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豹山东北角一隅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峡谷,站在谷底向上看去,两边悬崖峭壁将天空挤成一条扭曲的狭缝,遂称之为一线天。
临近子时,宫洛雪一行紧跟邢梦蝶,踏月辉穿行一线天。
邢梦蝶后颈那银针,痛起来似生生掀了天灵盖一般,自己虽不懂医,但也知这穴位稍有差池小命就交代了。
他到明理山庄不过是混口饭吃,没什么要拼命的理由,他也不是行大义之人,跟着出任务便是躲在暗处发发暗器,上手打架自是不行。
但若是说去杀林玉安,便全然不同。
林玉安可是他邢梦蝶最讨厌的人。
他盯梢多年,日日看他被一大家子宠着爱着,再反观自己,一个在阴沟角落里长大的混子,童年满目泥污和弱肉强食,爱是什么全然不知。看林玉安这般滋润,心里别扭得紧。
林氏灭门那日,他混进去想趁人之危,好歹捅林玉安个十刀八刀,倾泻心中多年的不快,谁知不见林玉安,倒是找到大师兄。
他兀自想:虽不圆满,但也不赖。
昨夜兴致勃勃地跟去,曾幻想无数种林玉安之惨状,谁知他仍是意气风发,一剑伤二人;仍有那么多人围在身边;回逃路上再听那何铮说起宫洛雪为找林玉安有多疯狂,暗自咬牙切齿。
不过这回惹上这群祖宗,再杀林玉安恐小命不保。
‘罢了,眼不见心不烦,不如逃了不掺和,实在活不下去再回来找姜翠姗说几句好话,也是个退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阵前跑路。至于林玉安,来日方长嘛。’
这么想着,半路自个儿溜了。
邢梦蝶被擒获押解,心中后悔不已,怎就忍不住去偷马,正正撞到枪口上;狼狈中再见林玉安,更是制不住心下狂躁,口出狂言,搞得如今命悬针尖。不过明理山庄也好,王中元也好,没哪个值得他拿命护着,带路便带路吧,保命要紧。
一行人跟着他穿过一线天,摸到明理山庄后门墙根等待机会。
这明理山庄不似朝鸣山庄人多货多,每日轮值不停。
只等三娘去大门找茬吸引众人注意,便能翻墙入去。
子夜山中寒冷,林玉安蹲在宫洛雪身旁,欲将两手拢进袖中暖和暖和,摸索一阵又想起佩着臂鞲,哪有地方拢手,只将手掌相合轻轻搓了搓。
忽觉一温热手掌握住他并拢的双手,抬头看去,只见到宫洛雪小半个侧脸同侧颈。这人捏了捏他的手,又拉过一只搭在膝盖上把起脉来,整个过程头也不回。
虽很不是时候,但确实临近二次毒发。宫洛雪对穷奇晶有信心,此次必不会再如上次那般折腾,出门前再三检查的解药,现在也稳稳揣在怀中。把完脉又将林玉安两手合拢,紧紧握住。
林玉安忽觉颈间一热,回头看去,紧挨着蹲成一排的众人,都伸着脑袋盯住他手,林玉安面上滚烫。
成广挨在他身边,刷的探出半个身子将后面的人齐齐挡住
林玉安心想:把脉而已...把脉而已...
***
众人将马留在半山腰,驱散了自行吃草去,三娘一人带着两个女匪只身走在大路上,其余人等隐入林中跟随。
此二女匪在朝鸣山庄高手榜上常年稳坐前十。
左边这位夏星,一对精钢双钩名扬江湖,朝鸣山庄出去比武少不得她。
右边那位宁潇潇,此人身高仅比宫洛雪矮去半个头,一把长杆眉尖刀高出她一尺,说不上魁梧,但要将这刀舞起来,宁潇潇自是精壮结实。
三娘平时不爱带武器,她自幼习拳脚功夫,落难后拜岳门山悟清大师门下,习得震山掌,内力强劲,拳掌彪悍。到朝鸣山庄后挑了个子午鸳鸯钺学着玩,后又感不趁手,改使单钺,配合拳掌威力十足。今日她将那单钺挂在腰间,走起路来磕碰腰封叮咚作响。
三人顺着大路前行,月光将她们身影拉长,呼呼风中衣角猎猎。三娘问道:“夏星,信号焰带好了吗?”
夏星楞神一瞬,赶紧摸摸怀中,又摸摸捆在腿上的包,叹气道:“带了带了好姐姐,你可吓坏我了。”
宁潇潇笑道:“指不定咱们三人就拿下,用不上信号焰。”
三娘正色:“尽量拖延时间,太早冲杀,宫兄弟那边压力大,我们进不去他们出不来。记住了,冲杀之前切勿取人性命!”
二人应道:“明白!”
说话间,明理山庄大门已清晰可见,同朝鸣山庄相比,这门只得用寒碜来形容。
门口一左一右两男子持刀而立。见三名女子缓步前来,一人扯着嗓子问道:“干什么的?”
三人看着那门,强忍着差点没爆笑出来:就这?也敢叫山庄?
