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谣把董晨阳拍的照片传到了□□空间。
照片里,她蹲在大明湖畔的石栏边,手心里托着几粒鱼食,一群锦鲤聚拢过来,金红的鳞片在冬日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湖水映出她模糊的倒影,背景里还能看到半截枯荷的残枝。
配文很简单:“冬天的鱼也饿。”
发送成功后,她关掉屏幕,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姚春秀在厨房剁饺子馅的声音咚咚响着,窗外的雪又开始飘了。
十分钟后,手机在枕头下震动起来。
王晓萱最先评论:“你去省城了?!这背景是大明湖吧!”后面跟着三个惊叹号。
胡谣回复:“嗯,去找董晨阳了。”
李芸点了个赞,没说话。
刘楚峰评论:“注意安全,寒假作业写完没?”后面附了个龇牙笑的表情。
胡谣正想回复,突然看到一条新提示——周致远赞了你的照片。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周致远和杨珩形影不离,他看到了,那杨珩……
正想着,又一条评论跳出来。
董晨阳:“下次带你去吃芙蓉街的油旋,比喂鱼有意思。”后面跟着个坏笑的表情。
胡谣回复他:“你说的,别忘了。”
评论区突然热闹起来。李潇潇也冒了出来:“省城啊,真羡慕~”后面跟着个可爱的表情,但胡谣总觉得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阴阳怪气。
胡谣回到家时,姚春秀正在厨房炸年货。油烟裹着芝麻香飘满整个屋子,盖过了她身上从省城带回来的寒风气息。
“成绩出来了!”母亲举着沾满面粉的手从厨房探出头,“刚收到微信家长群的消息!”
胡谣放下速写画夹,手指冻得发僵,划了好几次才解锁手机。微信列表最上方是班主任武利群发的成绩通知:
胡谣总分687 班级第11名
语文122 数学69 英语106 物理...
数学那栏的数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如果那天没有迟到,如果没有在洗手间门口遇见杨珩,如果最后那道大题没有空白......她机械地往下滑动,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
杨珩总分438 年级第49名
语文98 数学42 英语81 物理...
厨房传来油锅的滋滋声。胡谣盯着那个数字,想起杨珩曾经在篮球场边说过:“我妈要求的是那两所省重点。”当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转着篮球笑得很无所谓。
“数学怎么回事?”姚春秀端着刚出锅的藕盒走出来,“上次期中还72呢。”
“那天中午睡过了,迟到了35分钟。”胡谣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凌晨五点,胡谣被手机震动惊醒。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书桌上投下一道苍白的线。她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睛发疼——
H 03:12
谣谣我好喜欢你,能不能复合啊
下面跟着三条「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的系统提示。
胡谣瞬间清醒,手指颤抖着点开对话框。那行字真实地存在着,不是梦境。她甚至能想象杨珩半夜睡不着,靠在床头编辑这条消息的样子——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在深夜翻看他们聊天记录时那样。
她立刻回复:“好。”
消息前面立刻出现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胡谣猛地坐起身,被子滑到腰间。冬夜的寒气瞬间侵入睡衣,她却感觉不到冷。她点开好友验证界面,飞快地输入:“杨珩我同意了复合吧。”发送时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屏幕。
手机很快再次震动——
临时会话 H 05:23
对不起我发错了
并没有同意好友申请
简短的九个字,像一把冰刀捅进心脏。胡谣盯着那个“临时会话”的灰色小字,突然想起那天遇到杨珩和姚安娜争吵时,胡谣就是这样通过临时会话跟杨珩道歉的。
那时候的“临时”意味着开始,而现在却成了结束的注脚。
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晨光终于穿过云层。胡谣抹了把脸,发现掌心全是泪水。
厨房传来姚春秀做早饭的声音。胡谣把脸埋进湿透的枕头里,终于哭出声来。羽绒被下,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那条永远无法送达的“好”。
胡谣裹着羽绒服赶到王晓萱家时,天已经黑透了。王晓萱开门,眼睛红红的。
胡谣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王晓萱回到床上蜷缩起来,怀里抱着乔子睿送她的那本《天体物理入门》,书页间还夹着他们去天文台的门票。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王晓萱的脸半明半暗,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他早就知道。”王晓萱的声音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上的烫金字体,“中考前就拿到了省实验的录取资格,只是因为家里的事耽搁了……现在突然告诉我,过完年就走。”
胡谣在她床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她看见床头柜上扔着两部手机——王晓萱常用的那部,和另一部老旧的备用机。那部备用机是专门用来和乔子睿发短信的,因为乔子睿不喜欢用社交软件。
“我以为这次不一样。”王晓萱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哽咽,“他给我讲题时那么认真,运动会我被球砸到,他抱着我去医务室……结果全都是我自作多情。”
“杨珩凌晨三点给我发消息说复合。”胡谣的声音很轻,“早上又说发错了。”
王晓萱猛地坐直身子:“这个混蛋!”她抓过胡谣的手机,“我找乔子睿问清楚——”
“别。”胡谣按住她的手,“没用的。”
“走,喝酒去。”胡谣拉着王晓萱出门,“去他妈的狗屁爱情,还是咱俩好姐妹来的舒服。”
路灯的光晕染在路边店铺的玻璃橱窗上,像一轮模糊的月亮。
胡谣看见有家烟酒超市,“我去买包烟,我要看看为什么杨珩这么爱抽烟。”
胡谣买了包杨珩抽的荷花烟,抽出一根。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咬在齿间,点上,她猛吸一口,随即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太难抽了!杨珩为什么会喜欢这个?”
