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阳撑着矮几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沿回廊而走。
刚好在回廊转角处与墨氏兄弟俩相遇。
此刻,看着这墨氏兄弟俩,陵阳瞬间就对陵峰和陵峻的合若符契明白了**分。
心中暗暗感叹,可真是好缘分。
再一看,来者都是斯文模样。
但也显然有着不可忽略的锋利。
只是这锋利不是直喇喇的,而是先礼后兵的。
心中提起警惕。
面上却是施上一礼:“见过两位。不知两位前来碧云阁有何贵干?”
墨瞾淡道:“主人有请。”
陵阳一怔。
这是...
立刻回道:“在下知晓。”
几乎只是晃眼一瞬,墨氏兄弟俩就带着陵阳出现在了凌云居的门后。
两者,墨瞾打头带路。
墨幽跟在陵阳身后。
几乎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察觉到此番待遇,陵阳低头,在心头苦笑。
这是将他当做了犯人吗?
不过...
有着前科的人,应当是永远的罪人~
陵阳在心底里深深叹了口气。
虽说这凌云居里到处都是当年天墉城第八代掌门的各种巧慧心思,但陵阳却没那个心思去欣赏。
这里,留给他的,只有历久不散的血腥味。
来到半亭,墨瞾与墨幽去到紫胤身后站着随侍。
陵阳则停在半亭门口,单膝下跪,右手抚左肩,冲紫胤低头一礼。
而后,便站起身,走到紫胤对面,跪坐下来。
拿起茶壶,为紫胤斟茶。
放下茶壶,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低着头,随时等着听候训示。
然而,就在低头之时,陵阳看见了桌上的棋盘。
再仔细看看这黑白交错。
最后再看看他与紫胤所处的位置。
有一瞬发懵。
这...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黑子在他这一方?
还...
陵阳忍不住地吞咽了一下。
继而感到的,是那铺天盖地的寒意和威胁。
手中都浸出了些汗来。
墨瞾和墨幽对视一眼,来到棋盘两侧,拿过放着黑白棋子的棋盒,往陵阳面前一放。
棋盒与桌面发出轻微的响动。
但若惊弓之鸟般的陵阳却被这轻微的响动唬得猫躯一震,差点就一下弹开,那心都差点给蹦了出来。
墨瞾与墨幽同时看向陵阳,伸手一指棋盒。
这是很明显的意思。
这么一盘棋,可以让陵阳选择黑子或者白子。
然而,陵阳哪敢选啊?
他面前的人,可是整个慕容皇室中最尊贵的尊亲王!
他不过就是个慕容家的鹰犬罢了。
还是个有过前科的鹰犬。
现在还让选棋子?!
怕是要选怎么死了~
陵阳心下骇然,立刻跪伏:“不...不知长老有何吩咐?”
紫胤瞥了嘴角憋笑的墨氏兄弟俩一眼,发觉以往怎么就这么眼拙,没发觉这些剑灵竟有这样的恶趣味。
然而,紫胤忘了。
实则这陵阳的胆子是极大的。
否则,哪里会是区区十几岁,便敢赌陵越的未来。
只是被酷刑给脱胎换骨罢了。
紫胤敛了心绪,轻道:“目前,城中情势如何?”
陵阳一怔。
怎么会...
难道是陵越他们要回来了?
可...
心下略略有些惑然,但陵阳还是整理了一下思路,将自陵越追下山去见百里屠苏开始之时天墉城中发生的事给捋了捋,按照时间,人物,事情给一一汇报。
其中也有寥寥几句,他对事情的看法。
这是一直以来他对陵越述职的习惯。
虽然询问他这些事情的并不是陵越。
说完之后,便安静下来,听候训示。
***
青冥在极短的时间内,语速极快地将天墉城的历史给慕容凌普及了一遍。
说完,直接灌下一杯茶。
缓了缓,才看向慕容凌道:“听明白了?记住了吗?”
