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胡,当今国君姓氏的那个胡。
被人带出宫的时候只有七岁的我还不懂这背后的意义是什么,初次瞧见外面世界的我满心欢喜。
我以为是父皇对我有了改观,不再歧视我灾祸之子的名头,要和我重修父子情谊。
我想着回宫要怎么和母后讲述外面的世界,这不再是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天,反而一眼看不到尽头。
他们都说我这个身份本该享有全天下的珍宝,但我只有一方小小的天。
直到带我出宫的仆从伸出手将我推倒在地,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一个人在原地呆坐了许久,考量这背后的含义。
母后总和我说做人做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特别是面对父皇的话,更要好好考量背后的深意。
我其实还不太明白。父皇在我开蒙后也不像对待其他孩子一样给我请太傅来教授功课,我只能去问母后很多事。
可是母后不爱说话,面对我的问题她更多时候只是沉默。
我问母后,这些刺客为什么是父皇派来的,父皇为什么要叫人杀掉我。
母后不说话。
现在我坐在原地想,父皇为什么要叫人把我丢在宫外。
我听不见母后的回答,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想。
我想是父皇不要我这个孩子了。我又想,母后知不知道这件事。母后总说要我体恤父皇,父皇做的一切抉择都有自己的考量。她说君王是不会错的。
我想母后也是知情的。
我坐在地上直到自己想明白,又不太明白。
我该去哪里呢。
一个人把这座城的景色都看了遍,都是我陌生的景象,我很欢心这一切,但又恐惧。
到最后我蜷缩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因为太冷,我很抱歉的钻到两个陌生人的中间取暖。
他们也很冷,身体硬邦邦的。
他们死掉了,但是没关系,很快我也会死掉。
我要说三思而后行还是有用的。
我又睁开眼看了眼这个世界,思考着是不是就死在这个角落里,会不会给人造成麻烦,或许我应该给自己和这些陌生人挖个坟。
这次在我还没有想好的时候,有人告诉我答案了。她很清瘦,脸上脏兮兮的,但能够看出她的肌肤苍白,就和宫里那些抹了铅粉的人一样。
她把我从死人堆里拉了出来。
现在她是我的姐姐了,我唯一的姐姐,比过去那些有着混乱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还要亲的姐姐。
在最开始我感觉到她不太乐意(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她更多是不好意思)做我的姐姐,她的行为很僵硬,但又悄悄的很不自在的对我好。
干粮不是很好吃,但是它们是姐姐分给我的。姐姐是最好的姐姐。
我没有三思,一睁眼我就想寸步不离的黏在姐姐身边,我担心三思了她就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入城的那天我和她一样不安,她在为迷茫的未来不安,我在不安他们没有发现我的尸体,会不会还在寻找我,要做事做个彻底。
我不知道为什么父皇那么想要我死,灾祸之子死了真的能平息世态炎凉吗,那前朝是不是该定时定年的抓出几个灾祸之子杀。
我不想死,我有姐姐,我死了她会哭的很伤心。
我听见过去有几个夜里她在偷偷的哭,有时候是因为我,也有时候不是。她会偷偷摸了摸我的体温,有的时候天气太冷,我们一起盖的薄薄小毯提供不了多少温度,她就会摸到我身上凉凉的体温。
姐姐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看久了,意识到我一直没有动弹过,她会突然陷入惶恐的开始哭泣,她在怀疑和担心我是不是在睡梦中死去了。
我不想她哭,这时候我会偷偷假装没醒的滚进她的怀里,抱住她的腰悄悄安抚。
久而久之什么时候变成习惯了,我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姐姐对我的好,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我只记得自己是她的弟弟就好了。
我再也不要三思了。我想母后是错的,父皇也是错的。
