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一边准备着祭礼一边推行着自己的计划,正消耗掉我全部的精力,所以很少和青凛亲密,私底下的状态时常不稳定,只有青凛一人知晓我过的是怎么样的一段日子。
我自我厌弃的反应会在每一次接触过那名男子后加剧,青凛并不知情我们间的来往,他只以为是我参加宴席后太累了。
我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他发现,随着祭祀的日子不断靠近,这样的行为愈发频繁出现,几乎是要成为日常,随时随地的,我在寂静里的环境出神,一回神就会发现自己手里拿着匕首。
第一次亲眼目睹的时候他还会哭,手忙脚乱地取来药箱帮我包扎好伤口,顺便擦拭干净匕首上的血迹。
再在某个不经意的夜晚,又悄悄的放回在我的枕边。
苏醒摸到匕首的时候我会默默的把它往深的地方塞,看着手臂上的眼睛,我觉得不能再这样,所以压抑着瘙痒的冲动。
……
“我回来了。”他匆匆忙忙的脚步由远及近。哪怕动作慌忙,也没忘记刻在骨子里的礼节。他掀起帘,正和我的视野对上。
踩在板凳上,正好能够平视对上他的眼睛。
青凛的眸里似蒙了一层薄薄的雾,很快他又用笑意把它们通通掩盖掉。他主动的来牵我搭在绳结上的手,将我从半空中搀扶下来。
双足触碰到地面的那刻,他重重的将我锁在他的怀里,“你回来了,欢迎回来。”
我的意识在触碰到他的怀抱时才回笼,但还没有完全搞清楚自己的状态,茫然的顺着他的话说,“我回来了……”
我刚才在干什么来着……?
他抱着我,不让我抬起头。
“怎么了,青凛?”我有些疑惑的问他,他身体颤抖的好厉害。
“没事。”他说,“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再抱一会儿好不好。”
他好黏人,还好我很大度,慷慨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允许了他这个要求。
我问他,有没有乖乖的待在屋里。
他顿了顿,点了点头,说:“有。”
我很满意,说:“病有没有好一点,姐姐今天上课的时候都在担心你,早知道告完假我就回来了。”
青凛抖的更厉害了,他没有说话,我感受到头顶滴下了什么液体,他喊:“姐姐……”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很着急,说:“别哭了,我骗你的。青凛,青凛?”
他哭的更厉害了。
我后知后觉的心上产生了愧疚,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想安慰他,“我错了,青凛,不要哭了,我再也不这样骗你了。我没有忘,刚才只是想和你玩闹。”
我说话的空荡青凛捂住了我的眼睛,他说:“不许看我哭,把眼睛闭起来。”
我把两只手摊开举在身前,说:“我不看我不看,眼睛闭起来了。”青凛把手从我的面前挪开,我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把人真的惹急了我就完蛋了。
青凛没吭声,我想他是去擦自己的眼泪了。
在黑暗里等了半天他才说话,他说:“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看着他,他是笨蛋,连眼泪都没有擦干净,还有好几条泪痕挂在脸上。
我用袖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没敢跟他说自己的心里话,擦了好几下都没擦干净,推着他去外面给他洗脸。
青凛很配合的跟我走了出去。
他可真好哄。
路过一道房梁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头顶空空的,矮凳不知道为什么放在道中间。
奇怪,我刚才到底在干什么来着,我是从外面刚回来吗。
我没有记忆,只记得青凛跟我说欢迎回来,但是在这之前青凛好像又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我的脑子有时候会转不动,会忘记好多事情。
我想了想,算了,只要我还记得青凛和我要做的事情就好了。
给青凛擦干了眼泪后,我才想起来居然后天就要进行祭礼了,这份后知后觉让我忐忑不安的开始原地踱步。
“青凛,我好担心啊。”我躺在地板上一点也不体面地打滚。
青凛看着我打滚,说:“别担心,别担心,会顺利的。”