慕容凌一脸苦大仇深地摇头晃脑:“记不住~记不住~记不住一点~”
然而,此刻的慕容凌忘了那个沉沉的发冠对他那头头发的束缚,这么一晃脑,那是被糊了一脸的头发。
瞧着慕容凌那凌乱的模样,青冥被逗得虚虚握拳掩唇,嘴角那是恨不得和太阳肩并肩,眼睛分明别开,但还是忍不住地往慕容凌那边看去。
慕容凌满脸郁闷地把头发往脑后一甩,小小白了青冥一眼:“就那么好笑吗?”
说着,伸手就把发带给扯了,一头乌黑的发立刻就散了下来。
青冥一怔:“...你这是作甚?!”
慕容凌撇撇嘴:“这不是很明显的吗?重新挽发啊~他还当我是乳臭未干的垂髫小儿啊?还高马尾呢~我都多大了~”
青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去说。
倒是在挽发的慕容凌道:“他应该从来没管过徒弟吧?”
对此,青冥想了想,忽而发现这慕容凌真的是敏锐到可怕。
在琼华派时,这拜进门的弟子都是左筛右筛。
几乎都是被层层选拔的优秀之辈。
进了门,就由这些长老掌门选人。
确实如同慕容凌所说的那样。
紫胤相当于副掌门。
夙瑶挑了弟子,接下来就是紫胤挑。
但一般紫胤会推脱,让夙瑶钦定。
夙瑶并不懂铸剑这一门的事,便还是让紫胤决定。
这个时候,紫胤也只会挑一部分,并且禀明夙瑶,执剑这一脉十分辛苦,便暂且只带这么一部分人的入门。
待考核过后,有能力,能吃苦,有天资,肯苦修,自身也愿意的,才会留在执剑这一脉,其他的也就分散到其他长老或夙瑶那里去。
紫胤教弟子是会教,但与这些弟子之间的距离感也很强。
紫胤手下有个掌事先生。
这么一个人原本是没有的。
但夙瑶见紫胤辛苦,也知晓紫胤年纪幼小,地位尊贵,便派了个人去给紫胤打理琐事,让紫胤能够专心铸剑术的传承。
有了这么个贴心的,又有琼华派那些条条框框,紫胤当然省心的同时,也确实不像一个师父在教弟子,而是像一个武林大家在指点江山。
那些弟子眼见紫胤地位尊崇,哪里敢亲近这样一位面沉似冰剑气凛冽的师父?
加之紫胤的指导,那叫一个言简意赅。
那些紫胤的亲传弟子都是听得云里雾里。
没听懂,也不敢问。
问就是怕被千方残光剑戳死。
那位掌事的先生,反而成了紫胤各种课程的翻译人。
这也是...
有了陵越么...
天墉剑法与琼华剑法有着一定的差别,心法走经也不同。
紫胤便把这事儿给扔了。
这么一说么...
确实,紫胤没有亲手带过徒弟。
那种徒弟一天一个成长的过程,紫胤并未感受过。
也不知晓这其中带徒弟的一些细节。
应该仅仅是觉得慕容凌还年纪小,当然这是针对紫胤那几百岁的年纪而言,这才给慕容凌绑了个高马尾。
但慕容凌这个年纪,也该挽发了。
中原么,只是取一半挽起。
草原么,为了好骑马打猎,则是全部挽起。
现在...
挽好发,瞧青冥陷入沉思的样子,慕容凌为青冥斟了一盏茶:“好了~别纠结了~这事儿,我自己和他说就是~”
继而放下茶盏,有点神秘兮兮地往青冥的方向上靠近一点,声音也压低了很多:“临天阁里,他的房间是哪一间?帮我备个枕头呗~”
青冥连忙后仰:“你...”
慕容凌憋憋屈屈,黏黏糊糊的:“在家里都是大哥陪我睡,习惯了~一个人会睡不着的~”
青冥一脸的“我信你才有鬼呢!”。
慕容凌一副被冤枉惨了的样子:“骗你干嘛呀~这几日我都是抱着大哥给的衣服,闻到他的味道,我才能安睡~”
青冥难以置信地眨眨眼:“我真的真的看不出来,你还要人陪睡!”
