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燕域门仍在等候,空中雨势渐小,少顷明朗。
正厅中,阙捷强忍怒火,道:“是时兄不嫌你身份收留你,教你为将!兄弟,做人不能忘恩啊!”
平啸愣住了,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流着的是虞人的血,自己出生的地方是还未称帝的大虞。
在辽远的北疆,孛尔格图族人是天生的勇士,被神赋予力量的人,银鸟纹骨面具会庇佑每一位族人。
在祁涂,却被看作是没有脸的,身份低下的北疆蛮子,当他只能依靠面具勉强护住头脸时,是燕时力排众议,让他从马弓手做起。
就连孛尔格图归顺虞国后,这种情况也没有变。
身边猜忌之声从未停止,他一路官至平东将,闲言碎语者,也需听他号令,纵使再不服气,也无人来战他手中宣花斧。
“…罢了,”他站起身,虽目不能视,可这么多年也已习惯:“我知道,燕大哥待人宽厚,但再怎么样,也掩盖不了他叛国的事实!不过你放心,我平啸就是死,骨头也要埋在祁涂,绝不会像燕时那样,背弃自己的国家!”
“小弟告辞了,三哥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对那孩子吧。”说完,平啸转身离去,独留阙捷一人留在此处嗟叹。
他唤来府中下人,叫燕域门前来。
“时兄啊时兄,我等四个,说到底不过莽夫,没了你,是越发地不明事理了……”他放下手中折扇,脊背弯下,竟已呈垂老之态:“早晚是要油尽灯枯的!”
“不过,你放心,我会让小云继承你,让他带着我们这帮人,收复域门关!”
燕域门得到允许进府的时候,阙捷仍对平啸说的话耿耿于怀,不过,在燕域门出声的时候,一切都被抛之脑后了。
“叔父,晚辈给您见礼了。”燕域门迈步进了厅堂,向前躬身施礼,抱拳禀手。
阙捷一个前步冲到他身前,伸出双手将人托住:“小云……真的是你啊,这两个月我四处寻遍了你们的下落,如今看到你平安,叔父也就能放心了。”
“晚辈前些日子为安置母亲,因此未曾有音讯传来,劳叔父记挂了。”
“既然你和你母亲都没事,那就太好了,时兄若是在天有灵,定会庇护你们的。”
阙捷领着燕域门进了书房,桌案边榻上有小台,台上摆着一局残棋,二人沿榻而坐。
燕域门随手拈起一枚白子:“记得上次与叔父下棋,是在我十二岁离家之前。父亲新得的紫沉香在炉内烧着,蔺钰叔从合西寄来一副新棋,叔父赢我三局,我只侥幸赢了一局……”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看着面前的青年:“还是叔父有意让之。”
“是啊,五弟那时远在合西,也没赶回来见你。”阙捷顿了顿转了话题,不再聊闲事:“孩子,你此次回京,究竟是作何打算,是要为你父亲报仇雪恨么?”
燕域门也一转话锋:“叔父怎知我父亲就是冤枉的?”
“并不为什么,你父亲的为人我一定是了解的,嫉恶如仇,从不贪赃枉法,我猜他的死定是有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以此挫伤祁涂。”
“失去镇国将军的祁涂,就像拔了牙的猛虎,倘若外敌侵犯,形式不容乐观。”
“虽去其齿,仍有利爪。”燕域门宽慰他道:“不是还有舅舅和三位叔父么。”
“但此事依旧存疑,我曾探查过是否有推手在背地里扇风点火,却一无所获,圣上好像突然下旨,且证据确凿,如果你此次回京苦是要查……”
“若是要查,我定是要亲力亲为的。”
阙捷闻听此言,却态度坚决地否定了:“孩子,你还有母亲,不管怎样,叔父最先保证的是你的安全,不然怎么能对得起你那过世的父亲。你年纪尚及弱冠,朝堂上的耳虞我诈,不是你能把握得了的,这件事还是交由叔父来做,好么?”
他问完,却见燕域门低头,闷声笑了一下:“我既然是回来了,怎能空手而来败兴而归?男子汉于天地之间,若不能为父雪恨,与朽木腐草何异!叔父就请看好,我只要借叔父的力,这京城,定要将它搅个地覆天翻!”
自那日起,燕域门与颜司便在阙捷府上安顿下来,阙捷与其夫人膝下无子,阙夫人待燕域门如己出,心里怜惜这个孩子父亲被害,母亲流亡,更兼关怀。
京城的雪下得没完没了,飞雪夹杂着寒风的怒号,令牌落地时,脖颈处溅起的鲜血洒在白茫茫的大雪地上,天地都为之变色,一片猩红间,那身脏污雪白的囚衣格外刺目。
“父亲……”燕域门眉头紧促,难以从梦魇中脱离出来。睡梦中的呓语被颜司捕捉到,他从暗处显出身形,在燕域门身前站定,犹豫了一下,口中缓缓念起什么。
一片混沌迷蒙中,燕域门神台渐渐清明,他只听耳畔有颜司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内容复杂,难以辨清。
“……这是什么?”他睁眼。
颜司止住念诵,道:“净神帖,可清心障,有凝神净气之效。”
“现在是何时?”燕域门从榻上起身,拢了拢头发。
“现在约五更,天将破晓。”他顿了顿,又道:“额,还有一个消息,是宫里的。”
“两日后要举行宫宴,为离王段辞自琉朝谈判归来,平南将雁知秋凯旋,大摆三天筵席。”
“什么?我舅舅要回京了!”燕域门精神一振,“边关常年征战,此次回京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他自江湖游历归来时,是雁知秋去接的他,六年未见,他成长为一个俊朗的少年,雁知秋领下已经添了青涩的胡茬。
“不错,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见面第一句话便是这个,然后就是一个闷声不响的拥抱。
“你去跟我叔父说,宫宴我是一定要去的,让他给我留个名额。秦琴仍没有下落么?各部官员逐一查过了没?”