那男子又问一遍:“干什么的?问你们呢!”
夏星玩心大起,从地面勾起一块碎石,用手掂了掂重量‘不行,太轻’;又踢起稍大一块掂掂,‘嗯,这个好’随即飞石出手。
男子正想问第三遍,只听得后方高处啪嗒一声,明理山庄金漆门匾被砸缺一角,歪歪的悬在门楣上摇摇欲坠。
未等二人反应,宁潇潇提着眉尖刀冲将上去。
她单手横刀至二人胸前猛然一推,二人尚未叫出声来便轰地一声将大门撞开去,宁潇潇飞身跃起,大刀一揽一沉,将那二人死死按在地上。
突发变故,明理山庄院中众人皆是一惊,地上二人缓过一阵才凄惨地叫出声来,庄子里的人听到动静也都纷纷从房间里出来探头探脑。
三娘踏入门来,步伐不紧不徐,走得是一副霸气横生。夏星跟在后面直想笑:这登场!吓不死你们!
三娘嗓门大,走到宁潇潇身边,一脚踏上被长刀按在地面起不来身之男子胸前,敞声道:“听闻这明理山庄高手如云,姐们三人特来挑战!”
越来越多的人从房内走出,夏星在后默默计数,她们已知庄内约莫五十人,眼下已出现近四十个。
三娘拍拍宁潇潇眉尖刀长杆道:“庄主呢?何不露面?不会是拆你个门匾就怕了吧?”
夏星在后,旋身甩出青金十字头绳镖,稳稳扎进那摇摇欲坠的门匾,手腕一抖,将其生拽下来扔进院中,再一甩手绳镖收回臂鞲之中,飞身到宁潇潇另一侧站定,一派行云流水英姿飒爽。
宁潇潇目不斜视,低声问她:“哪儿来的好玩意儿?怎没见你用过?”
夏星面不改色:“别人送的。”
宁潇潇又道:“改日借我玩玩。”
夏星回她:“好说。”
又听得三娘压着嗓子:“你俩给我认真点!”
二人回神,院内人群面色不善,逐渐向他们围上来。
人群中响起莽声:“雷光尖刀宁潇潇!我来会会你!”
随即一手持鬼头刀壮汉,从人群中抖着肩膀挤出来。
宁潇潇微微一笑道:“留神!”
三娘旋身间,宁潇潇大刀一拍,将二男子平地震起,眉尖刀杆在她腰间旋上一圈,刀刃贴背,单臂横挥,将二人拍出去,直直飞向鬼头刀男子。
却见他单手握拳一摆,将飞来二人砸向一侧重重落地,二人硬生生摔晕过去。
男子提刀便冲,鬼头刀横向劈来。
宁潇潇面上挂着笑趟腰闪避,旋身纵起一息间在男子后背连踢两脚,落地刀杆直扫男子脚下。
围观者发出“嚯!”地一声。
可那男子下盘异常稳固,十六斤眉尖刀扫不动他足下半分,却见他一刀直直劈下,铛的一声刀刃砸在地面。
宁潇潇自是滚身躲避,不歇一瞬,足下发力间踏起黄沙尘烟,一跃而起,左膝狠狠撞在男子耳侧,又稳稳落地。
眉尖刀纂乃是黄铜做底,戳在地上嗵的一声。那男子伴着声响倒在地上。他被宁潇潇撞得耳中尖啸,眼冒金星,一时起不来身。
众人见状皆是倒抽一口冷气,只听得三娘大笑:“不经打!”
***
宫洛雪和成广耳朵贴在墙面,本以为隔着围墙探听困难,谁知这明理山庄倒没三娘嗓门大,不用贴着墙都听见她喊话:“不会是拆你个门匾就怕了吧?”二人噗嗤一笑又赶紧捂嘴。
进门就拆人门匾,这个阵叫得很有三娘的风格!
又听得墙内声音:“快快快!有人来挑战!还是仨女的!”
一人惊道:“女的?”
另一人又道:“女的!门匾都给拆啦!快去看看!鬼头刀二胖哥正应战!”
