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一瞬间零落成泥。
那些恳切真诚的喜欢与祝福上一秒还停留在耳边，下一秒便支离破碎。
紧急疏散的警报，慌张逃乱的人群，混乱，嘈杂，危险轻而易举地湮灭了笑语欢声。
但这些，祝卿安早已无暇在意。
祝卿安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他的灵魂恍若静止了。
他好像能听见左心房与右心室合鸣对唱，听见血液冲击瓣膜如同潮汐与洋流在心脏中涌动，他听见破碎的呼吸与颤抖的脉搏苟延残喘，心绪的攀升狂跳间他的灵魂也随之缢裂，破碎，分崩离析。
耳边余绰在沉声吩咐些什么，李凌杉永远沉稳内敛的声线吐动着指挥词，人群慌乱中纷纷扰扰的喧嚣如坠潮涌来又退散，最后尽数消散在未语的风里，从祝卿安的世界中消散。
真奇怪，我应该认识他的。
无数混乱的记忆在祝卿安眼中飞掠而过。
但他没有来得及多想。
一种熟悉的，致命的吸引力从灵魂的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将他的神智一点点，一点点剖解。
就像他曾无数次，面对那些被冠名以危险，残忍，该死的怪物时感受到的那般。
“嘀嘀嘀，危险，理智值急速下……15……14……”
脖间银质的环状顶链此刻疯狂地闪烁着红光，警报声催魂似的嘀嘀作响，而祝卿安却恍若无觉。那双澄澈的眼睛迷茫一片，闪动着奇异的痴迷与惊艳，他像是被蛊惑了心神一般恍惚地喃喃自语，声音轻飘飘的。
“‘他’好漂亮……”
闻言余绰和李凌杉瞬间脸色一变，瞳孔猛然一缩，如临大敌，神情异常凝重，二人同时摸向通讯耳麦。
“报告联盟中心执政处，我是特别行动处分属三区301小队队长余绰，三区城西门口坐标定位（3BW125,3BN564）疑似异种入城，行动警戒值S ，请求中心支援，紧急备用计划a……如何确定警戒值？你们脖子他大爷地上长了脑袋吗？祝卿安评估为‘非常漂亮’的玩意儿你问为为什么？！！”
“特行处301队听令，我是副队李凌杉，一小队殿后掩护，二三四五小队组织疏散群里面，安全戒离线紧急调整至20米直线距离，立即行动！”
“李凌杉……”
余绰与李凌杉对视一眼，同队十多年的默契可不是玩笑。他话音刚起就被李凌杉淡淡地打断。
“知道，别废话。”
联盟的有些机密，需要他们用命去守，也只能由他们用命去守。
祝卿安有很多秘密，准确来说，这是联盟的秘密，不是祝卿安的。祝卿安从未将关于他的任何视为秘密，少年永远坦荡，永远真诚，永远毫无顾忌毫不介意地趟开一切，与世界分享他的全部。
但对于联盟来说，祝卿安的一切信息都是s级的最高机密——包括但不限于祝卿安诡异的审美观。
祝卿安认为异种很漂亮。
每1c㎡就能有108种颜色的腐烂皮肤很漂亮，密密麻麻挤堆在一起的胶状卵块很漂亮，拉着细长腥臭涎水丝的舌苔玫瑰也很漂漂亮……越危险的越漂亮。
上一次被祝卿安称作“好漂亮”的异种，毁灭了联盟五个区。
如果只是审美感知异常那还无妨。但显然没那么简单，普通的异种对于祝卿安而言的确只是单纯的漂亮而已，而那些危险的，极致危险的，对他而言就是**裸近乎诱惑的吸引力。
联盟的实验室在经过了一系列实验和测试后，也不过是提出未经验证的理论猜测——关于祝卿安的“全能”异能。
联盟对于异能的分类很上位，概念，属性，物理，愈疗，添铺，灵感，异常，基本上算是覆盖全了，但全面的结果就是不太具体。比如说余绰的“空间”可以算得上概念也可以算得上属性。祝卿安的“全能”肯定也不是真的无所不能，是指他七个方面都沾了些，不够深，但足够广。
而联盟认为“审美异常”是祝卿安“灵感”范围异能的体现。感知到的危险，预测到的危机，反应到大脑中枢神经就是审美上“美”的冲击，这是一种预测感知能力，而且属于祝卿安的被动技能。
客观上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怎么偏偏就愁死联盟了？还不是祝卿安那天天在悬崖边缘跳芭蕾的理智值？的确，理智值与异化值关系不大，祝卿安哪怕理智降到0污染值也不会涨，没有异化成怪物的风险。但是！一个毫无理智的祝卿安皆一万个高危异种还.要.危.险！堪比行走的核弹！
当时若不是祝卿安理智值归零跟.着.异.种.跑.了！联盟哪里至于损失五个区！
但以上种种，都与祝卿安无关。他只是沉默地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说不清是出于被动的吸引蛊惑还是主观的探究好奇，祝卿安一步又一步向前，他穿过人群攘攘，穿过碎语闲言，穿过薄暮残阳。