问起秦琴,燕域门心中忧虑,自己出京时秦琴拖延御史台和官兵,此事做的太过着急,险些露出马脚。
“未曾,只是原先府邸已被收回,秦大人已经搬到别处去了。”颜司回完,停顿了一下,道:“主子,两个月前刚…斩了燕将军,两日后雁知秋便回京,这其中会有什么关窍吗?”
燕域门毫不犹豫地接道:“绝无可能,我舅舅与我父亲交情甚好,平日亲如兄弟,更还有我娘的一层关系,若不是靠着这次的战功,只怕舅舅也要受到牵连……”
他忽地顿住,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直让他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刚醒不久的睡意立刻消散。
“我父亲两月前出的事,舅舅是四个月前离的京城,莫不是……宫里有人知道我父亲的案子,提前将舅舅调走了!”
如果雁知秋在京,定是要力保雁知南,绝不会让她同燕域门一起逃亡在外,即使不能保住燕域门,也会让他的处罚轻些,绝不会让他像现在这样被通缉。
从燕域门想明白这个事实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很不好看,最终还是翻身下床:“罢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去寻那路空谷,要同他一起去拜访一个人……”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仍旧止不住地思量。
宫中有人参与了,那么这次的宫宴肯定不是单纯地赴宴和打通关系,他势必要深入皇室探查一番。
若是真的有皇室中人参与……甚至是,那位离王殿下,也知晓此事内情。
“那把伞……是巧合么?”他呢喃出声,又摇了摇头:“绝对不是,所有看似巧合的相遇,都是蓄谋已久……”
军队距离京城四十里的郊外扎下连营,离王于昨日回京面见圣上,今日出城,直回了中军大帐。
“殿下,雁将军,平将军回来了!”有守门军卒来报,帐内只有段庭城和雁知秋二人。
“让他进营!”下首的赤甲将军低声喝道。
平啸在帐外,听着里面段庭城漫不经心的话,踏进了大帐。
“无碍,就算给他机会,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主位上那高高在上的皇子轻抚折扇,转过身来,见平啸单膝跪地行礼。
“末将叩见殿下。”
“平将军,”段庭城手上摩挲折扇的动作停住,勾唇笑道:“请起啊。”
平啸谢过恩,起身道:“殿下,末将有要事相报。”
坐于段庭城右侧的赤甲将军重重握了一下拳,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段庭城闻言转过身,将手中代表皇室的鎏金扇一展:“那你且说说,是什么军情大事,让平将军现在才告知于我。”
他语气轻佻,完全不像已经抓到了平啸的短处。
“殿,殿下,末将没有,末将也是今日方知…!”
锵!——
杯具摔落的声音在帐内响起,平啸心头一紧。
“看来,平将军是真的在将本王当傻子。”段庭城脸上的笑意倏地不见,转而变为一双眼中藏不住的锋利。
“殿下,”雁知秋起身,冲段庭城抱拳禀手:“平啸只是迟于告知,并没有刻意隐瞒,您又何必怪罪于他呢。”
然而他的话却没有影响到段庭城,他依旧继续刚刚的话说了下去:“据本王所之,燕时之子已经进入京城,怎的不听你来报?”
“你莫不是还惦记着昔日旧主燕时,想照拂他的孩子?你可知通缉令上写的燕云须做不得假,你既是想保他……”
他突然唇角一弯,笑的邪魅又轻狂:“莫不是生了二心?”
段庭城本就生的俊,笑起来唇角露出两颗狼牙,显出几分幼态,气势却半分不减。
“殿下!末将不敢!”
平啸急忙下跪:“末将……并非知情不报,末将也是刚刚得知此事,还请殿下饶恕末将无心之过啊!”
段庭城一挥衣袖:“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本王心中自有定夺,你不必为了保命而向本王求饶,平白折了你的骨头”
“此次先饶过你,下次再犯,绝不轻饶!”他挥了挥手,似乎有几分不耐烦。
“找人盯着些燕时之子,务必要让他的行踪全部告知本王,如果有必要,留他在你府中看管起来。回去吧,我会派人过去监督,行动与否在于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平啸起身,看了雁知秋一眼,缓缓退出帐外。
那时,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想到,平啸心中另有一个想法。
待平啸走后,雁知秋才开口:“殿下何必为难那个孩子,按年岁算,他才刚及弱冠……”
“是吗?”段庭城又恢复了轻松惬意:“本王未及弱冠之年就已带兵出征,为国杀敌,雁将军又如何能保证他此次回京不是另有所图?”
段庭城没想到的是,雁知秋起身,跪在了刚才平啸跪过的地方。
“末将恳请殿下,若能将小侄行踪告知,末将定带他回去严加看管,绝不让他参与政事!”
段庭城听见这话却不笑了,手中鎏金扇一顿:“雁将军这话,说的倒也算中听……”
“可是,本王也不知那人下落,这偌大的京城啊……”
颜司:主子失眠怎么办,用净神帖……(被捂嘴)
小云:好难,实在不行都杀了吧
今日情报:1.颜司目盲,以前发遮面,见过疤痕的人大都死去。
2.雁知秋一生未曾娶妻生子,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国家和战场。
删了一段感觉这章很多东西都变了希望后期能圆回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波谲云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