慕容凌落寞地垂了眼:“我自小就与大哥黏糊在一起,我父王他们都分不开我们~我...要不是因为...要不是因为一年前的那场差点要了我们彼此命的斗剑,或许我们能够一直黏糊下去~这就是命~我们兄弟情深却被这该死的命格给活生生分开...”
说着说着,慕容凌的眼泪就在眼眶中打着转转,倔强地又不肯流下来。
青冥的眼睛都睁大了一圈儿。
原来,这样的命格不离家,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
连忙把慕容凌抱进怀中,顺着背:“好了~好了~稍微忍一忍~过了十九岁,你就能够继续与你哥黏糊了~”
眼泪终究是沉重的。
还是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慕容凌也被青冥的话挥散了阴霾,有点哭笑不得:“继续和大哥黏糊,怕是要被嫂子打死~”
青冥一怔,也笑了。
拍了拍慕容凌的背,递给慕容凌一块手巾,打理狼狈。
慕容凌刚把眼泪擦干,青冥算了算时间,站起了身:“走吧~这会儿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慕容凌眼珠子一转,也跟着站起身来,将手帕放在桌上,让青冥带路。
***
陵阳的汇报刚完,正在等候紫胤训示之时,耳尖地听到了脚步声。
想起他来半亭之时,半亭之上的雾十分的浅淡,仅仅的只是将亭子给似轻纱一般地遮了一遮。
便静下心来细听。
只听得了一个脚步声。
会轻功。
会骑马,骑术高。
左右手都会射箭,但使用右手挽弓的时候更多。
没戴玉佩。
年纪...
不大。
应该和陵越之间相差了十岁左右。
这...
难道...
陵阳的心又开始活络起来。
墨氏兄弟俩听见脚步声,都默契地退到亭子边站着,背对着亭内。
正在走折桥之时,慕容凌就在仔细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连同着他今日要见的人。
这个时候,瞧着紫胤和他要见的这个人都是紫衣,又稍微能够接受一些紫衣的紫胤了。
只是他要见的这人是深紫色。
而紫胤是紫灰色。
无论怎么看,都有点儿这天墉城拿紫胤当外人的意思。
不过,这样也好。
紫胤本来也不是天墉城的人。
不过是个客居在天墉城的仙人而已。
若没有紫胤,你天墉城还能是天下修仙第一大宗?
再细细看看他要见的这个人。
五官...
虽然并不像是那辽阔大草原上的长相,但从骨头架子上和侧脸的眉骨能够看出祖上多少带点胡人血统。
皮肤有点白。
整个人身板儿肉不多,但尚算紧实。
一副低眉顺眼样。
这衣饰...
在心中稍加盘点之后,慕容凌信步来到紫胤身侧站定,冲陵阳一揖:“见过师叔,在下玉凌。”
慕容凌这话一出,直接把所有人给炸懵了。
站在亭外等候的青冥,真的想以手扶额,让所有人都看不见他最好。
但他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怕紫胤不找慕容凌的麻烦,来找他的麻烦。
墨氏兄弟俩则差点灵魂升天。
这家伙儿...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吗?
咋就...
紫胤转头看向慕容凌。
只觉得这话太过熟悉。
这话多像是曾经他对涵素说——这孩子叫陵越。
既点明了收徒的意思,也给天墉城吃了一个定心丸。
而现在慕容凌这么说...
嗯?
之前慕容凌的头发不是...
这~小~子~
紫胤缓缓低下头,拿起茶盏,浅饮一口,略略清清火。
原本当紫胤在时,陵阳都不能直视,最多可以看着紫胤腰带的位置,听候训示。
然而,此刻来者称陵阳为师叔,这不得不让陵阳必须抬头去看。
当然,师叔这个称呼委实对陵阳来说有些陌生。
毕竟...
目前陵字辈的天墉城弟子还没有收徒的。
若是收徒的话,则陵字辈的下一辈,刚好是玉...
