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山道。
门内,则是冰清玉洁。
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凛冽气息,紫胤忽而双肩一塌。
当年,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心态去给望舒下的结界?
望舒又真的能够被他的结界阻拦吗?
这...
目光复杂的紫胤,终究还是进了静室深处。
紫胤身后的石门缓缓关闭。
紫胤来到静室深处的中央。
此处是一个极大的圆厅。
圆厅的正中,就是此次他带着慕容凌回来之时所御的剑——望舒。
此刻,望舒有着微弱的蓝芒。
周遭漂浮着浅淡的冰蓝色剑气。
正静静地躺在一琉璃盘龙的龙爪之上。
被龙头微微低下,专注地看着。
紫胤上前,在望舒前一步停下。
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一把神剑。
眼前若走马灯似的,漂浮过这一生的种种。
脚下方寸之地在这些走马灯之下,竟自行纠集了贴身的五灵归宗。
望舒周遭漂浮着的冰蓝色剑气,也丝丝缕缕地被五灵归宗吸入。
五灵归宗的颜色从浅淡的冰蓝色逐渐变作了几近墨色。
紫胤浑身上下,仿若被套在了一个黑色的麻袋之中。
像极了被冰封的玄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像是破冰的玄霄一般,紫胤周身的五灵归宗忽而炸开。
一道强劲的劲气横扫四方。
此刻,紫胤眉心的冰莲花钿仿佛活了过来,正徐徐舒展身姿。
紫胤后退两步,背对着望舒,盘腿坐下。
双眼闭上。
静修望舒心法。
随着心法的运转,紫胤身后望舒的光芒也越加璀璨夺目。
竟隐隐有了要跟羲和争胜之势。
当心法运行到最后一重之时,望舒的剑尖竟出现了一道灰黑色的裂纹。
这道裂纹似血液浸润黄玉纹理般的,逐渐向着剑柄的方向延伸。
待得整只望舒剑都被这灰黑色的裂纹包裹之后,望舒剑的剑身竟开始轻抖。
那如同套在望舒剑之上的灰黑色裂网,如同炊烟般的,袅袅而散。
待得灰黑色的雾散去,望舒那令人一眼惊艳的冰蓝色光芒骤然显现。
一瞬之间,将整个圆厅被照耀的如月华洗练。
紫胤那一头华发逐渐自发尾蜿蜒而上,变作全黑。
面容也重返二八。
但那周身的凛冽剑意却绝不是二八的慕容紫英能够有的。
望舒之上,缓缓浮现了一道冰蓝色的影子,睥睨着紫胤挺直的腰背。
嘴角微微勾起。
此刻,静室之外,早已黑尽。
随着望舒心法的不断运转,望舒之上的那个冰蓝色身影也逐渐实际起来。
但紫胤的头发上却也逐渐地覆盖上了一层白霜。
慢慢的,紫胤的头顶聚集了一团气。
这气如雾如烟。
带着浅淡的冰蓝色。
望舒之上的那个身影看着这团气,缓缓地挑了一下眉。
待得这团气变得实在如球之时,便不再变化。
望舒之上的那个身影缓缓抱臂,紧紧盯着这颗球。
半个时辰之后,这颗球如同盘古开天辟地一般,从中间裂开。
霎时之间,整个大厅,蓝光万丈。
一条长着鹿角的冰蓝色长龙破壳而出,在整个大厅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畅快游弋。
那望舒剑之上的冰蓝色身影一下看呆了。
竟是...
灵苍龙?
难怪一直不出世~
原来是搁这儿藏着呢~
果然,龙命就是龙命,此非虚言。
灵苍龙游弋够了,便滑到紫胤身边去,将这张惊为天人的俊脸仔细打量。
左瞧瞧,右瞧瞧。
就差没有贴贴了。
看够了俊人,灵苍龙才像是个守护使者般的,盘起身子,将紫胤护在中间,正好龙头对着紫胤那张俊脸,仔细看顾着望舒心法即将运行到极致的紫胤。
***
瀚宸宫,寝殿内。
东君此刻就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了。
大约是很久很久了,他都没再体会过这种几近瘫痪的情况。
这...
实在是...
