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骤闪。
他视野内一切突然变成逐帧放映的慢动作——上一秒还迎着他面门袭来的攻击,下一秒却挨在了她的身上。
“嗤啦。”
空中飞溅出一线血花,温热液体落在他脸上。
身体比思考先一步行动,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左手已经下一步接稳瘫软在他怀里的身躯。
他听见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而她眯着眼看他,眼皮眨了眨,最终困倦地阖上。
第二天入夜,她在家里醒来。
他坐在她身边,垂着头,时不时发出鼾声。
她抬起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他猛地惊醒,条件反射般握紧了她的手,沙哑开口:“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她试着动了动,伤口立刻传来灼烧般的痛楚,“后背像背了块铁,而且很渴。”
他拉开门冲去厨房倒水,水流声远远的,她想起身去看,刚撑着手臂坐起来一点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索性又躺了回去,床单因为她的动作微微凹陷又弹起,像一片死水荡起涟漪。
“别动。”他端着水杯回来,坐下后用棉签蘸着水去擦她嘴唇。
她皱着眉:“耍我?”
“嘴唇都裂开了。”他指尖停在距离她唇角半寸的地方,水珠顺着棉签的纤维慢慢渗进她的唇纹,“先润一润。”
窗外的月光忽然亮了些,她伸手去夺杯子,勉强喝了两口。
他抬手抚上她的前额,带着薄茧的掌心试探温度:“热度降了,等会儿再量一次。”
她偏头躲开,发丝在枕上蹭出细响:“少趁机占便宜。”
“喂喂……”他旋开药瓶,掺着笑意看她,“阿银我在你心里就这形象?”
“烂透了。”就着水咽下消炎药后,她给出评价。
他下巴微抬,考究地问她:“是嘛,哪里烂。”
这是他要问的,她话一下就多起来:
雇她给他干活却连定时发工资都做不到很烂,因为没钱所以一周都在吃红豆面包导致她闻到红豆味就想吐很烂,明明知道她闻到红豆味就想吐还是带她去吃什么宇治银时盖饭很烂。
职场性骚扰很烂,抖s性癖很烂,不分场合地在她身上揩油被打还要叫屈很烂,要她穿护士服和他演夜勤病栋很烂。
上完厕所不记得冲水很烂,用她的洗发水很烂,把自己的内裤和她的内衣挂在一起很烂,脚臭很烂脚臭很烂脚臭很烂脚臭很烂脚臭很烂……
“喂!”他愤怒地打断她,“最后一条要重复多少遍啊!”
总而言之就是很烂,她说。
他气笑了,垂眼看她,睫毛挡住视线:“很烂还给我挡刀,前后矛盾啊你。”
她张张嘴没说话。
他也沉默两秒:“……我去拿体温计。”
甩水银柱的时候,她问他神乐和新八在哪,他说神乐去新八家住了,估计俩人这个时候正在看电视呢。
她撇撇嘴,语气有些委屈:“我都这样了还去看电视,职场真冷漠。”
“我让她去的。”他忍俊不禁,食指轻轻弹在她额头,说着,他顿了顿,“总得给人留点独处时间啊。”
她立刻更正:“资本家压榨员工的嘴脸。”
他不由得扯了扯嘴角。真新鲜,有生之年还能被骂成资本家,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感到荣幸。
体温计塞进衣领时带着凉意,他拍拍她手臂:“夹紧了。”
“你在开黄腔吗?”她问。
“……”
他无比沉痛地扶额:“是我的错,我把你教坏了。”
五分钟的静默里,她无聊地数着天花板上的木板数量,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生怕她一个乱动量不好。
“你倒是给我个动的选项啊。”她闷闷地说。
他轻笑一声,手指抚过她的脸颊:“乖。”
“恶心。”她不留情,“又在搞什么奇怪的play吗?”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关心。”他故作严肃地竖起食指,“神乐和新八明天就来看你,而现在……”
他抓起她微凉的左手,放在嘴边轻轻呵气:“我就是...想和你单独待会儿。”
“哦。”
“真是笨啊……”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叹息声飘在她头顶,“笨死了。”
她斜睨他一眼:“你才笨。”
“你不笨吗?”他摇头,“刀劈到眼前不知道躲,这就是职业杀手的气魄吗。”
可她看向他,呼吸平稳,眼神淡然:“我要是躲开,你就被劈中了。”
这么要命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和晚上想吃拉面一样平平无奇。
他居然生出几分羡慕之意,羡慕她能失去全部记忆,没心没肺地做自己,然后三言两语间轻轻松松地把别人扎个透心凉。
