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清醒梦。
她知道这是坂田纱和的记忆。
庭院在燃烧,焦黑的梁木塌陷,热风卷着火星扫过尸体。她握着刀,血从刃口滴落。斜坡上滚下一颗头颅——苍白的脸,凝固着惊愕的眼睛。
她是杀人者。
为什么而杀这些人,她不知道,也许当时的她也不知道,杀人就是任务,而她是执行这个任务的工具。
假山后有动静。
她转头,对上一双孩子的眼睛。惊恐的瞳孔里映着火光和她染血的袖口。孩童的呼吸声突然粗重,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移开视线,转身走向庭院中央。
熊熊烈火中房梁坍塌发出巨大的噪音,面前一个濒死的男人挣扎着朝大门的方向爬去,身体之下留下道道蜿蜒血痕,犹如刚刚蜕皮的蛇。
她踩住男人的肩膀,拔刀,刺入心脏。
他痉挛几下,指甲深深抠进砖缝里,吐出一口血,死了。
好疲惫。
杀戮不过是既定程序,就像呼吸般自然。每挥出一刀,灵魂就被抽走一缕。身体也好,心理也好,都到极限了。
忽然,一柄刀扎进腹部。
起初,刀进得并不深,持刀者在抖,又是个没力气的孩子,所以只堪堪扎破脾脏,倘若她回身,就能立刻对半劈开行凶者的头。
可她没有动,僵硬着站在原地,垂眼看利刃渐渐破开皮肤,尖端渐露,完全地贯穿。
见她没有反应,身后的孩子以为她的刺杀成功了,哆嗦着抽出刀,鲜血瞬间涌出,迅速地沿着衣料蔓延。
她摇摇晃晃回头,来不及开口就是另一刀,这次比刚才那刀来得更清醒,如果说起初是为了自保而不得不杀人,第二刀就是为了报仇而泄愤。
第三刀,第四刀……直到刀柄太滑,终于脱手。
而她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血把身下枯山水染透了。
远处传来晨钟。
她听见那个孩子崩溃地嚎哭,诅咒她下地狱。
她是要下地狱的,她知道。
所以她不怪她。
千言万语汇在心口,该怎么说,忏悔还是求饶,说做出灭门的事情我也很痛苦,说当初我和你一样都是站在血泊里绝望哭泣的孩子——
她的手虚弱地指向不远处被树丛遮盖的墙洞:“逃……”
时间被火焰烤化了。
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走到离她十步远时忽然止步。
愣了几秒后,他慌张地跌跌撞撞跑向她,扒开她的眼皮,检查她的伤口。
随后他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手腕,让他的血灌入她的伤口。
“不要……”
她听见那个男人祈求:
不要死,不要死,她才十七岁,她是个好孩子。
热风吹开斗笠,露出他眼下一片阴影,白发在空气中随着飘飞火星颤抖。
老师,求您保佑我,用我的骨头,您的血……
救救她。
她猛地睁开眼,晨光从木格窗斜侵进来,在榻榻米上割出细长的金线。
身边躺着另一个男人,同样色系的头发,但没有那么苍白,带着桀骜不驯的卷度。
他睡相很差,四仰八叉地打呼噜。
她戳了戳他。
他敷衍地摆手:“别叫我……我死了……”
她揪住他一绺翘起的卷发往外扯。
“痛痛痛!”他勉强睁眼,看清窗外天光后哀嚎着倒回被褥堆,“晨练的欧吉桑都没起这么早!”
“我做梦了。”
“哈?梦到被海拉鲁女神追杀还是——等等!”他忽然翻身压住她手腕,“该不会...是那种梦吧?”
纱和曲膝顶在他胃部:“死ね。”
“梦都是反的……”他略有动容,捂着肚子揉了两下后就把她抓回被窝抱进怀里,腿也架在她的腿上,整个人八爪鱼般紧紧地搂着她,“老公在这呢啊,睡觉,睡觉。”
她不满地瞪他:“是你说我想起什么都要及时和你说的。”
他瞬间清醒,眉眼间距都缩小了:“你想起什么了?”