世人若是论起疯子二字,估计是要以此来戳他脊梁骨的。
但这也是属于世道的讽刺。
看起来不疯的,反倒是最疯的。
当年,进了琼华派之后,他就一直觉得不太对劲。
尤其是在见到玄霁之后。
当初,他因曲径通幽他国之罪,被禁军所擒,关押在天牢的最深处。
那时,他当真是一点都不明白,他到底是何时与他国曲径通幽了。
然而,面对禁军,饶是他武艺再高,也空拳难敌四手,血肉之躯难敌金刚甲胄。
最终,被关押起来,是毫无异议的。
当然,还有一重原因便是,在他绝不束手就擒之时,与他打得难解难分的禁军统领南宫岳对他说——宫中懿旨称他若不束手就擒,饶是尊亲王愿意救他,陛下也不会看尊亲王的面子免去这样的死罪。更何况,拓跋家的人的命,已经全在陛下的手中了。
最终,他被剐去甲胄,关进天牢。
天牢的狱头并没有为难他,反倒还让那些狱卒对他好些。
面对这种情形,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定是有人暗中打点过。
否则,再是贵胄又如何?
落架凤凰不如鸡。
更何况是曲径通幽这种罪。
被足足关了三个月,宗正卿和刑部尚书连同禁军统领以及陛下身边的一名寺人,才一同来提审他。
然而,他根本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
更加荒谬的是,竟然与他国曲径通幽的信件,与他国商讨渔翁得利之策的细则等等物件儿,一应俱全。
刑部尚书便是拿着这些,一个一个地问他。
这...
不承认,当然得到的是酷刑加身。
没什么可稀奇的。
血淋淋的来,血淋淋的被拖着离开。
几人轮番拷打他。
不让他吃饭,不让他睡觉。
连喝水都只能靠着被冰水泼醒之时,侧脸流下的冰水与血混合。
腥气充满周遭。
疲惫。
痛苦。
各种叫嚣。
甚至是痛到了麻木。
刑部尚书之所以能够坐到这样一个位置,当然是因其能够在铁嘴钢牙里,依然能够得到其想要的东西。
那时,他已经残破不堪。
却被那刑部尚书钳开嘴,灌下了特制的五石散。
伤口再也无法愈合。
血不断地沁润。
浑身如同火烧。
眼前尽是幻象。
待得一波药劲过了,精疲力竭的同时,也没了求生的欲念。
很快,又一波药劲来袭。
万蚁噬身。
头痛欲裂。
浑身热得理智全无。
嘴角流涎。
狼狈至极。
却像狗一样求人——只要再给我一点,我什么都招~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过,招什么招?
就这样,被折磨了半月,人早已形销骨立。
见他不招,暂时停了对他的审讯。
还找了太医来,给他恢复。
再过了半月,他才勉强神智清醒些。
这时,钦天监的主事单独见他。
他知晓,这位钦天监的主事,面上是尊天重地,实则却是个官场老油条。
这人来见他,定是有目的的。
他打起万分精神应对。
但他也没想到,这人是来给他指个明路的。
最终,他得以金蝉脱壳。
但却在野外修养了三个月。
也从此为了家族利益,被宗正卿划去了在族谱上的名字,从此便是个死人。
他只得凭借还尚存的能力,去了琼华派。
毕竟,那是王土之外。
他没想到,琼华派进入得很顺利。
更没想到,他会遇见那个应该可以为他求情的尊亲王。
在一个法外之地遇见一个法外之人,无论怎么来想,都是一件极其荒谬的事。
他心中当然充满疑惑。
但在最开始不能表现出来。
他还需要了解了解周遭的情况。
略略有了些了解之后,他当然要找上这位尊亲王问个清楚。
他...
与玄霁之间,简直有着匪浅的纠缠。
玄霁是上任尊亲王之子。
原本尊亲王之位因其特殊性,基本不世袭。
玄霁刚好就是那个例外。
他便是这个比他大了七岁的例外的伴读。
他们相识于玄霁十六岁之时。
那时,他虽自小习武,混迹军营,但哪里比得上都已经做了尊亲王七年的玄霁呢?
