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噼里啪啦的动静小下去了,我收拾好物件起了身,脚踝酸胀的厉害,我告诉自己很快便好,很快便能够安顿下来。
青凛的背影没了高扎起的马尾,取代它的是一个偏在左肩上的麻花辫。
一路上我走得心不在焉,可能是因为快要入城所以懈怠了,也可能是因为青凛的那朵花让我心安了许多,走在好几个岔口都需要青凛拉我一把来将我拽回来。
但也用不着担心迷路,我偶尔清醒过来谴责自己如此松散把安危托付在一个孩子身上时又转念来安慰自己,毕竟城门的墙垒很高,高到距离几十里都能隐约看见它的轮廓。
直至真的面对这庞然大物,我又要惴惴不安了。
青凛看着很淡定,一个小大人的模样拍了拍我的手,我的手心泛着一层薄汗,于是我松开牵着他的手甩了甩胳膊。
混在进城的人流里,没有人格外显眼,我小心喘着气,垂下眼帘看着脚尖,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再减弱些。
城门口最明显的是挂着面牌匾,用篆字留下一个硕大的“胡”字。
凭心而论,这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起码比起一个主城更像是药馆酒楼招牌打出的名号字牌。
我大逆不道的暗自腹诽着。
青凛的目光也在这上面停留了一下,又好奇的左顾右盼四周好像在找什么。
城门驻守的侍卫很严厉,看他脑袋转来转去的大声指责了一声。
我摁着青凛的脑袋轻轻的往自己的身边靠了靠,低声叫他别怕。
青凛用手指划拉了一下我的掌心。
我弯了弯嘴角。
下一次抬头时前方攒动的人头已经寥寥无几,我从身上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路引,在排到我时递了上去。门口守卫看的很松,瞄了几眼就交还回我手上,指了指最右侧的道,说:“外乡来的得走那条道,走路眼神放机灵些,别冲撞到大人物。”他若有所指的指了指个子小小的青凛。
我点头说是,快速的将路引收回,拉着青凛的小手小步走到旁边。
穿过城门下黑黢黢的拱门,里头一片繁华闹声就在耳际,我站着黑暗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低下头,问青凛可是找着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青凛不自在的眨了眨眼,说没有。
于是我就不再问了,也没多加猜测。
既然他是我的弟弟,那以后也就只是我的弟弟。
我想告诉他我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开口,后方一个拄着木拐杖的老叟走过来和我们搭话。
那人眼底冒着我看不懂的算计,像是过去市集上碰到的商贩子看着憨厚老实,却在说话间隙不经意的冒出些精光。老叟问我们是不是也是外乡来的,能否扶着他行一段路。
我没第一时间回答,只说自己要去医馆恐有不便,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右腿。
老叟叹了口气,问我们可是来寻亲的,两个这般小年纪的女娃娃怎么来这么远的地方。
我没纠正他对青凛的误解,只回答是来寻人办事。
老叟撑着拐杖摇了摇头,又问我们要去哪里寻。
我不肯再透露了,看着他默了声。
老叟缓缓的行了几步,我们便也自顾自的入城走了进去。还未走出几步,又见一老妇往我们身后迎了上去,“哎呀可算是等着你了,我说要儿孙来接你,你偏不肯,要自己用这把老骨头慢慢走过来,可还能走上几步?”
老叟乐呵呵的,说:“没想到年纪大了,是不比从前了。刚才碰见两个小丫头,让我想起当年家中两个小女,不自觉多说几句了。”
我拉着青凛没多走几步,很容易就被身后的人追上,那老妇看着比老叟年轻个有十岁,胳膊很粗壮,一看便是干活的好手。她的嗓音也响亮,笑盈盈对我说:“还真和家里的姊妹有些想,没唐突两小妹吧。”
我摇了摇头。
老妇和我们搭话的的时候眼睛鼓溜溜的转动,打量着我和青凛,我看着他们说不上来的怪异,只想赶快走,好在对方也没有不依不挠的意思。
老妇同我们说:“这城里最近不安生,妹妹们要是寻不到人可要小心些过日子,生面孔不好过啊。我们两夫妻家中是开武馆的,虽没那么出名,但你稍稍打听便能知道。咱们也是有缘,万一真碰上什么难事,便来寻我们。”
“诶?”她说着将一枚木制的小牌塞在我身上,我还来不及说话只惊讶的叫了一声,她又回去搀着那名老叟。
还是先收着吧。我不想再和他们多纠缠。
我将东西捏在手心里,心中那份怪异愈发强烈,快走几步拉着青凛在人流中穿梭,左右打转了几圈,摸清道路已是几炷香后,跟在身后的人早已不见人影。
“好奇怪……”我对青凛说。
青凛也点了点头,毫无征兆的从我袖子里拿出那个木制的小牌,放在眼前前后翻找的看了又看。
“看出什么名堂没有?”我问,纵容的看他有些越距的行为,心里竟然也没有抵触。
青凛讪讪地把东西递回来给我,摇了摇脑袋,在小心的打量我的反应。