真是个混蛋。
“喂喂……别这样面无表情地说了不得的话好不好,你老公我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度的。”他强笑,动作浮夸地捂住心口,“如果一定会有一个人受伤,那就让我受,我□□耐痛能力比心灵强多了,比如现在,我虽然身上什么事都没有,但心里真的很难受啊老婆。”
“……事真多。”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那些洁白的绷带,指节轻轻擦过渗出的一小片红色。
迟钝如她,也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于是微微别过脸,说:“我比你耐用。”
他神色一僵:“什么话。”
“你忘了。”她说,“我身上有阿尔塔纳,是不死奈落。”
“阿尔塔纳的头子都没了。”他若无其事轻飘飘地说,“你还在这嚣张什么。”
“要是躺在这里的是你,”她一本正经地分析,“万事屋至少要停业半年。”
“没穷到那个地步啊,我名下其实还有几家上市公司,什么索尼啊本田啊日升啊,完全不用你费心考虑经济问题。”他满嘴跑火车,“至于恢复,阿银我就算肠子都流出来了拿手塞回去了第二天也照样可以活蹦乱跳,你对你老公的能力不要有太大误区——”
“……全部都是胡说八道。”她打断他。
他躺下来,躺在她的旁边,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每一根手指,从骨节到指尖,像是在确认着什么珍贵的宝物:“纱和,你和我一样,都是人。”
“我知道。”她很快回答。
“你知道个鬼。”他点了一下她额头,这动作总有几分熟悉,不知道是在谁的身上学来的。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搞得她痒酥酥得。
“你不是……谁的武器或者盾牌。”他翻过身,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肩头,“你是我老婆啊,纱和,我最宝贝的老婆。”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她出狱那天,他早早就起床了。出门时天不亮,他站在楼梯口,看着躲在远山层云后将出未出的旭日,不由得感慨一句:两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早起。
与其说早起,不如干脆说是没睡吧。
新八神乐说要一起也被他婉拒,他原本不是独占欲这么茂盛的男人的,所谓成熟就是要学会分享,他以前是这样的。
所以,哪怕整条街的男人都对万事屋的美丽人妻虎视眈眈,哪怕她这个人嘴软心更软根本不懂得拒绝,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做过分限制她的事情。
没有吗?他心里出现了她带着笑意的声音,那连夜班都要跑到医院去陪我一起上,扛着刀和我一起上街的男人又是谁呢。
别拆台嘛……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是在灾难发生后,总想着,只和她两个人待着,一遍一遍地抚摸她,确保她还在呼吸,心跳正健康地跳动着……
他的创伤后遗症太深了啊。
登势在楼下等他,看眼下应该也没睡个好觉。
她在后厨给他拿了块豆腐,让他见到了纱和就叫纱和吃一口,寓意着清清白白。
他接下了,仔细地收好装豆腐的盒子:“我知道了。”
“早点回来。”登势说,“等着一起吃饭呢。”
他站在监狱门口,戴着那块表,端着一盘豆腐,感觉自己看起来有点搞笑。
大门缓缓拉开,换上新衣服的她在狱警陪伴下渐渐走出监狱,日出的光辉撒在她身上。
他忽然迈不开步子了。
太近了,他们之间,很久没这么近过了。
死别、生离。
他真的做到了。
答应过她的事情。
婚礼那天的誓言。
无论顺境逆境,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电闪雷鸣,无论这条路上有没有荆棘和蒺藜。
他都会朝着她的方向狂奔,带她回家。
可为什么,真的要触碰到她的时候,他居然连向前再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呢。
是近乡情怯吗。
她朝他走来了。
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他,很拽的样子:“哦,来了啊。”
“当然……”他手忙脚乱,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登势给他的豆腐,打开之后还完完整整地,一点都没破。
他把筷子递给她:“来,尝一口。”
她眉头紧锁:“这是什么?”