陵阳心中一凛。
这是...
这人向他行揖礼...
这是...
晚辈向长辈的礼...
却不是弟子礼...
称他为师叔...
今日紫胤找他...
莫非...
难怪喊他师叔...
这人口称玉凌...
紫胤没有立刻出声驳斥,那便是默认。
玉凌...
恐怕凌是此人的名。
只是...
紫胤的态度...
怎么感觉...
这道号不是该由亲传师父赐吗?
怎么...
难道是...自作主张?
呃...
胆子有点大啊~
嗯?
左手拇指上怎么会...
这般模样的肤色...
恐怕并非骑射之时所戴扳指所致...
这...
腰间怎么...
这长相...
这发饰...
陵阳忽而醍醐灌顶,赶忙收了目光,又垂下眼去:“免礼。”
慕容凌当然察觉了陵阳打量的目光,也观察着陵阳的态度,心头有了点儿谱儿,赶忙挨着紫胤坐下。
陵阳放在腿上的右手食指略略动了一下,又赶忙克制住。
慕容凌自顾自地取了茶盏,倒了一杯。
紫胤再压了压火气,这才对陵阳道:“今日到此为止。”
言罢,站起身来,移步离去。
慕容凌眨眨眼,这倒茶的手也跟着一顿。
赶忙放下茶壶,追了过去。
陵阳也是一愣。
这...
还是赶紧站起身,一揖而下。
青冥懵了。
墨氏兄弟俩也懵了。
慕容凌追上前去,站在紫胤面前,迫使紫胤也停下了脚步。
此刻,他们已到凌云居的后花园。
慕容凌朝紫胤身后张望了一眼,而后有点气呼呼地道:“前辈的目的不就是这样吗?直奔主题不好吗?前辈跟这人能有话说吗?”
紫胤凝视着慕容凌那双浅棕色的眼,只在里面看见了风云变幻。
背着手,侧身而对,却静默不言。
慕容凌瞧了瞧紫胤的侧脸,放平了声音:“前辈,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你今日的目的是让这人知道我,但并非让他了解我。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他在我师父没有回来之前,先把有些事情处理妥帖。这样,等着我师父回来,一切便顺理成章。这多多少少算是一份筹码,或者说缰绳。但这些事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何必那么麻烦?我想,这个安排,师父他也不会特别意外。但缰绳这一层,他未必能够想到。而这人却已经心领神会。只是,面对有些事,他恐怕也有心无力。那么一盘将人差点凌迟的棋局,还有就放在这人面前的黑白两子,如此曲径通幽一般的威胁,最对这种狡诈如狐的人。前辈的目的统统达到,我为何还要做多余之事?无论未来师父他如何做想,我的名绝不能改。这个原因,前辈也知道不是吗?到时只需要给师父一个说得过去的说辞便是。无论这人做何想,我也是师父铁板钉钉的亲传弟子,这又有什么值得多言的?直白,对彼此都好。”
慕容凌的这一番话也让后来赶来的墨氏兄弟俩和青冥听得清楚。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感到震撼,感到一丝悲哀与痛惜。
紫胤缓缓垂了眼,声调沉郁:“...慧而达者,天不假年。”
慕容凌有些冷淡地笑笑:“若这一生味同嚼蜡,行尸走肉,麻木不仁,倒还不如早日归去。”
墨氏兄弟俩和青冥瞪大了眼。
这...
紫胤一下转过身,怒目而视:“胡闹!”
慕容凌歪了歪头:“我胡闹了吗?”
忽而又笑得灿烂:“好啦~前辈~这天墉城的事情也处理完了,咱们去打猎好吗?现在可正是打猎的好时候~”
紫胤面色上蒙了一层冷灰,右手攥拳攥得死紧。
胸前起伏。
最终却是甩袖就走。
他怕他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揍人的。
见紫胤离去,慕容凌就着花台坐下,悠闲地晃着脚脚。
青冥此刻有些明白,什么叫做让紫胤像人了。
这么几百年来,他还是自韩菱纱去世之后,第一次看到如此鲜活的紫胤。
论起这怎么让冰人火山爆发,论起这怎么让锯嘴葫芦呵斥,论起这怎么让静湖若惊涛骇浪,韩菱纱算一个,慕容凌也得算一个。
墨氏兄弟俩也与青冥有相同的感受,只是...