我没多给他个眼神,自顾自的把东西收起来。
还是先寻个落脚的地方吧,我挑了个进进出出人流量适中的客栈,垫着脚尖和掌柜搭话,才能够把自己的脸完全露出来,青凛就更别说了,不经意压根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掌柜最初还诧异了一下,但收了钱,收声的也快。
钱袋一下子空了一小部分,我有些肉疼,也觉得接下来的日子要紧迫些过,这的物价我心里有个估摸,真花出去还是要多叹几口气。
当入了室休整一番,躺在床榻上,对着打开的窗出神时,那种紧张感无形的就突然被冲淡了,我叹的那几口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凛沐浴完也钻上了榻,就躺在我旁边。
好暖和,我心中喟叹。身上盖着薄被,屋内还有烛火的光亮,这些完全是前几日的风餐露宿不能相较的。
青凛的发丝沾了水汽,他把发尾用我的手帕擦了擦,胳膊酸了就躺回去歇一歇,擦一阵又歇一阵,像是第一次这么做,没觉得疲惫,脸上还写着新奇。
我没有要接手去帮他的意思,他把发带绑在我的手腕上,另一头就绑在床沿,不让我动弹。
腿上火辣辣的疼,是膏药在起作用。我想起医师那副严峻的表情,在说出医嘱后,那副表情一模一样的从医师脸上转移到青凛的脸上。
躺下又坐起几次,青凛可算是擦干了头发,掀开一个被角钻了进来,毛茸茸的脑袋抵在我的枕边,背朝窗,面朝我。
我晃了晃手腕,示意他把我松开。他一边一脸认真的嘱咐我,“近些日子要少落地,少行走。”一边将那个歪歪扭扭的结从我手腕上解开。
我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想反驳他,但是今夜实在难得可贵,何必与稚子争论,况且他是一番好心。
我掰着他的脑袋叫他扭头,“别说我了,看月亮。”
青凛跟着我的手动,翻了个身。
“今天是十五还是十六?”青凛问我。
我想了一下,说今天是十六。
“好圆的一轮月亮。”青凛伸出手指,沿着视线里月亮的轮廓画圈,他问我月宫上的仙子能看见我们吗。
我很不讲风情的戳破他的幻想,说月宫上没有仙子,那是大人编出来哄小孩的。
青凛往后挪了挪,背和我贴的更近了,毛茸茸的脑袋蹭蹭我的下巴,说:“那姐姐能给我讲故事吗?编一个说给我听吧。”
我回忆起过去,很遗憾空空的脑袋里没有什么能拿来哄小孩的故事,耍赖跟他说:“那还是你给我讲讲月宫上仙子的故事吧。”
青凛一边捏着我的手,一边断断续续的讲。他对这个故事不是很熟悉,讲到有些时候,要停个半晌,仔细回忆才能继续讲下去。
我听得迷迷糊糊的,眼前的月亮一阵模糊,一阵清晰,故事也在耳边进进出出。
“姐姐晚安。”青凛突然转过身凑过来亲了亲我的脸颊。
原来是故事讲完了。
青凛有些不好意思,昏暗的光线下脸颊微微发红,说后面的情节有的他已经忘记了,是临时编出来的。
我配合着哄他,说这个故事也很好。
窗外起风了,青凛从榻上爬起来将窗阖上些,只留下一小片能够看见月色的空间,又把桌上的蜡烛给吹灭了,这样留给屋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外的月色。
他回来的时候,我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等过了一会儿才给青凛压了压被角,半张脸也学着他的样子藏在被子下,亲了亲他的脸颊,和他说晚安弟弟。
他放在身体两边的手缩了一下,翻过身钻进我的怀里,两只手抱着我。
我闭上眼,又睁开眼最后看了眼敞亮的月色。
我有家人了。
日子静悄悄的过了半个月,和青凛的姐弟角色扮演游戏也进行的很顺利。
老实说,我觉得他不像我的弟弟。他更像我的奴隶。
我坐在矮脚凳上看书,一条腿放在长椅上,等着我新上任的奴隶来帮我换药。
青凛的动作越发熟练了,几乎没有痛感的将伤处处理好。
说来也奇怪,我近些日子才发现自己对于痛感竟然如此敏感,明明过去的生活没少受伤,也未曾这般娇气。
可能是被他害的。看见我疼,青凛偶尔会控制不住的流泪,泪水留在眼睛里打转。
那模样我觉得很可爱,心也一阵阵的发软,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等青凛帮我换好了药,我才开口跟他说我明天要出去。
青凛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我有点怕他把东西都扔我脸上。
他笑了一声,人畜无害的小脸很可爱。
我更害怕了。
“出去做什么?”他说。
我梳着头发,说:“去找件事做做,盘缠快用尽了。”
他将东西收拾好,才继续回话,“带着我一起去。”
我挠了挠脑袋,说:“哪有带着小水葫芦去的。”
他拱了拱鼻子,像小猪一样,我觉得能在他的鼻梁上挂一个小拖油瓶。
真可爱。
我越看青凛越觉得像长辈看自己孩子,越看越欢心。
青凛走过来趴在我的膝盖上,说:“外面不安全,我今天又看见那个人呢。”
我摸了摸青凛的发丝,说:“我也看见了。那怎么办,等到我们身上的银钱用尽被赶出去了,然后让人家一手一个拎着咱俩?”
