
裴浥并不知道她和岑稚的那些别扭,韶玉也并不打算在裴浥面前与岑稚闹掰。
思及此,她留下岑稚的请柬:“我会去的。”
休沐日,严嘉茵早早来接韶玉,两人共乘严府的马车去。巧的是,两人在岑府门口下马车时,正好遇上了刚刚到来的贺家兄弟。
贺祯乐呵呵:“缘分啊。”
身为共同做坏事的四人小组,严嘉茵自觉与其他人的关系一日千里。
进入岑府的路上,她压抑着紧张与兴奋之情,小声问:“连慎这几日有闹吗?”
贺祈身为几人当中唯一当官的人,消息比其他人灵通得躲。他摇头,轻哼一声:“那么丢脸的事情,谅他也不敢声张——他对外说自己病了,正缩在家里躺着呢。”
严嘉茵展颜,总算出气了:“教他欺负我,活该!希望他真是病了!”
岑稚很快出来迎接他们。从他口中知道长公主今日也在府里后,大家便打算先去拜见长公主。
韶玉第一次见长公主,严嘉茵怕她感到局促,挨着她道:“长公主漂亮又温柔,脾气最好不过。你这么好,她见你一定喜欢。”
韶玉只当严嘉茵这话是安慰她的,却没想到这回真给严嘉茵说中了。
与她初次见面的长公主确实是对她一见如故,在笑眯眯地应下几个晚辈问好后,她竟是出乎意料地与韶玉多说了几句话。
长公主窈窕温婉,容貌秀美,气度雍容,难得的是一身书卷气,说话不疾不徐。
她明眸似水,看着韶玉,问:“你就是韶玉?”
韶玉觉得长公主这话问得奇怪,好似早就找人了解过她似的。不过她并没有在长公主身上感受到恶意,便应声后问:“您知道我?”
长公主眼眸弯起:“中秋晚宴上,我同徐老夫人坐的近,她和我说嘉茵交了个叫韶玉的好朋友,我这才知道你的名字。”
严嘉茵坦然承认:“外祖母确实知道我和韶玉要好。”
贺家兄弟恍然大悟。
长公主让韶玉上前。她看着韶玉,仔仔细细打量她半晌,笑道:“真好。名字好,长得也好。”握着韶玉的手,她轻声问:“你名字是取的什么意?”
韶玉觉得长公主的手有些凉。她答:“韶是韶春的韶,玉便是玉石的玉。”
不知是否是韶玉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韶玉觉得长公主的手更凉了。
韶玉瑟缩了下。
长公主回过神,收回自己的手,再次说了遍:“真是很好的名字。”
其他人没有察觉不对,唯有岑稚了解自己的母亲。他探究地朝自己的母亲看去,可长公主避开了他的视线。
“那么,我不打扰你们年轻人玩耍了。”最后,长公主笑着对几人道:“我知你们关系好,所以不用太拘束,怎么随意怎么来,便是你们要上房揭瓦,我也只当没看见。”
拜别长公主后,一行人来到园中的水榭中品茗。
贺祯得知岑府有一株名贵的素冠荷鼎,连忙请岑府的侍从带他去看,说着要把这么难得一见的花画下来。
这里是岑府,贺祈放心地让贺祯独自离开了,和其他几人一道坐在水榭中。他咽下一块糕点,问岑稚:“岑大人这次怎么想到邀请我们来你府中小聚了?”
岑稚淡定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一时兴起不行?”他瞥贺祈一眼:“你说得仿佛我平日多冷淡似的。”
贺祈连忙道:“行行行,是我不会说话。”他笑嘻嘻:“我们关系多好啊。”
岑稚哼笑道:“其实也没多好。”他低头轻轻啜饮一口白玉杯中的茶,意味深长道:“否则也不至于让你在套麻袋打连慎的时候,谁都带上了,独独漏了一个我。”
这阴阳怪气的话一出,贺祈和严嘉茵俱是一惊!