“我们祭礼完成后就悄悄的走对不对!”我突然坐起来,很兴奋的看着他。
他笑着点了点头,说:“对,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我很开心,脑袋在那里画圈,说:“我再确认一下,等我跳完舞,然后我去把礼服换下来,这个时候宫司会在那里和信众说些什么,等她讲完话了我还要再她面前露一下脸,必须只换完衣服没把头饰拆下来,接着我说我去卸妆和头上的发簪还有沐浴,就带着纱帽往外头走,你雇好了马车停在神社外,上了马车我们就往外头走对不对。”
我将这个两人计划很久的安排说了出来,青凛点了点头,鼓励一样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对,真棒。”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笑,但是没推开他摸我脑袋的手。
“今夜还是必须去宴席吗?为什么?”青凛皱着眉,他不能理解宫司的心情,但是他一定在想为什么如此重要的祭礼就在眼前了宫司还要去折腾我。
我晃了晃脑袋,说:“我也不清楚呀,你留在屋里帮我把东西收拾好,要等我回来喔,今夜还是千叶夫人会送我回来。对了,我要先去一趟拜殿,还有最后一个信众等着我去祈福,天色还早,外头有很多人,青凛就不用送我去了。”我眯着眼拉了拉他的衣袖,制止他要起身的动作。
青凛的眉宇因为我这一番话没有舒展开,甚至皱得更厉害了。我想抚平那道褶皱,所以贴一个轻轻的吻给他,浅红色的唇印落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我突然想若有机会可以给他的眉宇正中间点上一颗红色的小痣,一定很漂亮。
但是我转念又一想,那样太醒目了,简直就是在勾引着我时时刻刻去亲吻那个地方,就像青凛亲吻我时总偏爱我眼尾那颗痣一样,不好,还是算了吧。
青凛被我捉弄的脸红了,但是没有把我的唇印擦掉,说:“那你去吧。”
我很得意,站在很远的地方的时候还会回头跟他招手。
直到我转身再也看不见他,我的脸色才彻底冷下来。
好烦。
今晚当然没有宴席,宫司这几日忙的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哪里有功夫分出身去陪着那些身份贵族的二世祖。
“澄子!”我一走到殿里男子就冲过来拉我的手,我很抗拒,但是没收回手,而是欲说还休的缩了缩手,低垂下脑袋轻轻地应了一声。
男子很高兴,说:“你竟然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声若细蚊的说:“大人邀我来,我总是要来的。”
好烦,好恶心。我暗自腹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话。
男子听了更加激动了,两只手都伸出来牵我的手,甚至在暧昧的揉搓,他道:“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我的脑袋垂的更低了,半天没有吭声。
男子见我不说话,在我身边软磨硬泡的一个人唱了一个时辰的独角戏。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至看他有些烦躁的狠狠踩了几脚地,才抬起头说:“我自然明白……只是……只是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我回握住他的手,像是握住一块油腻的肥肉。
他兴奋地喘了一声,让我浑身发颤,这声音和记忆那模样重合。
“有什么事情让澄子烦心了,我一定会帮你解决。”
我把两只手都缩了回来,掏出块手帕来虚虚地拭泪,说:“后日就是祭礼了,有些事,我实在不知开口,但是我想您也多少知道些内情。”我抬起眸深情的望着他,说,“您与宫司应该也还算相熟相知了,她私下再做什么您难道完全没有耳闻吗?”
他僵硬在那里,被我架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神色和表情一下子显得很滑稽,他说:“你……你竟然也知道了。”
我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说:“澄子,我……我……你要知道我都是逼不得已的。”
我甩了甩手帕,道:“大人是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吗?”
