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夜那日时先生病倒,军营上下倒没有像第一年那样,先生病重昏迷时陷入混乱了。
段将军日常练兵、巡哨、观察邻国的动作。
跟随时先生三年的谋士晏相朗则暂代先生辅佐军情一事。
时斐几乎卧榻不起,长日昏迷。
每天倒是会有几段清醒时间,随军大夫整日守在军师营帐中,始终熬着药,一见他醒了,紧忙开始喂药。
喂完药,接到兵士通报的段将军和晏相朗,便会和六位将领带着舆图和军.事沙盘一同进入他的帐中,分析最新局面。
其实他们自己就分析得差不多,只不过战略和情况什么的,还得先生敲定。
这一日,榻上端坐的英隽男子面色淡薄,精气神看起来仿若与常人无异,但他们都知道先生是在强撑着精神,因为唇无血色,眉眼带着病恹。
时斐听完各位将领和晏相朗的说法,微微颔了下首,又补充了几个需要防患的要点,便让他们下去了。
大家松了口气。
几个将领说笑道:“看来跟着先生,俺们脑袋也聪明了不少。”
可不是,有个病秧子军师,今日病倒,明日病倒,但跟着耳濡目染,确实学到了点东西。
他们都被动地训练出计谋之胸了。
“先生注意身体,吾等先行告退。”段将军领着他们作揖,退出营帐。
时斐端起一旁几案上的药碗,打算将剩下的苦药喝完。
抿了一口,看向还在自己帐中的男人,墨眉微挑,总算给这幅病恹恹的神情添了分活气。
见男子明明读懂自己的挑眉含义,也还是不动,时斐咳了几声,才问道:“还不走?那便给我的燎炉扇扇火。”
晏相朗一年四季都执着把扇子,寒冬也不例外。虽然大家觉得怪异,但也没谁敢问。
晏相朗面容其实比时先生还要受女子欢迎。
因为一看就是个好相与,好说话的,是活在地上的。
不像时先生,要么是那极地的寒莲,要么是那高岭的皑雪,要么是那弯月上的神仙。
晏相朗将扇子展开,随意扇了两下燎炉,就将火星扇旺了,顿时,帐内暖意升了不少。
“嗔嗔,让你选凡胎肉.体选了个病秧子的。”晏相朗鲜活的五官带着幸灾乐祸,“不像我,真聪明啊……”
时斐懒得与他说,喝完药,脑袋又昏沉沉的了,便赶客。
晏相朗被赶,才总算想起自己想说的事了,“诶诶,先别睡,你之前去镇上是不是认干儿子了?”
什么跟什么?
时斐强撑着抬起眼睑,看他。
“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有个小乞丐来到军营外,差点被当成刺探的敌兵杀了……”
“好在温将领的人细心,发现是个小孩儿,就问他为何来这儿,他磕磕巴巴说他来找先生……赶也赶不走,现在还在营帐门口守着。”
“你怎么还认乞丐当干儿子啊?”晏相朗当笑话说着,也不想时斐的身体也方过二十二,让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认干爹是否离谱。
时斐还没听完,已经从榻上下来。
“你干嘛?”晏相朗看着他披裘氅,问道。
“去接他。”
“行行行,你歇着,我去不就行了。”
时斐脑中浮现出那小狼崽天生一副誓死不从带着犟劲的脸,摇摇首,“得我去。”
他去,小狼崽才会跟着来。
.
时斐踏着雪,来到军营外围,便看到远处蹲着一个小不点,上身穿着新袄,下半身两条瘦骨嶙峋的腿只有一条破洞的黑布。
巡逻士兵遇见他,驻足,喊了声:“先生。”
那守营的士兵听见,回头看见时斐,大声道:“先生!”
然后一个士兵把手上成年男子的棉袄强势披在小孩身上,嘴里急道:“我就说这衣服是先生让我们给你的,等他醒了就会来找你,你偏不信,你看,冻这么半天了吧!你说你图啥!”
士兵说的当然是假的。先生昏迷,他们传话也传不进去,又不能擅自把这不认识的小孩儿往军营里带,但看他不哭不闹就这么在冰天雪地里等着也怪可怜,就想给他衣服穿,结果人还不乐意穿,非得冻着。
时斐没矫正,因为那小狼崽看见他,已经信了,愿意被士兵裹着。
他站起身来,不敢进去,静静看着男子朝自己走过来。
随后,男子来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去我帐里烤烤火?”
小狼崽摇头,不说话,也伸出了手。
握拳的手慢慢摊开,上面有两颗狼牙,用黑绳子穿过。
“送、送先生。绳子,用、狼……血……染的。”
自古以来,狼牙狼血辟邪,保平安。
时斐眼里染了一分笑意,蹲下.身躯,道:“我没力气,你替我戴上来罢。”
话落,他垂下头颅。
狼崽子说话磕巴慢吞吞,但肢体动作可灵活,接收到意思后,立即将自己做的狼牙项链给男人戴上。
“谢谢。”时斐摸了摸胸口的狼牙,然后,把将士给的小孩身上的外套还了回去,再一把将小孩抱了起来,用裘氅裹住。
“先生!先生!”舍不得让军师大人干一点体力活的将士们着急了,“是要回营帐么?我来抱他!”