所谓伴读,说得白些,不是挑一个一起玩乐的人,便是找的近臣。
但他大概什么都不属于。
更多的像是那利刃上装饰的宝石。
第一次见玄霁,是在尊亲王府的书房。
那时,玄霁穿着正服,批阅封地的奏折。
那认真做事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少年人。
反而是那指点江山的王。
当然,玄霁本来就是王,还是地位更加高贵的尊亲王。
是以他对玄霁,行的都是与见陛下一样的大礼。
闻声,玄霁免了他的礼。
继续批阅。
直到批阅完了,才让人移动奏折离开。
这时,玄霁才有时间领着他去茶室。
一番推心置腹。
虽然通过这么一遭,他们之间相见恨晚,但他始终觉得,玄霁身上有着一种凌冽的冷感。
这种感觉很难说清,但就是存在。
即使从那以后,他们同吃同住同行同卧,也是一样。
当然,也由此,他见识到了这尊加一等的世袭尊亲王,究竟是何等风华。
远征边陲。
浩浩荡荡,横扫千军。
张弓搭箭。
比他这个混迹军营的,更加英武非凡。
内谋外略。
兵家法家都要甘拜下风。
一年时光,他发现,他中毒了。
这毒比那特制的五石散更加摧残他的一切。
又同睡一张卧榻,让他如何不思之如狂,癫之如命?
年少,真的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否则,少年心动,便是这一生第一次心动,也是最后一次心动。
他当真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趁夜偷袭。
但他没想到,玄霁的唇舌竟然是凉的。
这当然让他想到了冰乳酪。
他青涩,但他也无畏。
更加让他没想到的是,玄霁竟然回应了他。
那晚,两人藕断丝连,黏汗涔涔。
但...
并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他也发现,玄霁是有情感上来支配的情动,却在身体上没什么反应。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难怪玄霁这个岁数还没有纳妾。
年少之人太过单纯。
为这样一个猜想,暗喜。
在那以后,他感到,玄霁身上的冷感散了很多。
他们的肩,越靠越近。
并排而走时,几乎磨衣生香。
有天,他们难得分开。
他不知玄霁做什么去,但他却到了回府见父母的日子。
分开当晚,他狠狠在玄霁肩头留下了一个牙印。
告诉玄霁,这样玄霁就是他的了。
玄霁嗔怪地看着他,还嫌他是狗,那么喜欢打标记。
他哪能忍气吞声啊?
当然,两人又滚到了一起去。
翌日清早更衣之时,他瞧着玄霁身上的红痕,当然有一种得意。
而玄霁对此是十分的无奈。
虽然与父母也有三月未见,但在军营里习惯了离别,倒也不觉得思念。
反倒是玄霁更让他牵肠挂肚一些。
回了府,匆匆与父母用过饭,又和父母报备几许近况,与兄长弟妹浅聊几许,就回了王府。
或许,玄霁就是专挑他离开的这日。
或许,玄霁不想让他看到残忍。
但等着他怀着切切心思回去的时候,却...
从那晚开始,他才去了尊亲王府为伴读准备的房间。
房间里的装饰,当然没有玄霁的寝宫那么华贵,也因一直没有人住,而透着一股清冷,即使收拾得十分整齐。
呆在这样一个地方,即使他素来体热,也感到一股透骨的凉。
躺在床上,他止不住地回忆起看到的画面。
那是比他之后从乱葬岗逃离更加恐怖的景象。
他从未想到,玄霁竟让人给获了死刑的囚犯集中至五十人,每人挨个喂下令人发狂的药,其一人单挑全部疯了的囚犯。
冷剑翻飞。
血肉,骨节,内脏...
将那一直以来都不许人靠近的西北方——韦编苑,装点得犹如地狱。
玄霁一丝伤也没受。
一身肃穆的黑色劲装,显得其若厉鬼自阴间归来。
玄霁就站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中间,冷静得一丝表情都没有。
除了死囚,还有死士。
然而,这些人...