“豆腐啊。”
“我知道这是豆腐。”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吃豆腐干什么?”
他喉结动了两下:“……寓意着从今以后清清白白。”
她露出犹疑的神色,筷子举在半空中,许久都没夹下去。
“是登势婆婆的一份心意。”他搬出登势的人情,求她赏分薄面。
听到这,她才勉强下筷,入口之前喟叹一声:“我不清白。”
他真的带她回家了吗?他还是不能确定。
在万事屋工作了一周后,阿妙牵头在志村家团建。
起初只有万事屋四人与阿妙小九,没过多久登势酒馆的三个人就提着酒来了,紧接着是桂带着伊丽莎白,再后是接到电话姗姗来迟的月咏,最后又从屋顶地板下陆续揪出小猿与近藤。
真选组那两个人为找近藤回去而来,三言两语间也被拉入酒局,MADAO收了上吊绳子抱着不要钱的酒大喝特喝。
宴席散去,周围的欢声笑语还回荡在耳边,她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所有的热闹都变得模糊遥远。有人来搭话时,她只是机械地点头应和,很快又沉入自己的思绪里。
新八和神乐架着烂醉如泥的他往万事屋走去,她慢悠悠跟在他们仨后边。
男人像条死鱼似的挂在那两个小孩肩上,嘴里还嘟囔着“要吐了”之类的话。神乐笑嘻嘻地说“活该”,一边用力拖着他上楼梯,惹得他在台阶上磕磕碰碰,发出一连串哀嚎。
“谁叫你喝那么多酒啦!”神乐笑着说,“快点回家,我已经困得不行了。”
午夜,她拉开卧室的门。
万事屋还是乱糟糟的,客厅里弥漫着酒气,他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打呼噜,身边放着个装满呕吐物的垃圾桶。
她皱着眉头走过去,动作麻利地换好垃圾袋,忍着恶心把这堆污秽处理掉。
她抬头仰望二楼招牌,这块牌子已经开始让她产生熟悉感了。
万事屋阿银。
这条街,这个城市。
她知道往前拐有只要给老板讲长串数字就能糊弄赊账的团子店,还知道在北斗心轩可以吃到最好吃的拉面,知道周四是可燃垃圾日,如果弄错了的话会被消防队骂。
她曾经跟着万事屋去西乡的人妖店打杂,五光十色的灯光晃得她脑仁疼,更伤害她眼睛的是坂田银时的女装。
但还是莫名其妙地跟他一起扮上了。
每天都在做奇怪的事情。
她到底为什么,会因为日常而痛苦。
痛苦的究竟是她,还是记忆深处被封禁着的坂田纱和。
她不想再这么没头没脑地难受下去了。
这么一动不动地看了几分钟后,她想起自己站在这里的目的。
腰间佩刀的重量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这个瞬间,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
不为什么,她只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太嘈杂太聒噪,笑声也过于刺耳,那些温馨的画面落在她眼里只叫她浑身不适,化作在心头一波又一波席卷而来无休无止的刺痛。
走到小巷尽头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喊声。
那声音冷冰冰得,由远及近,就像厉鬼在似笑非笑地低语:
“喂,太太,大半夜睡不着觉一个人散步吗。”
她呼吸一滞,瞬间拔刀转身,刀尖对准了他:“别跟着我。”
他不再往前走了,站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银发凌乱地在夜风中颤动翻飞,视线苍凉眺望,那双总是没精打采的眼睛此刻竟清明如许。
她深吸一口气,收刀入鞘,转身继续走去。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背后。
她就再次拔刀警告:“既然已经出狱了,想去哪都是我的自由吧。”
他耸耸肩说对啊没错,我也是,我今天晚上失眠,就想在这遛弯,今晚月色真美,是吧。
她闻言居然真的抬头看了眼月亮。