男子一时间接不上话来,我就继续款款道:“大人宅心仍厚,怎么会和那些龌龊的事情沾上关系。我只信自己眼前看的,才不信那些风言风语。就算是宫司说的我也不信。”
他被我说的是腰板一下子也挺直了,他清了清嗓子,说:“正是。我其实一直很看不惯他们,怎么能在神社里做这种勾当呢。”
我附和着他,将那些人骂的狗血淋头。
他最开始还点头应了几声,但是逐渐被我骂的不敢吭声,不知道是不是在心虚。我有些真情泄露了,收敛了一些,又摆出一副无助的姿态,说:“大人既然清楚了,就应该想到的,在祭礼后宫司大人会让我去做些什么。我……我实在是……”我用帕子掩着脸,低下脑袋。
“什么?”男子喊得很大声,有些气急败坏,说:“该死的,她分明答应我让我第一个先……”他说话顿了顿,掩饰着道,“澄子,实不相瞒,我本来已经同宫司说好了,若是你有意愿,我就第一个带着你离开。”
我像是不敢置信的抬起头,问他:“此话当真。”
他点了点头,突然献宝一样将一件东西递在我面前。
是我当年的身契。
我伸出手,下意识的想要去夺。
倘若有了身契在手,我或许就能够和青凛逃回故土去了。
男子把东西收了回去,说:“这下澄子该信我了吧。”
身契消失的瞬间我的理智回笼,我整理了一下失态的自己,道:“为何会在您的手上。”
男子很得意,说:“宫司把这个给我已经有些日子了。因为先前小岛南的事情,我怜惜澄子,不舍得你同她一样日夜操劳,若是落得和她一样玉殒香消的局面,我想小岛南底下有知也会感到不快的是不是。”
我沉默了。
他像是知道提起了什么,为自己狡辩道:“澄子,实不相瞒,自从遇见你的那夜之后,我就时常梦见南,南在梦中怪我,也提到了你,她实在不忍看见你同她一样啊。”
骗子。
我对他拙劣的谎言感到厌烦,小岛南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问他,你拿着我身契想要如何。
他转动着眼珠,起了歪心思,说:“澄子,既然宫司对你不仁道,不若你今夜就跟我离开,反正你的身契在我手上,跟了我,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样是件不错的美差,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心沉了下去,突然转过身,道:“没名没分的,倒不如还是留在神社里。您既然是这般想的,那我就先走了,从此就当没相识过一场吧。”
“哎哎。”他想扯住我的衣摆,我躲了一下,于是他只拉到我手上的手帕,他跟我解释说:“谁说是没名没分了,不过是让澄子你先脱身罢了,你留在这种魔窟中,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我面上不显,心里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神社被称为魔窟,唉……
我叹了一口气,像在犹豫,突然我想到什么,附耳过去跟他说了个主意。
“这……这怎么能行呢。”他瞪大了双眼,像是没有意料到我会说出这样话,“澄子,你怎么会想这种事。”
我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这还不是为了您?”
“这话如何讲。”
“您觉得我为何了解的这般清楚?有些事,就是宫司同我摆在明面上我都明白,还不是私底下,有几位您的所谓结交好友来找。”我冷哼了一声。
男子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不敢置信,问我他们都说了什么。
鬼知道。
我摆了摆手,说:“都不是些什么好话,硬要说……”我迟疑了一下,“只是他们说,您是个……是个?”
“是个什么?”
“哎呀……说您是个空架子。”我甩了甩帕子。
男人很生气,开始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在辱骂中夹杂着我不认识的人。
我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很多,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依旧挺着脑袋梗着脖子。
我知道自己今晚的目的达到了。
这时我只端上杯茶,就安抚了他刚才受损的心。
他吃了茶,用力拍打了下桌子,桌子颤抖了几下,将上面的东西带倒了,“澄子,我答应你,就这样办。”
我露出一个很真诚的笑容,说:“好,那我等着大人。”
他其实还是不那么坚定,道:“你今日当真不与我走?”
