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言愣愣看着医生着急进来抢救的模样，恍恍惚惚被人推了出去，回了神时，已经在下行的电梯里了。
“就这么走了吗？”陆谨言问道。
“还能怎么着？把老太太管子拔了，逼她说嘛！”老郑倚在电梯的墙上，没个正行看着手机随口说道。
他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后，只听秦潇口袋里嗡响了一声后，老郑便收了手机，电梯刚好到达。他第一个踏出了电梯，说：“刚才去弄了份老太太的病历，发你了。”
秦潇应了一声，并未着急看，落后了两步，问陆谨言道：“回家吗？”
二人身后的小林顿时眼睛亮了亮，跳过二人，问老郑道：“师父咱们今天还走吗？”
老郑回头便见徒弟使劲冲他使眼色，眼神迅速扫过中间二人，领会到他意思，故作满脸正色，道：“今天还走什么呀！也不看看几点了！还有好多事呢！这老太太的病历还没弄清楚，杨院长也得见，得住个几天呢！”
“那咱们住哪儿呢！”小林问：“住酒店咱单位给不给报销啊！”
“你这小子知不知道省钱，”老郑故作夸张责怪了一句，转头谄媚道：“咱们不是有熟人嘛，熟人家腾出一个房间让我们挤挤就行了，对吧熟人小秦同志？”
没待她回答，陆谨言已经轻蹙了眉头，道：“我很久没回家了，我今天回家住。”
“我送你。”秦潇一把将自家钥匙塞给了老郑，转头追了上去。
“唉？你给我钥匙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啊！”
任凭身后大声叫唤着，两人皆未停留，留下师徒俩面面相觑，小林沉不住气，低声问道：“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先去她家呗！”
“噢……可是我们不是在假装不知她家地址在哪里吗？”小林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挠了挠头，嘟囔道：“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顺带手也查了她啊？”
“知道就知道呗！她能不知道吗！”老郑满不在乎，打开了地图导航，直奔秦潇家而去。
另一处，陆谨言拗不过秦潇，还是和她打了车，先去了趟研究所附近，拿了满是灰尘的车，这才往自由区而去。
四人到宁潼市时，就已是傍晚了，此时出来，天已经全黑。
陆谨言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另一半被手机屏幕照亮，她开着手机，盯着的一家四口的小群发呆，虽然平日里聊天很少，可十天半个月总能扯上两句的。如今距离她进研究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群却好像死了一般，就连她昨天过生日，也未曾收到一个消息。
她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犹豫再三，还是删掉了，点开了她哥的私聊页面，发送了一个字：“哥？”
那头似乎在忙，过了十几分钟才回了消息，却是同样的一个问号：
“怎么了？”
“你和爸妈怎么都没给我发消息啊？昨天是我生日……”
这条消息发送出去后，顶端那一栏一会儿变成正常输入，一会儿又恢复为姓名栏，写写删删，最后只回复了短短的一句：
“最近都有点忙，忘了，抱歉。”
而后又补上了一句：“生日快乐。”
陆谨言捏着手机，没再发消息，她并不傻，便是隔着手机屏幕和网线，她也能感受到另一端的人不想多说的态度。
下意识伸手抚过自己的脖子，在装芯片后，她就想过父母可能会出现的态度，却并未把哥哥考虑在内。陆慎行对于她，从小到大，便只有口头欺负，实际却是宠溺得很，她甚至觉得哥哥会替自己在爸妈面前说好话，便也未曾过多担心。
此时……她却忽然不自信了。
“怎么了？”开车的秦潇注意到她不对劲的脸色，问道。
陆谨言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哥对我的态度很冷淡，他以前从来没有过。”
秦潇蹙了蹙眉，脚下油门踩得深了些，口中安慰道：“没事的，回去和他们认个错，就说是我带你去的。”
坐在副驾驶的人闻言立刻一口拒绝：“不行，你等会儿送到了就回去，不许胡说什么！”
秦潇并未答应，只是沉默开着车，脚下油门踩的呜呜作响。
车停在了危桥的前方，自由区依旧没有路灯，砰砰两声车门响，陆谨言拧巴着眉，看了看跟着下车的秦潇，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到这里就可以了。”
车灯闪了闪，熄灭了，后视镜也随之收起，秦潇似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将钥匙放进了口袋里，上前牵着她的手往前边走边说道：“送你到楼下，我就回去。”
也不过多了三四百米的路程，陆谨言短暂犹豫后，便跟着她往前走了。
年久失修的路虽有人清扫，但总有许多填不平的坑洼和裂缝，就算是在这里长大的人，也不知道哪里又添了新的裂口。
陆谨言低头认真看着脚下时，忽然觉得脖颈传来一点凉，她伸手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摸到，抬头对着月光看了看，星星点点点的细碎雨水落了下来，她伸手接过，才发现是一块小小的冰晶，在她的体温下化成了水珠。