几者对视一眼,都轻轻地摇了摇头。
而慕容凌却毫不在乎,还冲他们道:“几位叔叔,咱们盘算盘算去哪儿玩儿吧~”
几者忽而一点都不想理会这作死的小崽子。
统统背道而驰,送陵阳回碧云阁。
瞧这几者不搭理他,慕容凌也能找到乐子,将这凌云居当做一块未开垦的地——探险去喽~
***
待青冥等追随而走后,陵阳才缓缓直起腰身。
收了礼,斜睨着那盘棋。
只觉得那黑白两子变作了两根白绫,将他的脖子缠绕。
陵阳浅浅地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青冥他们回来了。
陵阳也不想呆在此处,他只觉得此处令他感到窒息。
很快,陵阳回了碧云阁。
青冥和墨氏兄弟俩商量起了菜谱。
紫胤早已辟谷,但这小崽子还需要喂。
几百年没搞过人间烟火的几位,左思右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去了山下,给小崽子准备晚膳。
纵使这小崽子真挺作死的,但这小崽子也让沉寂许久的紫胤有了人气儿,他们也感到十分欣慰。
陵阳回了房间。
一听响动,陵云抬眼看去。
只见陵阳的脸色不太好。
赶忙放下笔,上前去:“发生什么事了?”
陵阳略略咬了咬后槽牙,一人低头闷着,走到屋子中央,盘坐下来。
背对着窗,面对着门。
陵云瞧着,有点摸不着头脑。
来到陵阳身旁,跟着坐下。
心下急,但又不愿意逼迫陵阳。
只是静静地等着。
沉默了半晌,陵阳才幽幽道:“看来,百里屠苏必身死于天道,大师兄必魂死于天道。”
陵云一脸震惊地看着陵阳,张大了嘴,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缓缓回过神,这声音都哑了:“所以...”
陵阳冷笑:“所以要给大师兄收魂啊~”
陵云皱紧了眉,思忖半晌,有点不太确定:“用责任牵绊住他?”
陵阳看向陵云,抬手按住陵云的肩:“对~哪怕这是以行尸走肉为代价的~”
略略一顿,又道:“今日,我便是去看看,我这个缰绳师侄的~”
陵云的心都悬了起来:“...他选的?如何?”
陵阳看向门扉,语气沉淡:“不过舞象之年,却有勇有谋。”
陵云觉得他的心跳得有些快:“这...”
陵阳却只是轻轻拍了拍陵云的肩,给陵云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样也好~只有浑身上下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孩子才能死死拿捏住大师兄的死穴,让他不会做出山崩地裂之事。否则,大师兄借着除妖这个借口,殉情的话,谁都拦不住。”
陵云忍不住地吞咽了一下。
又缓缓地垂了眼:“...你说得对。”
陵阳借着陵云的肩站起身来,又拉了陵云一把。
待两人都站好后,陵阳道:“此事暂且保密。有些事情,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陵云想了想,冲陵阳点了点头。
两者又继续埋首于文案。
窗户外稍远处,从凌云居翻墙而出,寻迹而来的慕容凌微微眯了眯眼。
嘴角微勾。
有着一丝兴味。
***
紫胤回了临天阁,来到莲池的拱桥之上站着,希望满塘青荷的幽香能够给予他一丝平静。
然而,一想到慕容凌那句——若这一生,味同嚼蜡,行尸走肉,麻木不仁,倒还不如早日归去,心头的火就像是焚寂业火一般难灭。
谁能想到,这么个舞象之年的孩子会说出这样带着自我毁灭意味的话?
这世上,多少人为了活着奋力挣扎?
哪怕遍体鳞伤,也决不放弃。
而慕容凌...