……
睁开眼的时候她还没有清醒。我的脑袋搁在船板上,听见水流声。
我们在舟上,又要飘去哪里。
外面有人在争论。
“不是说是两个丫头吗,怎么小的那个是个男孩,男孩哪里卖的出去什么好价钱。这又不是当年了。”
“这次大意了,那孩子长得女气,名字也是女孩的样子,哪成想是男的。”
“废了这么大的功夫,结果就逮到两个好些的货色,没到岸上呢,就折了一半。”
“这那是我能意料到的,如果知道小的是男孩,我就只把大的绑上船了。”
“算了算了,留着小的要挟大的罢,小孩子腿脚跑不快,大的机灵,但有小的在手她也不敢跑。我看他俩感情好的紧。”
……
这个时候我就有些痛恨自己的年纪小了。
姐姐睡的很安静,很沉。不知道被下了多大的药量,我在嗅着的时候就有所感觉,这是迷药的气息,但是身体比反应慢了一遭,还是吸了不少进去。
我不想和姐姐分开,我得想法子。
但现在我要叫姐姐先醒过来。
姐姐的嘴里堵着布团,我挪动着身子过去,咬住外面的一截把布团扯了出来。
我心里无声的跟姐姐道了声歉,脑袋凑到她的面前,看着她放大的面容,咬咬牙闭上眼用舌头撬开她的嘴,对着她的舌头咬了下来,一直到把舌尖咬出血。
铁锈的味道在我鼻腔内蔓延,我听见姐姐痛得含糊不清的呜咽了一声,眉头紧皱着,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血液沿着她没合上的嘴留下来,她的脑袋抵在木板上,应该是年久了,那块木板颤颤巍巍的嘎吱一声,像残破漏风的木门被推开时发酸的呐喊。
外面的人很紧张里面的动静,听见这点声音就快速的跑进来。
我对上姐姐皱着眉头不耐烦的眼,很想跟往日一样缩进她的怀里。
“怎么提前醒了!你是不是给吸的量不够。”老叟烦躁的踩了踩地,又骂道:“这破船的动静可真要命,听得我牙酸。”
老妇推了他一把,说:“就带了两个人,再租艘好些的船,这趟挣得还剩下几个子啊。安静些别等会儿把其他人招来,他们虽然听不懂,但难缠的要命,看到这幅样子,指不定又要你给什么东西证明身份。”
老叟顿时不说话了。
我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这是两个人牙子,专门贩卖孩童的那种。
手和脚都被捆住,我艰难的坐起身,想要挡住他们盯着姐姐的目光。虽然我知道这显得很徒劳。
我又听见咯吱一声,是姐姐也坐了起来。她的目光很快变得清澈,被捆着的两只手用一个别扭的姿势把我拉到她身后。
她的呼吸有些乱,我想是她的腿又疼了。
老妇弯了弯眼睛,一手一个把我们分开,各自拎到一张圆凳上。之后她先一个人出去了,不知道去干什么。
他们给我们换了外衣,衣服不是很合身,衣领大的垂在我的肩膀上。
老叟站在我们面前,用哄孩子的语气和我们说:“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我们现在在舟上,很快就要东瀛了。以前你们听过东瀛不……”
老叟的话很多,自说自话的就在那里讲了下去。
东瀛是我国隔岸隔海的小岛小国,我记得父皇提起过他们时傲慢的模样。
姐姐很沉默的坐在那里,低着头,她的头发遮挡住她的眼睛,我知道她一个字一个字的会听得很认真。
老叟讲了半天,讲得他自己是口干舌燥,我们一个字也没有回应,直到老妇回来,她一手拿着烟枪吸了口,一手拿着根燃烧的线香。
老叟看见那玩意一下子就屏住了气,我也憋住了呼吸。老妇拿着它向我们靠近,很用力的捏住我们的脖子逼着我们喘气,确认我们吸了进去才把香扔到地上踩了几脚。
吸入那香的瞬间我感受到身体软绵绵的,手指想要抬起来都是如此费力,唯一好上一些的是没和上次一样瞬间的晕倒。
看来这下是要来给我们唱白脸了。
我看着老妇撩起了袖子,露出她精壮的胳膊。想来她的确习武多年,身子十分硬朗。
她说:“话同你们说了这么久,应该也都听明白了。虽说把你们送去东瀛,但是同样也的的确确的是学艺做工的,之前和你们说的也不是假话。我们为你们寻得雇主也都是好心人,虽说路途遥远了些,但这桩差事你们去做了便会知道我没有在诓骗你们啊。只需要你们老老实实的配合,别惹出事来,大家伙合作,这是能够双赢的事啊。”
姐姐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她,拒绝的意思写在脸上,“将人卖过去,你们拿到钱就走了,便是是诓骗我们又能如何。”