“下雪……”了。
陆谨言的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脚下便踩滑了，失去平衡往右侧的河边栽去。
时间忽然像是放慢了无数倍，短暂的一瞬并无多少慌张，只是因为失重而有些反应不及的诧异。
陆谨言知道，自己不害怕的原因，是身边的人会拉住自己。
牵着的左手被人拉了一把，她便顺势落在了一个怀抱里。
陆谨言似被定住了一般，搂着的脖子未曾松手，还往下探入了衣领内，轻轻摩挲着那处隐秘的凹凸不平。
“还说不要我送你，连路都走不好。”秦潇的声音比平日里低哑了些，被轻抚着的那处也有些僵硬，这僵硬还会传染一般，迅速从脖子蔓延至全身，紧紧绷着。
“知道你在，我才会不小心。”
向来体温有些偏低的人，忽然烧了起来，依旧是脖颈开始，烧到掌心都微微出汗。
“言言……”秦潇觉得嗓子里干巴巴的，有些涩，以至于她说不出话来。
“秦潇。”陆谨言搂着她，轻声叫道。
“我在。”
头顶的雪花越飘越大，陆谨言紧紧闭上了眼睛，其中一片落在了眼睫上，惹得她忍不住轻轻抖了抖，委屈着声音，又叫道：“秦潇。”
“我在。”
委屈巴巴的声音道：“我爱你。”
“我……”
秦潇矛盾着自我拉扯，终究是拉扯不过那颗心，她破罐子破摔抱紧了怀里的人，低声道：
“陆谨言，我也爱你，从游乐园丢下你那刻，我就猜到，我未来可能丢不下你了。”
“我想……带你见我的家人。”埋在脖子里的人往里拱了拱，鼻尖呼出的热气不太均匀洒在另一人的皮肤上，起了一阵一阵的战栗。
这话乍听有些奇怪，秦潇早已见过陆谨言的父母和哥哥，可此刻她却立即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是以真正的身份，去见他们。
也是……去坦诚。
轻一下重一下的呼吸落在脖子里，很痒，以至于秦潇不知如何思考，张了张口，声带震动的厮磨有些紧，却依旧发出了一声单音节：
“嗯。”
交握的手立刻收紧了力气，陆谨言轻抽了抽鼻子后，终于松开了人，借着月光能看见她咧开了一口白牙，笑没了眼睛，拉扯了一把牵着的手，往前蹦了几步，说：“走吧！”
秦潇忍不住跟着她笑了笑，步子迈得大了些，直到与她并肩平齐，才与陆谨言保持了同样的速度，往那栋破旧的小楼走去。
秦潇难得紧张，掌心都出了一层薄汗，目光无措落在远方，在看到那小楼时，忽然愣住了。
远远看去，以河为线，左边似一座死城，右边却灯火通明，对比得有些诡异。
秦潇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见身边的人情绪高涨，便未泼冷水，心中祈祷着。
但愿只是她想多了，但愿今晚的风雪能小一些。
二人走到小楼的楼下，便无法安慰自己了。
陆谨言家空无一人，这不算什么稀罕事，可宋一繁和李老师家也没人，就有些稀奇了。
李老师身体不算太好，自打做了邻居后，陆谨言便从未见她离开过家，可此时她敲了十分钟的门，却也无人应。
好不容易打定主意见家长的小情侣，被眼前状况打得发蒙，一时酝酿好的满腔激动无处使，心里有些堵得慌。
陆谨言掏出手机，又给她哥发了个问号过去，这回消息很快回了来。
“又怎么了？”陆慎行发来的文字里，有少见的不耐烦。
陆谨言微微不快，回了消息，问：“你们在哪儿？”
手机那端忽然陷入了沉默，连正在输入都不见了。
沉不住气的人拨通了电话过去，却迅速被人掐断了。
陆谨言错愕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收紧的手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也许……是有事吧。”秦潇轻捏了捏她的手，安抚道。
她这话音刚落，电话便回了过来，陆谨言顿时眼前一亮，忙接了电话，张口便是往日一般的没大没小：
“陆慎行你居然挂我电话！”
她静等着电话那端同往日一般的吵闹声，说要让她知道什么才是哥哥。
她满怀期待等了许久，却只等到陆慎行冷淡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一句话措不及防将人钉在原地，不知所措。
陆谨言没由来的心虚起来，高昂的语调低了下去，问：“哥，你……你和爸妈现在在哪里啊？”
“在医院。”
秦潇与她距离很近，电话里的声音一字不落都传进了耳朵里，二人都是一僵。
陆谨言降下去的语调因为着急，又升高了些：“爸妈怎么了？是谁身体不好了吗？在哪个医院啊？”
电话那端沉默了两秒，短短两秒落在她耳中，漫长得可怕，几乎要将她的耐心都磨光了。
“他们很好。”电话里冷淡到有些诡异的声音，卡着她即将失去耐心的那一刻，回答了她。
陆谨言怀疑哥哥怕自己担心，骗了自己，可听他此时平淡无波的语气，也不似父母有什么事，这样安慰着自己，才稍稍放下了心，问：“那为什么在医院啊？”
“是李老师。”
二人此时正在楼下李老师家门口，敲门无果后，倚在窗下打着电话。
陆谨言呆在原地，几个小时前的抢救画面还在眼前，心头忽然涌起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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