严嘉茵讪讪道:“表兄你知道啊……”
贺祈苦笑:“我这不是太清楚你的性格嘛……若是让你知道,你肯定要拦住我们,然后告诉我们一二三四五个闹大的坏果。”
岑稚冷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没出息的性子?”
你不就是这么个怕麻烦的人嘛!贺祈下意识想要如此说,但话到嘴边,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反应过来:“连慎那边没闹,是你去摆平的?”
岑稚唇角勾起,但笑不语。
韶玉坐在他侧对面,这时候看他,看出他和长公主的一点相像来。
贺祈当即用力拍了下岑稚的肩膀,朗声赞道:“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岑稚呵了声:“你们如此鲁莽,总要有人替你们收拾摊子。”
严嘉茵听出他语气中的些许责怪,闷闷地低头去绞手指。
韶玉猜出她的想法,干脆直接替她问岑稚:“岑大人如此聪明伶俐,不如替我们想个法子。”
岑稚问:“什么法子?”
韶玉道:“让嘉茵不难过的法子——世子并非良配,嘉茵是非嫁他不可么?”
贺祈跟着凑热闹:“是啊,你快帮嘉茵想办法,嫁给这么个人算什么事儿?”
严嘉茵不说话,眼巴巴地看着他,目露期待。
岑稚佯装不悦,淡淡道:“从此以后,你们不要再做那些多余的事了。”
这婚事真就怎么也断不了?韶玉眉头紧蹙。严嘉茵听后更是面色灰败。
哪知峰回路转,将白玉杯放在桌上,岑稚又云淡风轻道:“……现在,即便是嘉茵你想成,这门婚事怕是都成不了。”
对着三人怔楞的面孔,岑稚挑眉:“我言尽于此,你们不用再问我多的,我也不会告诉你们。以及,今日出了岑府的大门,为避免节外生枝,你们最好当没听过我方才的一番话。”
言罢,岑稚拂袖起身:“走,喂鱼去。喂饱了,挑一只最肥的去煮了。”
用完午膳,长公主提出让大家去书房坐一坐。
她补充:“我这个人有藏书的喜好。既然你们下午暂时没别的打算,不如去我的书房里挑挑看,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大家自然欣然应允,起身随她前去书房,唯有岑稚意味深长地瞥了安静的韶玉一眼。
韶玉并没有发现这对母子之间的暗潮涌动,跟在严嘉茵身后进入了书房。
迎面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墨水香味和陈旧纸张特有的苦味。十余个书架上整齐地堆满了书册,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这浩如烟海的典籍藏书后,韶玉还是忍不住被震慑了一瞬。
贺祯目的最明确,很快抱着几本前朝的画册,欣喜若狂地找了个角落细细观摩。贺祈随手拿了本演义,而严嘉茵正站在最外侧的书架前,手里拿了四五本书籍,犹豫不决到底先读哪一本。
唯有韶玉的注意力不在书上。
手指轻抚过一层层书籍,她本是踮起脚尖想要去拿高处的一本游记,结果抬眸的瞬间,视线却冷不丁被一幅挂在最里层木架后的墙上的画像攫住了目光。
这是……?
放下手中的书,眼睛黏在画像上,像是一种刻在灵魂里的指引,等再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画像前。
画中人不知画外人的心绪起伏,左手握着一本书,右手支着下巴,正懒洋洋地半阖着眼看书。仿佛书中的内容极为可笑似的,她看着书,眼尾略微耷拉下去,但唇角微微牵扯上扬,姿态是独一份的娴雅风流。
没有人比韶玉更清楚画中人是谁。她曾从这个角度,仰慕地看了她十几年。
韶玉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画作左侧的题字。
——崇乐八年,夏,赠顾青鸾。
韶玉茫然收回手,失落道:“原来你的名字不是绿珠啊……我错了好多年。”
书房外,岑稚似笑非笑:“母亲布的好局,连您的儿子也要算计。”他说:“怪道您会提起让我邀请朋友来家中,原来是您有想见的人。”
长公主眸中隐有水光闪过。
她低头,用沉默来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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