仍然须得服下一种药,令他们在短时间内忘记疼痛,爆发出强力。
依旧五十位死士一拥而上。
能伤到玄霁者留下。
其他都只有当场被杀的命运。
他当时,只想看看能否给玄霁一个惊喜,但玄霁给他的却是一个惊吓。
他恰好听到的是,玄霁对其贴身内侍的吩咐——此事不许人知道。下次,鹰王要再送这种没用的东西来,让人提头来见。
这个所谓的人,刚好便是听到这话的他。
一瞬之间,仿佛世界都冷凝了下来。
但被他当面撞见这事,玄霁一丝表示都没有。
反倒是他受不了,立刻跑走了。
他并不知道,玄霁在做什么,都是追来的玄霁的贴身内侍在应该许可的范围内,对他说明了情况。
他那时才知,玄霁的英武非凡,以一当百,从何而来。
但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或许是年纪幼小。
又或许是军营仍旧没有向他展示真正的残忍。
自那以后,他与玄霁竟然真的有了一丝王爷和其伴读应当有的距离。
见得玄霁,他会行大礼。
不再像以前,他恨不得与玄霁纠缠到天亮。
除了必要的见面外,他都呆在他的这一方小院。
下人送来的东西,好是好,但却是以规格办事,并不像以前,将他当这尊亲王府的另外一位主人——以他的喜好为标准。
一个月后,这方院落的下人少了一半。
送来的东西虽然仍旧是相应的规格,但却掺了水。
来给他打理床铺被褥的下人,也是一副看似恭恭敬敬,却不怎么耐烦的模样。
把那被子抖得砰砰作响,灰尘喧嚣。
害得他呛咳,却还敷敷衍衍地说,抱歉。
此番情形,就像是他被打入冷宫了一般。
果然这些下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若再这么下去,他甚至可能会被这些下人骑到头上来。
但...
他有一丝想要回家。
可...
他一旦回去,也就意味着他是逃兵。
他的父亲母族等,都会因他受到无妄之灾般的牵连。
玄霁手中的权力,足够让整个拓跋家从此消失。
可他却不愿去面对玄霁。
玄霁本也不想让他看到那些事,不是吗?
若是如此,他们又是否一如从前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当然也与他预想的无异。
到了最后,整个院落里,也就只剩了他一个人。
喝杯水,要他亲自去水井里打。
洗个衣,要他翻箱倒柜地去找洗衣槌。
幸好他自小就在军营里混着,生活技能还有,不至于离了人,就是个残废。
其他的都还好,唯有这吃饭是个极大的问题。
他手上没有银子。
虽然手边有很多金贵的东西,可一旦这些东西从宫中流出去,还进了典当行,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这尊亲王府又在最繁华的地方,连个可以打的野味都没有。
最终,是他屈服。
当他去找玄霁的时候,玄霁又在搏艺。
他双手攥拳,却悄悄地想,他在玄霁身边是不是还让玄霁感觉到束手束脚了~
这次,不知道是什么人送来的死士,居然有一个确实伤到了玄霁。
是一个使贴臂弯刀的。
算是奇兵了。
玄霁显然略略有了一丝满意。
这人留下了。
其他人,当然是被变作了七零八落当中的其中一个。
玄霁不仅封赏了送人的人,也封赏了死士,将人留在了王府里。
待玄霁安排好,其贴身内侍拿出伤药来之时,他一把踩着尸山血海来到玄霁身边,抢过伤药,给玄霁包扎。
玄霁什么情绪都没有,任他折腾。
包扎好之后,玄霁也没给他一个眼神,也没理他,直接走了。
待玄霁离开后,其贴身内侍才急急道——你来做什么?!
而后,追了出去。
只剩他和那个死士面面相觑。
然而,这死士早就被训得什么都没了,只有主人的命令才是其需要去听的,死也要完成的。
他只能看到一双死鱼眼。
沉默了一瞬,他追了出去。
一路追,一路问,玄霁去哪儿了。
那些下人避而不答。
他只能猜测着,溅了一身血,玄霁肯定要去沐浴,但玄霁的手臂上有伤,应该不方便,便一趟杀去了浴房。
可还没靠近,便听得一声声轻言细语。
他眉头一拧,不顾阻拦,一脚踹开浴房的门,冲了进去。
只见浴池中,正有四对难分彼此的姐妹花,伺候着玄霁。
玄霁自来都是个冷言冷语的模样,竟对这些女子温柔得出奇。
一瞬之间,内心犹如岩浆涌动。
他爆发了。
但却被就靠在玄霁肩头的女子嫌弃——哪儿来的黄口小儿?
他越气,那些女子就越如针一般地扎他。
玄霁在一旁不声不响的,随他们怎么闹腾。
也许是乏了,玄霁在身旁女子的搀扶下,离开了浴池。
他也一路追过去。
却被那些女子一把关在更衣间的门外。
他要硬闯,却根本没想到,竟会被一个女子突然拉开门,一道掌风之下,飞出老远。
摔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还以为那些女子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般宫女,却没想到功夫不俗。
他可真是...