胡谣低头摆弄打火机,金属盖开合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酒吧的霓虹灯在雪夜里晕染成一片迷离的光晕。胡谣和王晓萱挤在吧台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三四个空酒杯。
“再来一杯长岛冰茶!”王晓萱拍着桌子喊道,她的脸颊已经泛起不自然的潮红,精心卷过的发梢沾上了啤酒沫。
胡谣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将面前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郁结。她盯着杯中残余的冰块,恍惚间看见杨珩的脸——雪地里吻她时,睫毛上也是沾着这样的冰晶。
“你说...他们凭什么...”王晓萱突然抓住胡谣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乔子睿明明说过要一起考北京的...”她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呜咽。
胡谣又点了一杯龙舌兰。酒保推来盐瓶和柠檬片时,她直接仰头灌下,任由烈酒在胃里燃起一团火。盐粒粘在嘴角,像未干的泪痕。
“我们玩个游戏吧。”胡谣突然说,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把手机扔进冰桶,谁先拿出来谁就输。”
王晓萱痴痴地笑起来,毫不犹豫地把手机丢进装满冰块的红酒桶。胡谣看着自己手机的锁屏——那是杨珩打篮球时的背影,犹豫了一秒,也扔了进去。
“我要吐了...”胡谣突然捂住嘴。
王晓萱跌跌撞撞地扶她去洗手间,两人一起摔倒在铺满瓷砖的地上。胡谣的眼泪混着睫毛膏流下来,在脸上留下黑色的痕迹。
“我那么喜欢他...”她抽泣着说,“他怎么能...”
回到座位时,冰桶里的手机还在震动。王晓萱伸手就要去捞,胡谣拉住她:“你输了。
“我早就输了。”王晓萱惨淡一笑,捞出湿漉漉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乔子睿的未接来电。
胡谣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十二条未读消息,没有一条来自杨珩。
雪还在下。当她们互相搀扶着走出酒吧时,凌晨的风像刀子般刮在脸上。王晓萱突然在马路中央跪下,对着路灯大喊:
“乔子睿,我讨厌你!”
胡谣仰头望着纷飞的雪花,张开双臂向后倒去。雪地接住了她,冰冷又柔软。她想起杨珩最后说的话,想起红色感叹号,想起那条撤回的消息。酒劲儿上来了,胡瑶眼前景象开始混乱。
酒吧的霓虹招牌在雪夜里晕开一片迷离的紫红。胡谣踉跄地推开玻璃门,冷风混着雪花劈头盖脸砸来,她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结冰的台阶上。王晓萱在后面咯咯笑着拽住她围巾,结果两人一起滑坐在雪堆里。
“我的包——”胡谣伸手去够滚落的链条包,指尖却戳进积雪。王晓萱突然扑过来压住她,带着红酒味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你看!像不像我们初三那年打雪仗?”胡谣指着自己发间融化的雪水,“明明像那天…嗝…杨珩亲我的那天!”
胡谣的视线有些模糊。酒吧街的灯光在雪幕中变成流动的色块,像被水晕开的水彩。她摸到半埋在雪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杨珩冷冰冰的“发错了”。
“起来!”王晓萱突然拽着她往马路中间冲,“我们拦出租车!”
胡谣的雪地靴早被雪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恍惚看见有车灯逼近,却被王晓萱猛地拽回来。轮胎摩擦冰面的尖啸声中,司机探出头骂了句脏话。
“去…去河边!”王晓萱挥舞着酒瓶,“乔子睿说…说省实验就在黄河边上…”她突然蹲在马路牙子上哭起来,“他连看星星…都要去最好的地方看…”
王晓萱蜷在酒吧门口的雪堆旁,冻得发红的手指死死攥着湿漉漉的手机。屏幕上的水珠模糊了通讯录,她眯着醉眼,胡乱划了几下,终于拨通了那个置顶的号码。
“喂?”乔子睿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很安静,应该是在书房。
“乔...乔子睿...”王晓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声音黏糊糊的,“我...我找不到家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王晓萱听见书页合上的声音,还有椅子挪动的轻响。
“你在哪?”乔子睿的声音沉了几分。
王晓萱茫然地环顾四周,视线所及只有漫天飞雪和闪烁的霓虹。她正要回答,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胡谣带着哭腔的喊声: “杨珩...王八蛋...凭什么...”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得可怕。
“王晓萱。”乔子睿的声音罕见地急促起来,“你和胡谣在一起?在酒吧街?”