那个老叟出现的频率其实并不高,五日左右才看见他一次,甚至每次出现都在和不同的人攀谈,可能是卖早点的商贩,可能是卖鱼的老翁,可能是卖手帕的嬢嬢。
可疑,太可疑了。我跟青凛一致的怀疑他的出现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块木牌在入住的第二日就被我们偷偷的丢掉了。
青凛不知道哪里学的,看着窗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敲了敲他的脑袋,让他别愁眉苦脸的。
青凛说我就是这个表情。
我说我是姐姐,这样是应该的。
他说他有点不想做弟弟了,他想当哥哥,起码比我大八岁的哥哥。
我捏了捏他的耳垂,叫他等夜深了再做这个梦吧。
第二天我带着青凛出了门,都是他闹得不行的缘故,才不是我不放心。
“应该就是这吧。”我站在一旁看了看,寻份差事并不难,只是要能将青凛也待在身边的就不多了。
我打听了许久,把人都烦了个遍,最后有人告诉我可以来这里瞧瞧,这处最近还蛮缺人手的。
我进去里头的人听说我是要来做工的,很干脆把我们领了进去。里头很空旷,但并不冷清,还有几个和我身两差不多的男孩女孩。
我心安下来。
里头有说话的动静,我眼观鼻鼻观心,竖起耳朵,听不清具体的交谈。
人进去后多是拿着牌子出去,等要到我时,里头出来个带帽的人,将我们领去另一个房间。
他说是这家招够工了。
我心又悬起来。
青凛看着我的脸色不好,神色很关切。
我慢慢的吸气吐息,还没和他说上话,带帽的人把我们两个人喊了进去。
看见熟悉的面孔时我是想跑的。
但是我不能。
老妇一副很意外的表情,很高兴看见我两的样子,还特地叫人给我们倒茶。
我两手接过,虚虚的假装抿了口茶水,青凛也没喝。
老妇先是客套的和我们寒暄了几句,话又回到正题上,“我记得你们是外乡来的,还是要先给我瞧瞧路引确明身份。”
我将自己的递了上去,至于青凛的,我只掩饰说他那份在途中不慎丢失了,然实属我同胞骨肉。
老妇和蔼的笑了笑,说:“这么大意可不行。”她眯起眼看,觉得室内灯火昏暗,将桌上的烛火点了起来。一阵黑烟冒起,火花子蚕食乱蹦。
“没问题,好孩子。我们这啊,主要是招人来表演舞乐之术。”老妇掏出柄长烟枪,深深的吸了一口,异样的香气扩散开来,她嗓音沙哑瞄了我一眼,“闻不惯啊,多熟悉熟悉便好”。
我不适的皱了皱眉。
舞乐……?
我想起自己为何被迫离家。
是因为拒绝了姑父母要把我“送”去东瀛“学习”艺技。
老妇还在温吞的跟我们介绍要学习的东西,她说话的时候胸腔都在震动,声音很敞亮。
脑袋突然如被针扎了一样的疼,太阳穴哐哐的跳动几下,我心里不安的明显。
老妇人说累了,就用长长的烟杆挑过我面前的茶杯,将我完全没有喝的茶水一饮而尽,“呵呵”的笑了几声。
眼前恍恍惚惚,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砰”的一声是旁边有什么倒地。
我还没确认,自己也有些支撑不住。
最后的记忆是她走到我面前,用尖锐的指甲捏着我的下巴说:“很聪明的丫头,送过去应该能讨个不错的赏钱。”
一口黑烟吐在我的脸上,我重重的咳嗽几声,老妇把桌上燃起的烛火台拿起来,朝着我将蜡烛吹灭了。
原来不是烟杆里的气味,是烛火燃烧的味道。
在被迷倒前的最后一刻,我紧紧扣住青凛的手,指甲刺进他的皮肤里也没有收力。
我不记得他有没有回应我。
我不想和青凛分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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