“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人家雇主也不是什么样的孩子都要的,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和你们好言好语的说着。”她腿一迈就在地上坐下,抽着烟枪将里面薰的烟雾缭绕,“这桩买卖我可是挑选了很久,最大的雇主是那头的神社,就,就跟咱们那寺庙一样。只是那里头明说了要两个女孩,不过吃食住行都给人安排的是妥妥的,出手可是大方了。”就冲他们劝说我们的这个势头,我是信后半句的。
两个女孩,难怪他们发觉了我是男孩会如此恼怒。
两个人牙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分着两批交替进来劝说我们配合他们去在买主面前演戏。我和姐姐没有交谈说话的空隙,隔着一段距离,偶尔会碰上对方疲惫的眼神。
等船要靠岸了,他们两就肉眼可见的有些急了,没意料到会碰上两个犟种,怎么着都不肯点头答应。
老妇又抽着烟坐在姐姐面前和她说话。姐姐皱着眉,但这么多天下去,也渐渐习惯了她在船内抽烟,不会被呛的直咳嗽。
“快要到岛上了,想的怎么样了。”老妇吐了口烟圈在姐姐的脸上。
“不。”她只冷淡的回了一句话,就闭上眼睛,“你把我们扔海里去吧。”
“扔海里可就要赔死我了。”老妇摇了摇头,“你晓得不,只要我将你们送过去,他们就给我这个数。”她用手指比了个数字,姐姐不看,她就放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不搭理她,只想让她离姐姐远一些。
“其实还有其他人也要孩子,就是比这家少些花头。”老妇说,“这岛上人丁稀少,孩子更少,主要是养不活,生下来就折了的多了。去转悠一圈打听打听,多的是要孩子的,特别是你们这个岁数的,不用人看着,还能给家里做事。你们可真是紧销货色。”
她锤了捶腿,喝了口茶继续说:“也不是全部都要那种乖乖配合的孩子,以前也卖过几个倔骨头,那种就惨了,到人家家里不听话,就给关起来管,一直管到听话为止。我呢,实在是不愿意这样把你们贱卖了,我赚的少,你们日子也不好过,这种多是家里盼着来人帮着做事的。”
我看着姐姐,在想她又瘦了一些,脸颊的地方微微凹陷。船上很暖和,但我还是想要靠近她。
老妇走到我面前,把我的脑袋拧过来对着她的脸。她被烟熏黄的牙时隐时现,她怜惜的摸了摸我的脸,说可惜我是个男孩。
“你要做什么。”姐姐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有怒意。
老妇说:“那种家里一般容纳不下两个孩子,若是不行,我就把你们分开卖掉。”她松开我,两只手伸出一个指头贴在一起,比了个分开的手势。
我心狂跳了一下,看着姐姐,她也在看我。
我好像也听到了她的心跳声。
老妇继续说,“男孩子其实在这种小岛上反而难卖些,尤其不是本土的孩子,我得个他找个‘好地方’去安排。”她像是找到了命脉,手背摸着我的脸一下又一下的划过,“你做姐姐的也希望弟弟有个好去处是不是?”
我听见姐姐哭了,明明她的眼泪没有声音,但是我看见她身前的衣服湿了一小块。
她沉默了一瞬,说答应会配合她,但是要给我找一个好的家庭收留我。
她说我是个好孩子。
我的心突然就死了,我大声喊着说不要,我朝她吼着不许她答应。这样的局面很难看,我第一次像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号啕大哭跟别人提出什么要求居然是这样的场景。在宫里他们要求我做什么事情都要稳重,我代表的是皇家颜面。
但在这里没有什么皇帝,只有我和我的姐姐。
她水蒙蒙的眼睛看着我,我怎么看不清她的脸。原来是我哭模糊了眼睛。
姐姐表现的很冷静,叫我不要闹。
我说我讨厌她。其实我只是讨厌她在那一瞬间表现出的冷漠模样,我怕她真的像她体现出来的那样冷静,可以随时抽理出来离开我。
我又能够做什么呢,我还是那个被留在原地的人。
我看见她的脸上有一点难过,开始后悔自己说的话。
老妇笑得很得意,看我们两个争执完才缓缓说道,“不考虑考虑我最初说的那一家?”
姐姐问她,最初说的神社不是要两个女孩吗,你们这样诓骗买主,若是出了差错岂不连累我们。
老妇说她有法子。
姐姐继续问她那是什么法子。
老妇凑到她跟前说了几句话。
姐姐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最后她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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