居然被呵斥了,还能嬉皮笑脸...
这小子...
紫胤磨了磨后槽牙。
这小子当真欠收拾~
怎么能够...
人命是多么珍贵。
是多么脆弱。
纵使韧如丝,也仍旧...
就像屠苏...
一直都在痛苦的边缘挣扎徘徊...
却依旧...
紫胤忽而一怔。
屠苏他...
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
他明知道,对屠苏而言,活着比死了痛苦万倍,却依旧执着于此。
说是为了天下苍生。
但又有没有哪一刻是出自私欲?
比如,对韩家...
如此,他又是否做了一回玄女?
慕容凌...
对生死这般看待...
当年,自宗炼走后,他看似是在活着,但哪怕一件极微小的事,也似拼命三郎一般的,到底是真的在想要把事情做好,不辜负宗炼所托,还是...
慢慢的,紫胤周身暴烈如火的气息渐渐归于沉寂。
***
待得青冥几个回临天阁之时,紫胤早已离开拱桥。
几者来到厨房,瞧着这清清冷冷的屋子,都感到了一丝格格不入。
也不知这几百年,他们又是如何适应下来的。
临天阁的厨房,完全是个摆设,虽然一切东西一应俱全。
几者相互看了一眼,最终都在对方的嘴角里看到了欣慰。
即刻动起手来。
***
天墉城那是相当的无趣。
慕容凌轻巧地溜了出去。
来到天墉城后门外,只觉得哪怕是一丝风,也比天墉城内的新鲜。
想着以后要呆在这样一个地方,慕容凌瘪了瘪嘴。
踩着轻功,去了昆仑山下,到处游逛,跟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一般。
然而,这并不能慰藉到他。
路过一家饭馆时,慕容凌瞧着里面热闹的样子,忽而停了下来。
要了一间雅间,临窗而坐。
看着来来往往的商旅,琢磨着一些事。
很快,小二带来了吃食。
慕容凌饱餐一顿。
左右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便寻了座茶楼,一边喝茶,一边听曲儿。
正巧的,演奏曲目的是个胡女。
一手琵琶弹得甚妙。
慕容凌侧卧在软榻上,悠悠然晃着手中的茶盏,沉浸在那嘈嘈切切之下。
纵使隔着珠帘,慕容凌的那双眼也十分勾人。
胡女被那样一双看似冷淡却情深似海的眼睛注视着,即使稳了又稳,这手上仍是略略错了些音。
这让胡女忍不住地懊悔。
这人当真是...
她五岁学艺。
到了今朝,已是二十个年头。
自十二岁登台,便从未错过一次。
当真是这一世英名都要因这个美人儿给毁了哟~
慕容凌抿了口茶,声音温柔得似那猫爪儿在挠人心:“姐姐,你弹错了哟~”
胡女呼吸一滞,原本还只是节奏稍稍滞缓些,这下是真错了一个符。
胡女一怔,心下暗道,真是个狐狸精~
索性停了,将琵琶放下,撩了珠帘,来到慕容凌对面坐下,将那艳丽而浓郁的深红色面纱一摘,往那桌上一放,再执起银质嵌满宝石的酒壶,满上一杯,一饮而尽:“那又如何?”
慕容凌不在意地笑笑:“美人儿即使错了,也是对的~”
胡女倒了两杯酒,有一杯顺着桌子往慕容凌的方向上一推:“让奴家看看公子的诚心可好?”
慕容凌一瞥那酒杯,笑得不见眼:“姐姐,加了料的酒,也算诚心?”
胡女满不在乎:“正因为加了料,才更见诚心~”
慕容凌放下茶盏,拿过酒杯,缓缓晃着,一句胡语却字正腔圆:“当真要本王喝?”