无法,他只能伺机而动。
待得晚间,先是偷偷去厨房顺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再是回了他的小院儿,洗个干净,按照玄霁的习惯,算着时间,去了玄霁的寝宫。
但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晚居然玄霁喝了酒。
那浓烈的酒气,就是隔着门都熏得他眼睛发酸。
但他还是得想办法入主中原。
否则,就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原本,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对那些妃子而言,打入冷宫比被赐白绫还要令她们恐惧。
现在,他是有点明白了。
这是要你清晰地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
虽然他并不是妃子,却体验了一把这种感受,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体会了。
观察几许,从偏殿潜入。
来到正殿,确实见到了躺在床上,酒味熏人的玄霁。
他轻巧地翻身上床,睡在了床铺的里侧。
虽然这有些逾矩。
以前,他都是睡在床榻的外侧。
无论以规矩而言,还是以他的内心而言。
掀开被子,因烈酒,玄霁浑身都是滚烫的热气,让他觉得,他今晚怕是要跟个火炉共眠一宿了。
他素来怕热,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往被子里囫囵一钻。
但那热气却差点把他给蒸熟了。
他被热气烘烤得睡不着,只得借着月光,看着玄霁这张他很久都没有仔细看过的脸。
他心头止不住地想,他到底在跟玄霁之间别扭什么。
但思来想去,他也没想明白。
想着不明白也就不明白吧,左右他也登堂入室了,玄霁还能把他怎么样~
就在他心头略略有一丝飘然之时,却就在月光下,看到皮肤冷白的玄霁颈侧有一抹红痕。
那...
那是他才能留下的痕迹!
估摸着那时的他就像是被挑衅了地盘儿的雄狮,一下红了眼。
冲着那红痕就啃上去。
那晚...
翌日,最糟糕的是,两者同时醒来。
两者都凌乱不堪。
仿佛发生了一场鏖战。
没有对视多久,玄霁就起身了。
眼见人要走,他哪里能依?
一下冲过去,一把拦腰抱住玄霁,恶狠狠地说——不许和她们有染!要是让他发现,纵使现在他杀不了她们,总有一天,他会让她们去见阎王!
玄霁沉默了半天,什么也没说。
他心头凉了半截。
竟失控地让玄霁对他负责。
其实,他心里明知道,头晚并没有发生什么。
床上的血,实则是玄霁酒后力气太大,将他差点亲断气,嘴唇给差点咬烂弄上的。
而且,他也明知道,酒后的玄霁很可能只是将他当做了那些姐妹花。
但这张床上,只能有他!
玄霁明显僵了一下脊背。
他心跳得有些快。
——哼!我还拿捏不了你了~
继而又紧了紧手臂,没吭声。
又是沉默了半晌,玄霁扶额,问他——疼不疼?
他当然知道,玄霁这话是在问,酒后的其行房是不是把他弄疼了。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他嘴是真疼。
顺坡下驴啊~
只是,这事不能直言。
他只是蹭了蹭玄霁的背。
此番,他虽然完成了登堂入室,入主中原,但却也为了这目的感受了一次伴侣间若真发生了事,会是怎样的情形。
最糟糕的是,玄霁一拿自责的眼神看着他,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睛一闭,承受着清凉冲刷灼热。
他又回到了这张床。
他又跟玄霁同榻而卧。
同吃同住同行。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搏艺这件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但那些女子和玄霁之间的事,却没在他心底里过去。
以及他的心中也有了忐忑。
他担心玄霁察觉那晚并没有发生什么,一切都是他为了霸占那个位置而故意为之。
他想知道那些女子与玄霁之间的事,又怕提起就让玄霁想起那晚的事。
这样两种心绪拉扯着他,直到阅兵。
这次,他随玄霁坐在看台,看父亲他们接受检阅。
这种感受很奇怪。
之前,都是他跟着父亲,去接受检阅。
阅兵式后,玄霁就催他去跟父亲见个面。
他觉得也是该的。
就去了。
与家人在一起,当然会收到他们的关心。
他也跟家人讲,他过的很好。
当然略去了他差点就成了冷宫墙下的灰这件事。
等晚上回到大帐的时候,玄霁正在灯下看书。
见他来了,便让他带着其,去军营的其他地方转转。
他并无异议。
只要行动的是只有他们两人就行。
两人的手牵着。
彼此的体温交融着。
熨贴得很。
但总有些不太和谐的事情。
他们走过的地方,都是专挑熄了灯的大帐走,也免得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然而就是这样,却在路过一些大帐的时候,听得水声,长呼短吁声。
他感觉,他像是又回到了那晚。
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他扯着玄霁的手,急匆匆回了大帐。
回了大帐,玄霁还将他打量,略略挑眉。
那意思不言自明——这么急?