站到他面前。
祝卿安伸出手，弯了弯眼睛。
“初次见面，我是祝卿安。”
“……”
青年闻言瞬间抬眸，静静地盯着祝卿安，神情晦暗不明，像是有什么更加深邃凝沉压抑晦涩的情感暗流涌动。
他不动声色地颤了颤手指，似乎想做些什么，答话的声音百种说不出的闷。
最后他只是握上了祝卿安的手。
“好久不见，我，贺君生。”
瞬间，万赖俱静，在周围惊惧忌惮的目光中，祝卿安闻言却笑得更明媚了，绛紫色眸子盛着诡异的琥珀色谲光，说不清是粹毒的恶意还是单纯的疑惑，这让他看上去有种非人的割裂感，像披着人皮的怪物。
警报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刺耳，尖锐如同鬼魅的哭嚎。
“你是贺君生？那……‘我’是谁？”
祝卿安又歪了歪头，手指端端正正地指向他自己。
“‘他们’……又是谁呢？”
一句话轻轻软轻，此时却重胜千钧阴沉沉地扣在了哪根敏感脆弱的神经，发出闷沉的颤鸣。
至少，余绰的神色彻彻底底冷了下了，也顾不上暴露的风险，第一时间开放部分空间壁，转接联盟实时通迅，甚至作死般跃跃欲试还试图再凑近近一步——哪怕他们此时破了口的空间壁离两主人公也不过十步远。
这还算收敛的描述……李凌杉默默地看着余绰不知从哪号空间中掏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测试仪器，一个接一个，在不算宽敞的隐匿空间中排成一排，不过眨眼的功夫，一间小型检测室便颇具雏形。
“余绰……你他妈，哆啦B梦啊？”怎么，“空间”的大小限制了你神奇口袋的发挥了是吗？李凌杉无语腹诽，但他能怎么办呢？闷头闷脑又加上一连串铺助的“祝福”正向buff，李凌杉叹了口气，兢兢业业地履行自己身为副队兼铺助的职责。
能怎么办？拦不住队长作死，只能护着队长别死了呗！
可是，虽然余绰很急，但此时还轮不到他来急。
贺君生比他更急。
他面沉如水，拉着祝卿安的手顺势一拽，将人整个拉到怀里，修长的手指强势地抵上祝卿安的下颈，迫使他只能顺从地抬起头，直祝贺君生的眼睛。
祝卿安从贺君生的眸子中望见了自己的瞳孔。
以及他的瞳孔中倒映的重重“人影”。
是的。
重重人影，密密匝匝。
全都是“贺君生”。
祝卿安思绪又有些混沌了，理智上告诉他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但是。
“安……你在看谁？你怎么总是在看别人？你什么时候……才能看看我呢？”祝卿安再熟悉不过的声线在身后响起，那么生动又那么鲜活。祝卿安回头，一个“贺君生”正双手叉肩不耐烦站在他侧，低垂着脑袋看上去孤寂又低落。
祝卿安心里一阵细细密密的抽疼，还没等他凑上去哄人，又有谁将脑袋搭上了他的肩膀，毛茸茸的，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祝卿安望过去，另一个“贺君生”就冲他眨眨眼睛，有气无力地开口，“借我靠一会儿，就靠一会儿，安，我好累。”
“安……”“安？”“安！”“安——”
更多“贺君生”同时围了上来，一个，两个，十个，百个……一模一样的脸堆积在一起，全都是祝卿安魂牵梦绕的模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将祝卿安周围围得水泄不通，乌泱泱一大片，至于原先那个自称“贺君生”有些古怪的青年！淹没在人群里，已经看不见了。
“不……不，等一下。”祝卿安手足无措慌里慌张的尝试着挣脱“贺君生”们，“先别闹了，好君生，行行好，我还有事要办，等一下行不行？”
“贺君生”们一下次来安静了下来，好吧，其实本来也不吵，与偏爱热闹的祝卿安不同，贺君生一向喜静，如果祝卿安不主动找他说话，贺君生会一个人缩在身体里沉默一整天。
贺君生性子孤辟沉闷，哪怕祝卿安温声细语哄了好几年，也很少主动表达心绪，而他第一次提出要求，是在祝卿安连续“忙碌”了三天两夜后。
贺君生就把他的头闷闷地埋在祝卿安肩上，然后低低哑哑地求。
“别走太久，安，我会想你。”
拜托，谁能受得住啊？反正祝卿安受不住，贺君生但凡用这一招，百试百灵，无一例外。
但此时……成百上千个“贺君生”一起……场面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眼看原先那个古怪的青年即将消失在视野尽头，祝卿安也有些急了，着急忙慌地试途推开幻象跟上去。