“走走走!快去看看!”随后便是跑远的脚步声。
‘鬼头刀二胖哥什么鬼名字!’成广思索间飞身上墙,这墙着实有点高,他在半空踏墙借力脚下打滑,重心偏了似要下落,又忽觉衣后领被人抓住,稳稳提过墙头落在院内。
回头一看,毫不意外是江玄出手。他扫视一圈,道:“警戒!”说完再轻盈飞身回去。
宫洛雪将林玉安拦腰搂住,再一手提邢梦蝶后衣领稳稳落地;岑子轻松跃过墙头顺道在地上打了个滚。
墙的那边,江玄拉着宋知念手臂正要纵身,忽的想起上次把人拉痛了,决定将他背在背上,又一想不行不好起身;最终一手搂腰,一手捞起膝弯,把人打横抱了纵身而起。
宋知念被颠来倒去又忽的离地,他一向畏高,这一下心提到嗓子眼,条件反射将双手在江玄颈后扣住,紧闭双眼缩成一团,着地了还保持着这个动作。
江玄就这么抱着人警惕蹲下,扫视四周低声说:“到了。”
宋知念眯着眼一看确是稳稳落地,见众人已猫着腰跟住邢梦蝶移动,对着江玄低声道:“烦!”立马起身跟上。
江玄难得笑着摇摇头,跟在后面。
他们跟着邢梦蝶一阵穿梭,到了西北角一小院门口。宫洛雪抓着邢梦蝶后颈低声问:“院里可有其他人?”邢梦蝶冷汗连连,他知那银针就在宫洛雪指间,自己稍有不实之言,瞬间便可毙命,连忙道:“此院他一人住,受伤后只一童子照顾。”
宫洛雪转头给成广打个眼色,成广潜身入内,飞速在院中检查一圈,又顺着窗沿往室内看去,回头给宫洛雪打去暗语:人在,一老一小。
邢梦蝶看不懂暗语,但他确实没说谎。王中元被白九尧打伤后,便只留一童子贴身伺候着,这院子入了夜就他二人,两个儿子亦不会在这个时辰来打扰。
邢梦蝶压着嗓子问:“你们见着人啦,可以放...”
宫洛雪毫不犹豫的拍晕他扔进柴房,留成广在室外警戒。
一进书房,那童子坐在书桌边打瞌睡,江玄二指轻点封住穴道,令他至少两个时辰醒不过来。
二进卧房,只见窗户大开,窗前木轮椅上坐着一老人,他听见身后似有声响,开口道:“阿叶,我乏了。”
却听得身后答话:“好久不见,枢密使。”
江玄替他转过木轮椅,他见几人并立屋内,眼中闪过一瞬惊讶,随即轻笑道:“不知昱王殿下驾到,老臣身受重伤,无力行礼,望殿下...”
他们眼前老者,正歪斜的坐在木轮椅上,全身无力,只面上可做表情。
林玉安心想:此人慈眉善目,不知前情只当是寻常卧病老者,谁又能想到他盛年时手握军政大权,乃大绥呼风唤雨之人物。
宋知念一笑,不等他说完便开口道:“免了免了!枢密使这日子过得不错啊?哦,您这是...怎么了?”边说边拉了个椅子同王中元面对面坐下。
王中元回道:“同故人为着旧事有误会,无妨,老夫年迈,当年摔断了腿,留下病根,早晚也是这副模样,不打紧不打紧。”语气中尽是和蔼豁达。
“这故人,是叫白九尧吧?”王中元听这话,目光一滞。
宋知念继续笑看他道:“是什么误会?容我猜猜?”
王中元神色淡定依旧,兀自低声和蔼笑着。
“是为了文氏灭门一事吧?不如您告知真相,本王替你做主。”
宋知念面上笑着,眼神却狠厉。
王中元不笑了,不再用慈眉善目的一面对着他们。
众人觉出这变化,细看来面前坐的全然一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他周身散发着被岁月与世故磨砺出的狡黠。
他是上得前线杀敌,亦坐得朝堂运筹帷幄的两朝老臣,他用犀利霸道的眼神将这些小辈一一审视。
“江玄。”他淡淡地说:“你出身太子近卫,圣上登基便力推你去大理寺做少卿,你倒好,拒不领旨,整日跟这皇室纨绔混在一起,是个没出息的。”江玄听完也不怒,面无表情,似是说的不是他。
宋知念无语扶额道:“如今你无一官半职,能不能别摆架子...”
王中元自不理他,目及林玉安,打量他一顿自顾自地说:“林松乔之子林玉安。“
林玉安有些惊讶,转念一想:他既派人监视,想必见过我。思索间又听他道:“上次见,你不过八岁。”
说完将目光移到宫洛雪身上扫了两圈,语气依然平静:“淮州宫氏宫晟之子,年轻气盛,想必你乃次子。”宫洛雪双手抱胸,歪头不屑地看他。
王中元忽视他的挑衅,目光停留在岑子身上许久,又看向宋知念,似是询问。
宋知念实在受不了他的节奏,直说道:“行啦,这位你没见过,他是白九尧徒弟!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王中元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轻笑道:“原本不知,如今倒明白了。昱王定是有话要问。”
宋知念不爱和老臣打交道就是这个原因,好好的一句话,非得给你绕弯子。
“行行行!那我开始了哈!我问你答,咱都好好说话行吗?”
这话倒把王中元逗得一笑,他转而慈祥道:“你啊,还是这么急躁。问吧。”
“胡茹卿不是暗探吧?”
“胡茹卿从徐向柳处套取机要是事实,她是与不是又如何?”
宋知念一拍大腿看向众人:“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我就猜到会这样!那我换个问法。”
他身体前倾,一瞬眼神凌厉,像捕猎的鹰隼死死盯着王中元,势在必得。
冷冷开口:“徐升的暗探名册里,有没有杀我母妃与亲弟之凶手?”
宋知念从王中元眼中捕捉到一丝慌乱,在那一瞬,他知道问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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