他恨不得把他自个儿给埋了算了。
但玄霁却不放过他,真一把给他拽榻上去。
上嘴就啃。
更是急迫地恨不得直接撕了他——虽然撕扯的是衣服,他却觉得他跟那些衣服没有什么差别。
他一个劲儿地挣扎。
但却像是激怒了玄霁。
玄霁一把扣住他的髋骨,力道大的差点把他的髋骨给掰断。
他不敢动了。
玄霁这下才满意。
将他亲的七荤八素。
却没碰他。
这当然是他求之不得的。
他可不再想去体会那种羞死人的事了~
然而,等着回过味来,已是半年后。
他想,若当真当初玄霁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擦枪走火那么多次,却没有一次动真格的?
难道是玄霁怕他疼?
这...
细细想来,并不是很像玄霁会去想的事。
难道...
他心里为了这件事,仿佛被揣了一只小狐狸。
上蹿下跳,难以安生。
一次省亲,父亲提到了戍边一事。
还说,陛下有意于他,但却没有明说。
此事,父亲是想听一下他的意见。
若是他不愿,让他的其他哥哥去也行。
得了这么个消息,他心头不知是何滋味,只说是十日后定给父亲答复,就回了尊亲王府。
可他没去找玄霁,反倒是去了那个他被冷淡的地方,坐在房间门口的石阶上,抱膝想了想。
最终,他并不想离开玄霁,便找人给父亲带了信去。
他想长大一些之后,再报效国家。
也许,陛下提及此事,也就是个试探。
又也许,所谓陛下的意思,是父亲的推测。
他没有去边关。
继续呆在玄霁身边。
只是,这件事终究还是对他有些影响。
他心头也渐渐明白,他不可能一直呆在玄霁身边。
若以规矩来算,最多他能在玄霁身边呆到十八岁,即玄霁二十五岁时。
男子十八而分家。
他这般,姑且可算玄霁的近臣。
未来分家也得是从尊亲王府分出去。
如此一算,他还能跟玄霁纠缠的时间根本就不多了。
他有些...怅然若失。
然而,心头是这样的感受,身体却有别的想法。
他素来体热。
从男孩变作男人的岁数也由此比其他男子早上一些。
这事儿...
他与玄霁同榻而眠,怎不会被玄霁撞见?
但...
对于这样一件事,他早就知道,玄霁更是已经经历过了,按说不会有意外。
但意外偏偏发生。
玄霁见得,立刻那脸就沉得能够滴出水来。
把他吓得一愣。
虽然这事儿他是一点错都没有,但就像是犯了要杀头的罪一般。
他不觉得羞耻,只觉得脑袋沉重,在玄霁那阴沉的目光之中根本抬不起头来。
就是那么一瞬,玄霁一把抄起他,直接给扔浴池里去,还害他呛水呛的差点把肺咳出来。
玄霁一点怜惜都没有,就冷着一张脸,直接走人了。
他...
简直觉得玄霁莫名其妙。
但浑身黏糊糊的,也不舒服,顺便还是洗一洗吧~
待他换了衣服,恰好从更衣间拉开门走出来的时候,玄霁的贴身内侍正领着一个太医站在门口。
这般情形,搞得他像是有隐疾一样。
虽说这种事确实也是这么个流程,毕竟要记录在案,但他就觉得刺挠。
太医诊脉之后,仔细地填写着脉案。
玄霁的贴身内侍将他引到一旁,悄声对他讲——近些日子小心些,王爷最厌恶别人把其床上弄脏。虽然这事儿是自然而然的,但也惹了王爷不快。最好夹着尾巴做人。
他...忽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提醒这种东西,还是应该听一耳朵的。
早间,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番玄霁的黑脸,可不敢造次了。
好不容易上了桌,吃早膳。
玄霁的脸色依旧没有和缓。
他心头隐约的有了点委屈。
他们这样的关系,也让他惹玄霁讨厌吗?
他们...
他们也不是没把床榻弄脏过...
这...
一顿早膳,纵是珍馐,也味同嚼蜡。
然而,很快他就后悔,即使味同嚼蜡,也应该多吃两口。
膳后,玄霁竟冷着脸,让他去祠堂罚跪。
他整个人都惊了。
这...