王晓萱迟钝地点点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含混地“嗯”了一声。她歪倒在胡谣身上,手机滑落到雪地里,却还保持着通话状态。
二十分钟后,一辆出租车碾着积雪停在路边。乔子睿快步走来,深灰色大衣上很快落满雪花。他皱眉看着瘫在长椅上的两个女孩——胡谣的睫毛膏晕成了熊猫眼,王晓萱的围巾松垮地挂在脖子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脖颈。
“起来。”乔子睿弯腰去扶王晓萱,却被她一把抱住腰。
“你为什么...要去省实验...”王晓萱把脸埋在他大衣上,声音闷闷的,“明明说好...一起...”
乔子睿的身体僵了僵,目光扫向不远处。胡谣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路灯大喊:“杨珩!你他妈...说话啊!”她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尖锐,带着破碎的哭腔。
乔子睿沉默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杨珩的电话。
“什么事?”杨珩的声音透着疲惫。
“来酒吧街接人。”乔子睿看着胡谣跪在雪地里呕吐的样子,声音冷了几分,“胡谣喝醉了,在喊你的名字。”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咔嗒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地址。”最终杨珩哑着嗓子说。
当杨珩的身影出现在街角时,胡谣正趴在长椅上喃喃自语。雪花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很快融化成水痕。杨珩站在三步之外,黑色羽绒服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的情绪。
“带她回去。”乔子睿简短地说,半抱着王晓萱往车里走。
杨珩终于上前,弯腰去扶胡谣。他的手指刚碰到她的肩膀,胡谣就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直直望进他眼底。
“你来了...”她痴痴地笑起来,伸手去摸他的脸,“这次...不是发错消息了对不对...”
杨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任由她冰凉的手指贴上自己的脸颊。雪花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远处,乔子睿叫的车缓缓启动,尾灯在雪幕中晕开两团模糊的红。杨珩打横抱起胡谣,她的头靠在他胸前,听着那熟悉而遥远的心跳声,在酒精和雪花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昏睡过去。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所有的脚印、泪痕,和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语。
出租车后座弥漫着雪水与酒精混合的气息。胡谣软绵绵地瘫在杨珩怀里,滚烫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的羽绒服面料。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眼中晕染成斑斓的色块,一切都像浸在水里的油画般模糊不清。
“杨珩...”她仰起头,目光涣散地聚焦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我又梦见你啦...”
杨珩的手臂僵在半空,最终轻轻环住她的肩膀防止她滑落。胡谣痴痴地笑起来,突然跨坐到他腿上,这个动作让出租车猛地晃了一下。司机从后视镜投来诧异的一瞥。
“坐好。”杨珩压低声音,喉结不自然地滚动。
胡谣却捧住他的脸,拇指摩挲着他嘴角。她的呼吸带着龙舌兰的辛辣,在逼仄的车厢里格外灼热:“这次...梦里的你会亲我吗...”
没等回答,她已经莽撞地吻上去。这个吻毫无章法,牙齿磕到杨珩的下唇,尝到血腥味也不肯停下。杨珩的手原本抵在她肩头要推开,却在触到她颈后细软的碎发时突然失了力气。
胡谣的手不安分地钻进他毛衣下摆,冰凉的指尖触到腰腹肌肉的瞬间,杨珩猛地抓住她手腕。这时他摸到她外套口袋里硬质的烟盒——那包荷花烟已经被雪水浸得半软。
“你抽烟了?”杨珩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胡谣置若罔闻,继续啃咬他的喉结。杨珩单手制住她乱动的身体,另一只手掏出那包烟。烟盒上还沾着口红印,打开后只剩三支完好的,其余都被酒精泡烂了。
“还我...”胡谣突然急了,伸手要抢,“这是...你最喜欢的...”
杨珩的表情凝固在阴影里。
出租车一个急刹停在红灯前。惯性让胡谣整个人扑进杨珩怀里,额头撞到他锁骨上。她突然安静下来,睫毛簌簌颤抖:“为什么...不要我了...”
这句话轻得像雪落,却让杨珩如遭雷击。他低头看着怀里蜷缩的女孩,她脖颈后那个他曾经亲吻过的小痣还清晰可见,羽绒服领口却沾着陌生酒吧的廉价香水味。
“师傅,前面便利店停一下。”杨珩突然说。
他下车时把烟盒揣进了自己口袋,回来时手里多了瓶矿泉水。胡谣已经歪在座椅上昏睡过去,嘴角还挂着一点血迹——是他的。
杨珩用指腹擦掉那抹猩红,突然发现她右手紧攥着什么。掰开一看,是半张被水泡烂的拍立得照片,只剩他跑步的半个身影还依稀可辨。
雪越下越大,出租车缓缓驶入夜色。杨珩将那张残破的照片放进贴近心口的羽绒服内袋,而胡谣在梦中呢喃着一个名字,声音轻得只有飘落的雪花听见。
杨珩把胡谣送去了王晓萱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