“不必,我还抱得动。”先生嗓音温润,朝营帐走去。
小孩觉得暖乎乎的,趴在先生的胸襟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只有一双黑亮亮的眸子在眨动。
进入帐中,被放下,也不冷了。
但是满屋子都是药的苦味。
狼崽子蹙了蹙还没长开的眉头,唇也抿了抿。
渐渐地,难过的表情在他脸上控制不了的展现个淋漓尽致。
一直跟着时斐看八卦的晏相朗哈哈大笑。
狼崽子眼泪就掉了下来,去推晏相朗,但推不动。
然后又听到时斐的笑声。狼崽子愣了一下,收起手,乖巧安分的双腿并拢站着。
只是眼泪还在掉。
“哭什么?”
狼崽子嘴唇嗫嚅了两下,盈着泪的漆黑晶亮的眸子盯着先生的脸,“先生……生病……”
晏相朗笑得更大声了,虽然像在嘲笑,但更多的是觉得小孩的反应好玩。
“他心疼你!”晏相朗解说道。
时斐用温水打湿了布巾,擦拭小狼崽脸蛋。
不擦不知道,一擦,灰漆漆的尘泥下,脸蛋雪白,还有些嫩,就是干瘦,没几两肉,五官没长开。
晏相朗的解说带着点嫌弃:“有点丑,跟柴似的。”
小狼崽眼泪掉得更大颗了。时斐看了一眼自家谋士,后者收回了贱嘴。
“我不嫌弃。”时斐知道小狼崽应该在想些什么,“我好不容易擦干净你的脸,不能再哭了。”
小狼崽立马憋住了泪花。
随后,时斐捻起胸前的狼牙,“你怎么弄来的?”
小狼崽咽了咽呜咽的感觉,然后眼神坚定认真,又带着点求夸的意味:“我、打的。”
然后在他的引导下,小狼崽结结巴巴的描述下,时斐知道了大概过程。
就是这小崽子,在这么冷,雪这么厚的情况下,上山打了一头狼,除了狼牙和狼血,皮肉都卖出去了。
说完,小孩将自己卖出得来的银子给了时斐。
时斐:“……”
一个在乞丐巷都打不赢架的崽子,怎么能在半年内变成单枪匹马跟狼打斗还赢了的?
见时斐不收自己的钱,小孩急得直接塞进他领口。
时斐叹了口气,把银子拿出来,放在手上,问出自己的疑惑。
没想到狼崽子眼里的疑惑比自己更深:
“我、很强。没人、打得过、我,我天、天天跟他们,打架。”所以,先生为什么会觉得,他不能打狼?
时斐:?
想起每次见面都没见对方受过伤,所以想当然的觉得没人欺负他。
但其实,一个小乞丐,怎么可能不被欺负,别说小孩会想欺负他,就连路过的大人,都可能会拿他出气。只是一直打赢,所以没受过伤罢了。
晏相朗左看看小孩,右看看时斐,然后说出的话不犯贱了:“是个好苗子,收来吧。”
晏相朗的提议是个好的,时斐惜才,起了收养之意。
没想到人家还不乐意,低着头不敢看他,结巴道:“会、给先生,找麻烦。”
“没人敢找我的麻烦。”时斐拿着狼崽子非要给他的银子,“你给了我钱,我就得收留、养着你,如果你不愿,这银子就给回你罢。”
狼崽子又急了,“不、不行,我,跟着先生。”
时斐眼眸染上一丝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摇摇头,“不,不记得了。”
帘外寒风卷起。
“那以后,你便叫陵风。”
自此,军营中多了一个小身影跟着将士们练武,但操练时间为一时辰,所以每日,更多的时间里,这个小身影是先生的小尾巴,先生去到哪,他去哪。
就连最为机密的军情报呈,先生都带着他。
就这么养了几个月,夏日到来,小狼崽干干净净,被养出了肉,也尤其得知大概七八岁。
脸蛋软乎乎的可好玩,将士哥哥们没事就爱逗弄他。
小狼崽也没了开始的对任何人都警惕,而是把他们当做家人,一同习武,一同去溪边捕鱼泅渡,以及山林捕猎。
找到什么好东西,猎到什么,学到什么新招式,小狼崽第一时间都要跑回军营,找到先生说,有时候甚至直接带着烤好的鱼肉兔子找先生,往先生手里一塞,就跑走,边跑边道:“先生!我烤的!超好吃!我还要!去练武!”
小狼崽已经逐渐不怎么口吃了,据时斐问的他答,是从某个将士哥哥那里学会的:“他妹妹,就口吃,说,三个字,三个字,大声说,就不,口吃了。”
所以,现在小狼崽每次说话,都是三个字三个字的蹦,而且巨自信巨大声。
小暑没过多久,时斐开始教小狼崽剑术。
与各位将领叔叔带着操练的不同,是先生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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