是的。祝卿安清楚“他们”是幻象，再清楚不过，毕竟即祝卿安……曾未见过“贺君生”的模样。
他们所拥有的短暂的曾经中，他们共用一具躯体，共享一副音嗓，意识相生，灵魂相依，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加亲密无间，也没有能比他们更加杳远无期。
远到……直到贺君生消失，祝卿安都未曾目睹贺君生真正的模样，未曾耳闻他真实的音色，所以祝卿安幻想中的贺君生都生着和他一样的脸，所以连思念都成了无根无据的妄念，所以……哪怕身边的“贺君生”再怎么鲜活再怎么灵动再怎么真实祝卿安再怎么自欺欺人，他都明白，那么确切那么清晰得明白，一切。
都是虚妄，
都是假象。
“呵。”
身后传来一声轻嘲。有谁从身后亲昵地搂上了他的腰肢，缱绻缠绵的吐息轻轻地打在祝卿安的脖颈，撩起酥软的麻——但话语中却带着粹毒的恶意和坏心。
“那安怎么确定，你面前这个‘贺君生’，就是真的呢？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漫长而绝望的等待中你又一次构建出来麻痹自我的幻象？就像‘我们’一样，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不是吗？你怎么能确定偏偏今天是个例外呢？”
“安，你又怎么能确定，你模糊记忆中的‘贺君生’是真实存在的呢？说不定啊——”
“够了，闭嘴！”祝卿安神色一变，一贯好脾气的他此时也不禁冷喝出声。
“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贺君生’。”
‘贺君生’轻轻地钳住祝卿安的下颚，迫使祝卿安只能直视他的眼睛，眼睛中是温柔又残忍的怜悯。
“只有一个不堪重负又渴望救赎的小可怜虫，精神崩溃之下虚构出一个承载希冀的‘形象’以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求生意志……你知道的，安，人类有很多种乱七八糟的说法，人格分裂，妄想症，精神错乱，你又怎么敢确定‘贺君生’是真实的活生生存在过的人呢？”
“闭嘴……”
“你看，安，你没有办法反驳我，甚至没有办法推开我。”“贺君生”低低地笑了，碧色的眼睛闪烁如同深渊中爬出的恶鬼，带着诱哄和蛊惑的意味。
“为什么呢？是因为你不忍对‘贺君生’出手，还是因为……你心里也认为我说的是实话呢？”
“安，你不知道，你不敢知道。”‘贺君生’凑近祝卿安温声耳语，细细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廓，如同毒蛇吐信般“嘶嘶”作响。
祝卿安被迫盯着他的眼睛——两双一模一样但眸色不一的眼睛如同两面面对面放置的镜子，反射出层层叠叠数不尽的镜像。
然后……祝卿安只来得及看见一双苍白的手从“贺君生”的胸膛里探出来，直生生洞穿过他的心脏沐着一层幽幽的血光。
“贺君生”那副好像掌控一切的笑僵在脸上，整个人——镜像中无数双染着血的手捏碎了无数个“贺君生”的心脏，无数和祝卿安一模一样的形容支离破碎，碎成一地的玻璃碎片，镜子碎渣，然后灰飞烟灭。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古怪的青年低低地垂着眸子，意味不明地盯着祝卿安看了好一会儿，才赌气式地将“脏”了的手往祝卿安的身上蹭了蹭，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和郁闷。
接着，一双手突兀地捂上了祝卿安的双眼，触感很漂渺，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的神经末梢上传来。
意识恍惚的尽头，灵魂深处传来低语，朦朦胧胧听不真切，却如同安魂铃，叫祝卿安安定下心。
“别看，别听，听想。”
“安，我找到你了，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语音刚落，无数“贺君生”的身影瞬间支离破碎，湮灭无形。
祝卿安也软软地倒进了贺君生的怀里。
现实。
在旁观者视角——准确来说是余绰他们明目张胆的偷窥视角中，故事的发展是这样的。
祝卿安和古怪的青年像两只呆头鹅般维持着“深.情.对.视”的傻样动作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傻愣在原地，紧接着祝卿安的理智就开如跳楼式狂跌。