她忽然又不想理他了,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裹着全部被子滚到墙角:“我不告诉你了。”
“喂,纱和。”他打了个寒战,掀起个角钻进来,“我错了,我态度不好,我睡成傻逼了,你想起什么了,快点和我说。”
“不告诉你。”
他环住她的腰,在她颈侧亲来亲去:“纱和?小纱?老婆?跟我说说呗,我就爱听人讲梦,平时走到大街上花钱也得雇人讲给我听,你看你不要我的钱还主动跟我说,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女人啊——”
不提钱则已,提到钱她更生气。
当年在牢里的时候他给她画大饼,把万事屋夸得天花乱坠,一副世界五百强入职即走向人生巅峰的样子。好,她上当了,上岸即失业。
这是他拖欠她工资的第二个月。
不仅拖欠工资,而且职场性骚扰。
起初还装模作样说你睡卧室我睡沙发,她说不用那么麻烦,她可以去新八家住,新八家多的是空房间。
被他一键否决了。
那就住吧,他第一天说被风吹了头疼,第二天说沙发太小翻不了身腰疼,第三天说半夜听见老鼠叫吓得他失眠失一宿。
“可怜可怜阿银的老胳膊老腿吧,虽然因为海螺小姐阿银一直是青年的样子,但实际上阿银已经和四十多岁的大叔没有区别了。”
她说那我睡沙发。
他又一键否决了。
于是他们就睡在了一间屋子,从各自打床铺到盖同一条被子。
她总觉得自己被诈骗了,奈何思考能力有限,还总被他打岔,刚开始认真琢磨这不对劲吧就被他拐到了另一条沟里去。
她试图报警,真选组开着警车werwer地来了。
“接到报案说这里有人涉嫌性骚扰。”土方摔上车门,和倒垃圾的坂田银时撞个正着“万事屋,有什么线索吗?”
坂田银时说不知道啊谁敢在登势的地盘上调戏小姑娘,活腻歪了吧。
她趴在阳台上往下望:“我,我报的警。”
土方抬头看她,干巴巴问:“是吗?”
“是的。”她点点头,手指向楼下那个一脸黑线的银发男人,“把他拷走。”
“我说……”土方额头青筋直跳,“不要再浪费警力了啊!”
冲田默默将火箭筒换到左肩:“受害者都指认了,土方先生还不动手吗?还是在包庇同类?”
“谁和他是同类啊混蛋!”
“真遗憾啊土方先生。”少年突然甩出手铐,"既然你做出这种事,我也只能大义灭亲,以猥亵罪把你——"
“谁准你擅自加戏的!”
她半个身子探出栏杆:“那个,被骚扰的是我。”
“这样啊……”冲田拉动保险栓,“那就直接物理阉割吧,土方先生。”
她认真地纠正:“是银发的坂田先生。”
坂田银时一溜烟跑上楼,捂着她的嘴和楼下两个条子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走吧土方先生,今天就是你行刑日。”
警车乱七八糟地开走了。
她目送那辆车猛地倒车撞进对面药店招牌,又一头扎进巷子尽头的电线杆,很无趣地叹口气:“裙带关系人情社会,日本已经没救了。”
身后的坂田银时阴恻恻道:“喂,你搞什么鬼啊,迟来的青春期叛逆吗,爸爸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哦。”
“果然,有前科的人会被社会排斥,就连报警也得不到正义伸张。”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八点档世界里,回头指着他,“地头蛇。”
随后指向对着损坏的招牌欲哭无泪的药店老板:“税金贼。”
从睡醒到早饭再到出门去办委托,坂田银时一直在努力地尝试撬开她的嘴。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站,她说,我一句话都不会告诉你的。
要做比喻的话,坂田纱和1.0版本和2.0版本的区别就是妈妈和孩子。
1.0是所有人的妈妈,温柔包容成熟善良,2.0则是个我行我素的熊孩子。
“既可以御姐又可以萝莉的确很享受啊,但问题是不要这么萝莉好不好?”他跟她讲道理。
“用你管。”她快步和他拉开距离。
神乐学她,对他做了个鬼脸:“用你管。”
他被落在后边,指着那俩不孝女喊:“好好好,不用我管,那工资我也不发了!”
新八拍拍他的肩膀:“你压根就没发过。”
“不是在赚钱吗!在赚钱呢!”他懊恼地抓了把头发,“所以说啊!阿银我的人生到底是怎么堕落到这步的!”
“这也叫堕落吗?”MADAO瘫坐在便利店后巷的纸箱堆里,雨水顺着瓦檐滴入脖颈,他吐出一口烟:“阿银,你还是太年轻了。”
坂田银时被这半死不活的动静吓了一跳,低头看见哥们儿落魄的样子,他悲悯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揽住新八,耳语道:“……快点走,别被他讹上。”
“喂!!”MADAO撕心裂肺,“阿银!大家!就这么坐视不理吗!”
她回过头,疑惑地看向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鬼使神差地,她从怀里掏出早上带出门没来得及吃的红豆面包递到MADAO手边。
一瞬间没人说话,几双眼睛都在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太深远。
今天是阴天啊,为什么好像有烈日炙烤,晒得她的脚下出现一道明显的、长长的影子。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做出这种行为。
她茫然地盯着自己悬空的手,仿佛那是突兀的义肢。
但好像以前习惯这样。
「如果遇到长谷川先生,就请给他一些吃的。」
这是她吗。
madao含泪接下,然后问她:“能再给点钱吗?”