我说:“若是走了,想要回来就难了。大人别忘了,我还有最后一支我要跳。”我对他笑的很暧昧,说,“一切事,还是请后日结束后再说吧,只是要劳烦大人多多准备了。”
……
回去的时候我在拐角把手帕给扔了,为了避免被青凛发觉,我扔的地方很隐晦,甚至刨了一个小坑,把手帕往里面一丢,再在上面扔上厚厚的土,用脚把它们都踩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解气。
一声猫叫突然想起,黑猫在夜里只能够看见一双亮的吓人的眼睛,我弯下身子摸了摸它,心里无声的和它做一场最后的告别。
猫蹭了蹭我的脚,它的动作很慢,我有点难过,它的年纪真的很大了,说不定哪日就要死在不知名的角落里。
“澄子,是你回来了吗?”屋里传出声音,估计是猫叫唤让青凛听见了。
我挠了挠猫的下巴,猫从我的脚边跑走了,不知道钻到哪里去。
“我回来了——”我对屋里喊道。
屋里的烛火一下子更亮了。
“青凛,我想喝水。”我走进去,窝在他身边,听他的心跳。
青凛倒了杯水给我,我闭着眼,手一动也不动。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把水抵在我的唇边,说:“辛苦了。”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对吧。”我喝完水,睁开眼睛看着空了一大片的居所呢喃道,心里还有对他撒谎,留他独自一个人收拾东西的愧疚。但是头太疼,所以整个人都僵硬得像一块死寂的枯木,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一下又一下的张口说话。
“嗯。”青凛说,他拿出香,借了灯的烛火,将香给点燃,插在香座上。
火苗在棍状的深褐色线香上飞速的前行,把它们吞噬,又留下青灰色的死灰。
都说最忌讳的是死灰复燃,我用一柄茶勺,往香底里倒了薄薄一层水,将死灰都给淹没了。
我盯着不断掉下的香灰,刚断开的部分还在微微发红,飘在水面上,很久才渐渐的沉入水底。我很想伸出手把整根香都摁到水底下,也想用手指把浑浊的水搅匀,但是我看着青凛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脸,渐渐的就不那么想了。
我枕在他的膝上,看他翻动书页的手指节。
那双手很漂亮,如今已经没有一点伤口了。
……
外头人声鼎沸,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么,我走了!”我对青凛说。
他点了点头,道:“我就在台下看着你。”
“嗯!”我弯了弯眉眼,看着他今天很正式的打扮,“我一定一眼就能够看见你!”
青凛也跟着我笑,两个人各自往前走,却不肯收回头,竟也不担心会跌倒。
我登上台,背对着所有人,屏息听着熟悉的舞乐声响起。
此时此刻,我效仿着记忆中的模样,跳起了一生中最后一场献舞。
身体已经很熟悉这舞乐了,我不用太多的回忆,身体就已经自觉的知晓下一个动作应该是怎么样的。
舞裙飘柔如生烟,一曲游龙惊送雪,薄纱从我的手心飘走,落到不知道何处。
我很投入这场舞,在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小岛南的半生是如何做到那般虔诚的去信仰神明,并且事事做到最好。此时此刻我竟也只想在台上竭力的去留下一支最完美的舞。
台上火光夺目,我藏身在焰火里,时而隐藏自己的身影,时而旋身从迷雾中走出,直至最后一柄火把高高燃起,我挥舞的衣袖才止住它们的翩飞。
我抬眸,对上台下那双第千万次瞧见的眼,我的眼睛代替我朝他露出了笑。
这是我们无声的约定,在我开始摇铃进行仪式后,他的身影悄然无息的从台下离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脏震的惊天骇地,我稳住身形跪坐在中心,恋恋不舍的看着他的背影,就最后一眼,然后我闭上了眼睛,开始进行着祈祷的工作,不仅为了众人而祈祷,更是为了我自己和青凛。
昨日的来讯告知我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我勾勒起一个很浅的笑容,叫人看不清楚,就算瞧见了也只会觉得自己眼花。
铃声最后一下响起,我站起身,朝着台下的众人行了个礼,默默地退了下去。
一切都按照我预料的那样进行着,千叶夫人帮我换下了衣服,穿着白袍,我摁住了她想要帮我把头上的东西拆下的手。
“怎么了,澄子?”千叶夫人问我。
我对她笑,第一次那么亲昵的握住她的手,我说:“夫人,我想去看一下青凛。”
“不把东西都卸下来先吗?”千叶夫人问我,“这样会很沉的,澄子。”
我摇了摇头,说:“不必了,不必等我回来,夫人。”
千叶夫人看见我的笑,突然就说:“好,那你去吧。”
“澄子。”她在我的背后叫了我一声。
“就像这样生活吧,澄子,像刚才一样。”她说。
我转身对她笑,朝她挥了挥手,张了张嘴,说:“好。”
我们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但是我知道她听见了我的声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