胡女一愣。
仔细打量起慕容凌来。
心下一惊,连忙跪坐到慕容凌身边去,急急告罪:“奴家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王爷恕罪~”
本是母语的胡语却被那急切的心绪冲撞得如同变了调的曲。
想要讨好拿走酒杯的手,却被挡开。
胡女的目光死死锁着那杯酒,心都凉了一半。
慕容凌玩味地看着酒杯上的蓝宝石,不发一言。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令人窒息。
良久,慕容凌将酒杯放在了桌上,一把攥住了胡女的下巴,欣赏着这么一张绝色的脸。
两者几乎呼吸相闻。
慕容凌浅浅淡淡地笑了笑:“真想与本公子春风一度?”
胡女连忙道:“不想~”
慕容凌有些遗憾地垂了垂眼:“可是本公子却想念你的美好~”
胡女根本没有大喜过望,只有彻骨的寒凉,眼泪一涌而出,打湿了红妆。
慕容凌抬起眼来,瞧见胡女此番模样,松开了胡女的下巴。
看了一眼捏过胡女下巴的手,直接抄起酒壶,往上一淋,洗去那带毒的妆粉:“去你家主人那儿,让他给你换个差事,我不喜欢你再这么挥霍下去。”
眸色一冷:“紫~芝~蛇~女~”
竟然被人如此直白点名身份,胡女一下抬起眼来,难以置信:“王爷,你...”
慕容凌拿过桌上紫芝蛇女的面纱,将手上的残液擦去:“怎么?真当本王不理事?”
紫芝蛇女赶忙低下头去:“是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王爷降罪。”
慕容凌把那面纱往地上一扔,看向紫芝蛇女:“未曾怪罪你~”
伸手取过紫芝蛇女的手,轻轻抚着紫芝蛇女的手背:“只是心头觉得,蛇王忒没心了,怎能让你这样的美人成了那带刺的弯刀?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声音很是温柔:“做了十余年杀手,很辛苦吧?”
轻轻又按了按紫芝蛇女的肩:“我舍不得~”
紫芝蛇女抿了抿唇,微微别过眼去。
慕容凌缓缓站起身来,放下一粒银锭,踏窗而走。
紫芝蛇女看向那枚银锭,拿起来,将银锭底面朝上,清晰地看见“燕坊造”三个字。
双眼微微一眯。
又用了些力,冲着银锭下底一推。
果然,银锭底部露出了“洛阳造”三个字。
而刻着“燕坊造”三个字的那一块银块背后,却是一个“凌”字。
紫芝蛇女将那银块收好,离了去。
***
等着慕容凌晃荡回临天阁之时,天色早已黑尽。
然而,此刻紫胤于静室之中修行,五感暂停,毫无所知。
另外几位则隐去身形,就差没把凌云居和天墉城给翻个底朝天了。
这到了吃饭的时间,却找不见人,怎么会不让人着急上火?
慕容凌本就酒足饭饱,刚好便在这临天阁探险起来。
然而,令慕容凌有些感到没劲的是,不知道这临天阁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到处都是禁制和封印。
偏偏又不知道紫胤的封印是怎么下的,当然解不开。
纵使百爪挠心,也无济于事。
只得是瞎转悠着赏景了。
之前考虑着紫胤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心思赏景,现在左右也无事,便只能赏景了。
当把天墉城都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几者都没有找到慕容凌。
垂头丧气地回到临天阁。
心头暗想着,该怎么和紫胤交代,居然这小崽子人间蒸发了~
正当几者都兀自苦闷之时,他们要找的正主恰巧就在之前紫胤站着的位置,却不是站着,而是坐在地上,靠着栏杆,一腿曲起,同侧的手肘一搭,另一条腿伸直,瞅着跟个盘子似的月亮,发着呆。
在黑暗之中,墨氏兄弟俩的眼力比之青冥要好,竟远远地瞅见了那白玉雕栏上有一团黑。
心中一惊,拽着青冥飞驰而去。
果然见到了慕容凌。
墨瞾双手叉腰,一脸郁闷:“你这家伙儿跑哪儿去了?害我们一阵好找~”
慕容凌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叔叔这话委实欲加之罪~分明是你们把我遗弃在天墉城里,这会儿又说自己劳苦功高,有道理吗?”