他到底是犯了多大的罪,都已经到了要去祠堂领罚的地步?
他想争辩,但在看到玄霁的贴身内侍一直在使眼色的时候,只得认命。
幸好他体质好,要不在那永远都被阳光照射不到的祠堂里面,跪个一时半会儿就能让人给凉透了。
他就在里面跪着。
除了来换香的小厮,他什么人都没见着。
这些小厮是专司祠堂一事的,全是哑仆。
无论问什么,都是白搭。
他就看着香一点一点地燃尽,郁闷地“反思着”他的过错。
然而,他有个屁的错!
莫名其妙!
整整跪了四个时辰,他才被人给架回房间。
但却不是去的玄霁的寝殿。
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
有个太医等着,随意检查了一下,就走人了。
他这时很饿,已经四个时辰没喝一滴水,没吃一口东西了,想要吃饭。
但却只得了一碗莲心粥。
这...
他气得想摔碗,但过了晚膳的时辰,到睡前只有一次吃小食的机会。
各类粥,就是这次小食的主要食物。
还会有一些清爽的点心。
临近睡前,不能多食。
所以,这些东西份量都很少。
且伴有调理之效。
他这时其实也没那个发脾气的力气了,只能狼吞虎咽,勉强凑活。
说不出的凄惨。
等着就寝前三刻钟,玄霁的贴身内侍还带来了香炉。
这让他有点不详的预感。
但玄霁的贴身内侍只说是他想多了。
他要信,才有鬼。
香一点燃,玄霁的贴身内侍一溜烟儿就跑了,还把门锁上。
他想做点什么,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被那香气,将肺腑凉透。
香燃尽,也到了就寝的时候,他又被架着,去沐浴更衣,躺到了玄霁身边。
想要开口,却困倦得要命。
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翌日,尴尬又一次在彼此间蔓延。
这次,他比头日更惨。
竟被抓到祠堂去,赏了五十板。
这...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晚,他连上玄霁龙榻的资格都没了。
只能在玄霁寝殿的矮榻上歇息。
他实在忍不了了,哪怕得来更加糟糕的结果,也要问玄霁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凭什么这么对他?
却被玄霁一句,再吵,那就送去一劳永逸,给怂得当了鹌鹑。
伤养好,他也没有了和玄霁同榻而眠的机会。
他被玄霁安置在了偏殿。
还有了一位极为严厉的教官,鞭策着习武。
期间,惨不忍言。
能够慰藉的,不过武艺的提升,以及玄霁没再怎么样他,除了同榻而卧一事,他们一如从前。
还有那位教官一直吊着他的胃口——只要你能赢过我,我便告诉你一个关于王爷的秘密。
这当然令他心动。
但...
正所谓,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这位教官一定是恶魔头子投的胎。
从见面那天开始,这恶魔头子每一天都非要把他折磨到几乎看见黑白无常为止。
自那以后,他睁眼闭眼都是那张恶魔头子的脸。
他都记不得,玄霁长什么样了。
也是在那以后,他除了知道玄霁一定在那寝殿里休息,他又被习武占据了所有,是再没有见过玄霁了。
他累得,甚至连想玄霁一下都成了费力的事。
直到他小有所成,才在这恶魔头子手底下得到一丝喘息。
他至少还能够和这恶魔头子耗个一招半式了。
也至少这脑子能够稍微转动一下——也不知曾经玄霁经历了什么,竟然可以一人单挑五十个疯子。
或许,这便是男子天生的东西。
遇见强者,总想比之更强。
忽而,他的眼前像是有了一个清晰的尽头。
他要走到这个尽头。
但意外又一次来临。
又一个恶魔头子来了——一个留着山羊胡,一脸肃穆的老先生,来折磨他的文韬与武略。
他...
再一次没机会去想玄霁了。
或许是因这种将人往死里磨的磋磨,他成长得很快。
直到他能与那恶魔头子在十成功力之下与之单手打成平手,与那老头儿唇枪舌箭令之信服,这才有了一个见到玄霁的机会。
那日,玄霁在紫藤花架之下摆弄茶事。
被那老头儿给武力镇压着学,也还是懂了这其中的风情万种。
至少不再只能干巴巴地说个好坏。
而是能徐徐道来,为何好坏。
他去见玄霁,肯定是梳洗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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