抓住她这半秒失神的功夫,他突然上前,而她手中的刀纹丝不动,直抵住他喉结。
她往后退了几寸。
“你想做什么。”她问,“凭什么不让我走。”
他不回答,声音低沉地反问她:“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待在你这儿。”
他两指拨开刀刃,刃面在他侧脸折射出一道冷峻银光,又倒映出他双眸间赤红的瞳孔:“我不信。”
她嗤笑一声,收了刀:“万事屋,我不是你亡妻这句话,两年间我已经和你讲过无数遍了吧。”
他一字一顿,眼睛几乎钉在她脸上:“我、不、信。”
她摇头:“无可救药。”
说着就要走,他一把抓住她手腕。
瞬间,她挥拳攻去,两人在空荡的街道上缠斗起来,刀鞘与木刀相击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脆。
她并不想对他下手,是他不肯放她,而他明明在几分钟前还醉得不省人事,此刻身影却格外矫健灵活,轻轻松松躲开她每次攻击,然而自始至终不肯还手。
“万事屋。”
“我有名字,你又忘了吗?”
路灯下,男人的影子和女人的影子不断融汇又分离,犹如在跳一支华丽的双人舞。
“没关系,再告诉你一遍也无妨。”又一次交锋的空隙,他开口,“我叫坂田银时,是你丈夫。”
不知道这场无意义的打斗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先停下。
两个人隔着路灯各自喘息。
“是因为我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吗?”他率先打破沉默。
没有得到回答,他继续问下去:“那我以后不叫你老婆了,行吗?”
“做不成夫妻就做情侣,做不成情侣做朋友,做不成朋友,就只当我是你老板,你总不至于讨厌我到连陌生人的资格都不给我吧。”
她刚要开口,就听见那个男人咬着牙,从喉间发出近似哽咽的一声:“求你了。”
“……”
手掌从刀把上滑落,她低垂眉眼,静静看着地面。
“我又做噩梦了,纱和。”
“我的头很疼。”
“这话我一般不会和你说的,我怕你担心,但我现在,更怕你不再担心我了。”他顿住,忽地笑起来,“我其实很可怜,真的。”
他看着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一刻放弃的神态都不曾出现:“好,就算你连万事屋都不想待,那……那你在歌舞伎町工作可以吗,或者你告诉我你要去哪,我还想去见你,可以吗?”
“我说了,我不是你妻子,万事屋,你是个好人,我也不想再伤害别人,无论是杀人,还是摧毁某个人的心,但我真的不——”
他打断她,泰然道:“你摧毁不了我的,我的心脏比你想的强大多了。”
她眉尖微挑:“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强大,不代表没有痛觉。”
他抓着她的手贴紧自己胸口:
“你看,现在它就痛的要命啊。”
体温量好了,他对着灯眯眼看过后松了口气,随意地甩了几下水银柱:“你有认真夹紧吗,不会掉了吧?”
她无语道:“夹紧了,紧得不能再紧了。”
“喔~”他吹了声口哨,“是紧,我知道。”
她反应了好几秒后才终于在他流氓般揶揄的目光里明白这句是颜色笑话。
“坂田银……”她咬着牙,“等我好了着,我弄不死你。”
他哈哈大笑:“好啊,我等你。”
我等你。
他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从木偶人到愿意和他讲话。
从为了离开万事屋半夜出逃乃至于当街与他殴斗,到愿意下意识给他挡刀。
当然,挡刀这种事还是算了,反面典型,他要把这个记在教案上,划重点,每节课强调一遍不许这么做。
直到她出师,温习了全部课本,再写出新的课文。
他要她降落、降落,从几万米高空降落。
稳稳地,降落回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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