然后只见青年伸出手挡在祝卿安眼前，另一只手干净利落对着祝卿安后颈就是一劈——以一种朴实无华但他母亲的居然有效地方式物理解决了可能发生的失控危机。
好消息是不用担心祝卿安失控了，坏消息是……没有祝卿安要怎拦住这个不知是人是怪的家伙呢？
余绰原先黏在行动目标身上的视线终于舍得收了回来，开始默不作声地盯着李凌杉。
“……余绰，你要是再敢将我传送回联盟一个人冲上去自杀，我绝对会一根绳子吊死在你头七的坟前。”李凌杉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
“怎么会？我是这样的人吗？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息呢？”余绰坦荡荡地一挑眉，神色自然得似乎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真理。
“52次。”李凌杉冷眼睨着某位前科累累的贯犯，语气平淡且冷静，“你还和我谈信任是真不怕我扇你？”
“呦呵！你一个辅助打得过我？口气真大啊！”余绰死皮赖脸，毫不畏惧。
“呦呵，你一个主攻和铺助对打？脸皮真厚。”李凌杉冷漠回怼，毫不客气。
“话不能这么说嘛，毕竟……凌杉你是不一样的啊！”余绰见势不妙，嘻笑着讨饶，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就往李凌杉身上靠。
背地里却是悄无声息地抽出军用的小型匕首，没有脱鞘。李凌杉的身手很好，性子又疯，但凡真用脱了鞘的刀，铁定得见血，那样不好……很不好。
余绰慢不经心地想，手上的动作却狠厉，干练，又决绝，迅捷如同炽火划破阴云，力道却比那疾风霸道更三分。
如同未卜先知般，李凌杉警惕地往左前方一个侧身，以毫厘之差避开余绰从后方袭来的攻势，借力顺势一偏，右脚侧踢，直接踹飞了匕首，然后硬抓住余绰作案的右手，将人扣在了无形的空间壁上。
李凌杉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见余绰痞里痞气地看着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他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心中直道不妙。
太多年的相安无事，大概真会麻痹人的神经，李凌杉垂下眸子轻嘲一声，他居然已经松懈到敢近余绰的身。
那一声轻嘲的尾音未落，伴随着异能发动时轻微扭曲的空间，李凌杉的身影刹那间消失——又双叒叕被余绰送回联盟“安全待命”了。
于是那声未尽的轻嘲，便化作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很好，现在没有后顾之忧了……至于事后李凌杉怎么秋后算账，那是事后的事了，反正只要他还活着，李凌杉总不至于死的。
“隐匿空间”彻底散开，余绰敛去了笑意，凌厉的眉眼间闪动着和他平常散漫轻挑的气质截然相反的，极致的认真与严肃。
长刀出鞘，如虹贯空。
寒刃凌空，凛然衅风。
余星的人们早已经习惯了随时可能发生的灾难，危险，催命的警报和无休无止的逃难，治务司拉响全城S级警戒信号不到五分钟，治安队与特行处便熟练又麻木地完成了目标点方圆五十里内的居民疏散避难。
疏散的广场显得很空，也很静，像极了追悼日无声的一分钟默哀。
也因此，空间破裂的声间显得格外突兀。
余绰就这么从破裂的空间中，一步一步，执刀而来，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强硬地挡住目标的去路。
走到——刀尖可以刚刚好抵上目标咽喉的位置，余绰驻步抬头，一字一句，不容置喙道。
“虽然不知阁下是人是鬼，但，劳驾，想要安然无恙地离开余星，还请放下我的朋友。”
僵持不下，形势严峻，山雨欲来风动，冲突一触即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化为无形。
贺君生主动后撤，以示退让，另一只没有搂着祝卿安的手摊掌举起，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他似乎有些困扰地顿了好一会，颤了颤唇，艰难又生涩地操有种很久没有说话的生疏。
“安的朋友？”
“要带安走嘛？我也一起。”
“其它程序流程什么的……我不清楚，你们随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