四个人齐刷刷地手拉着手走远了,把那个男人的捶胸顿足被抛之脑后,无比默契。
今天的委托是帮助一个被前男友威胁的年轻女孩摆脱骚扰。
委托人说,她前男友经常家暴她,为了摆脱那个混蛋,她搬过几次家,但都被找上门来,不是挥拳就是勒索,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她坐在沙发对面,听到这里忽然倾身向前攥住委托人的手腕:“为什么要自杀。”
木刀刀鞘快而准地把她拨回原位,他怕她又说出什么高情商发言,立刻在灾难开始前把罪孽扼杀在摇篮里:“有自杀史的你没资格对人家指指点点。”
她撇撇嘴,默默喝茶不再讲话。
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自杀,如果被逼到绝路,真的要闹个你死我活,那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前男友呢?
她敢想就敢干。
小巷里,坂田银时踩在那个男人的头上,男人的牙紧紧咬着路沿,脚下每用力一分,男人下颌骨的裂缝就深一分。
“大哥……大哥我保证……”男人哭得像条狗。
这种话可信度还不如坂田银时的「我就蹭蹭不进去」。
她听腻了,满载杀心的刀光直冲男人的脖颈而去。
神乐的伞骨堪堪架住突刺的刀锋时,刀尖离颈动脉只差半寸。雨水顺着刀身滑落,在男人喉结处汇成细流。
坂田银时夺过她的刀:“你他妈在搞什么!”
她说:“电视上说了,摆平问题的关键在于解决源头。”
一番双商超值的言论把他弄乐了,无声地笑了几秒后他仰天长啸:“上帝啊!佛祖啊!谁都好!超度了我吧!”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神乐:“我又做错了吗?”
神乐对他竖起大拇指:“没,纱纱,你做得对,极对。”
“喂!”新八怒喝,“别再给她带跑偏了啊!”
“诶?”她摸不着头脑。
一股尿骚味传来,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前男友颤抖的大腿根洇开深色水痕,不得不说她的方法的确立竿见影,前男友爬起来后对着他们猛磕头,说他明天,啊不,今天就离开江户,去外星,他行李也不收拾了,等会就跑着去航站楼搬家。
他点点头:“知道就好,要是叫我们再在江户看见你……”
“不可能!绝无可能!”
天晴了。
四个人站在小巷里复盘今日工作成果。
她有点想走,主要是在害怕他黑脸:“喂,什么时候走啊,这里的味道怪难闻的。”
他和蔼地看向她,手轻轻搭在她肩膀。
随后抓着她猛晃:“干什么!干什么!就这么想让阿银我背官司让警察抓走吗!说了一百遍不许把上一家公司的恶习带到万事屋!你已经跳槽了啊!!!”
她被晃得七荤八素:“杀了他……他就不会再去骚扰她了……”
他笑眯眯地夸她:“哇哦~太聪明了老婆~你想的真远~我们都不明白呢~”
她站稳了,摆摆手,谦虚地咳了一声:“没事,做工作嘛,有不周到是正常的,以后留个心眼就——”
“我他妈不懂吗!!”他从牙缝里挤出气音,“那小子倒是不会再去骚扰前女友了,那么谁会来骚扰我呢?真选组啊!”
她摇头,大智大慧地举手说:“我们可以把他肢解然后融掉倒进河里,这样做神不知鬼不觉……”
“老天,救救我这个可怜人吧!”他流着泪祈祷。
回去的路上他碎碎念个不停。
神乐挽着她的手救她脱离苦海:“别理这种对自己女人恶语相向的人,妈咪说过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吼老婆。”
新八又来充当和事佬,左手按住快崩溃的坂田银时,右手拨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乐,眼神正直地看向她:“阿纱姐,我说,你动作确实太快了,下次行动之前一定要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为什么上来就要抹人家脖子啊——”
“因为割断颈动脉是我最擅长的杀招。”
所答非所问。
她毫无意识到自己随口说的话居然能让三个人陷入痛苦回忆。
他闭上双眼,他抬手抵住眉间,像是要挡住某种汹涌的情绪,稳了稳心神后站出来勾住她后颈,手指在她脖颈间无意识地摩挲。
“算你厉害,行了吧。”他最终只是这样说着。
他的指尖是暖的,却在微微发抖,察觉到这一点后,她闷闷道:“我知道错了。”
他声音放缓:“但再厉害,也要听老大的话,把职业病改一改,嗯?”
她点点头,发丝蹭过他手背。
“那老大什么时候发工——”她仰起脸,话音未落就被另外两个声音打断。
“对啊,阿银,什么时候发工资。”
“已经拖了两个月了吧,小银,想死吗?”
他冷汗直流,手一点点从她颈后滑落,后退时踩碎了一片水洼的倒影。
那三个人的拳头挥过来的瞬间,他的身影已经蹿到了巷口:
“以前的事情……以后也不要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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