墨瞾一怔,想了想,好像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但...
青冥往前一步:“遗弃?我们怎么知道你要到处跑?回到原地,人早就不在了~”
慕容凌略略一耸肩:“我是太湖石啊?没长腿,还是才半岁走不了路?”
青冥磨了磨牙。
墨幽瞅了几者一眼,来到慕容凌身边,蹲下身来:“吃饭没有?”
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很多年没下过厨了,也不知是不是故国的味道~”
朝慕容凌伸出手去,掌心向上,期待地看着慕容凌的眼睛:“帮我们品鉴品鉴?”
青冥和墨瞾对视一眼。
青冥不解——你弟弟这是什么操作?
墨瞾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估计是觉得这小崽子吃软不吃硬呗~
青冥一阵无语。
令青冥更无语的是,慕容凌还真把手递给墨幽,让墨幽拉其起来。
而后,墨幽更是揽过慕容凌的腰,带人去吃饭。
青冥脸色十分精彩。
墨瞾瞅着,虚虚握拳掩唇,嘿嘿一笑。
青冥斜睨了墨瞾一眼。
但墨瞾却笑得能够看见后槽牙。
青冥十分无语地别过眼去。
墨瞾收了笑,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坐在了雕栏上:“这不奇怪~咱们主人不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又不是没看到,夫人软软一句话,主人简直溃不成军~这玄霄跟个棒子似的一句话,主人则颇为固执地哪怕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也要硬刚~”
看向天边的月:“只是这小崽子没主人经历的事情那么多,实在是太浮于表面了~”
青冥叹了口气,却沉默着。
墨瞾站起身来,拍了拍青冥的肩,而后离去。
墨幽就坐在慕容凌身边,伺候慕容凌用餐。
虽然话是那么说,但慕容凌的口中全是熟悉的味道,眼睛里的光彩都亮了几分。
饭后,慕容凌拽着墨幽,一块儿遛弯儿。
边走边道:“这里边儿怎么这么多封印?那些封印之后,难道是骷髅头?怕吓到人啊?”
墨幽有一瞬感到,他裂了。
这小子说话也忒不靠谱儿了~
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但面上却是个温柔模样:“这事儿你自己去问主人~我们也不知道~”
慕容凌撇撇嘴:“呵~要他说,估摸着得比他强才行吧?”
墨幽眼珠子一转,高深莫测地道:“这不一定啊~要是你撒泼打滚求抱抱,说不一定就行了呢~”
慕容凌一怔。
继而连忙去追早已脚底抹油的墨幽。
然而,慕容凌的速度再快,哪有剑灵那么轻盈?
被墨幽戏弄几次,分明都要抓到了,却扑了个空,慕容凌气呼呼地三两下踩着轻功,坐到屋脊之上:“不玩儿了~你尽欺负我~”
墨幽停了下来,站在地上,仰头看向慕容凌,双手叉腰,一脸的玩味:“这么快~就不~行~了啊?”
说完,还有点嫌弃地咂咂嘴,挑衅地扬扬眉。
那模样是越看越碍眼。
慕容凌立刻从屋脊上飞身下来,势要抓住这嘴坏的墨幽。
然而,就是这踏瓦飞檐,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都根本影响不到静室。
这静室还真像是它的名字。
静得仿若根本不存在。
自拱桥之上离开,来到静室的紫胤,将整个静室的机关全部启动。
除非是天雷所致,否则任谁也扰不了静室的安静与稳固。
紫胤一步一步向静室深处走去。
原本,临天阁是没有静室的。
当初修造临天阁之时,天墉城第六任掌门等人所考虑的都是要怎么修造临天阁才能对得起紫胤的仙人身份,却并未考虑其他。
入住临天阁后,紫胤不欲修炼之时扰动到其他剑灵,这才修造了静室。
静室一路向下。
最深处是在山腹之中。
此刻,紫胤要去的,就是这处。
启动机关,一展四尺厚的鹰纹石门缓缓朝着左右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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