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随着他们再次契合,血脉奔涌终于止息。
伤情好了大半,玄霁也许他下床了。
膳后,玄霁去了院中。
院中已经由人牵来了两匹马。
都是黑马,头上顶着一撮红棕色的毛。
一看,并不是很熟悉的马种。
但看得出,还是可以骑一骑的。
他当然也对试一试没见过的马肯定摩拳擦掌。
但他现在这情况,估计能直接摔下马背去。
玄霁折磨人的手段很多。
这下,显然是要招呼到他身上。
他暗暗叹息,这玄霁的野蛮霸道,却一点都反抗不了。
这也是...命中注定的...惨绝人寰...
果然,玄霁让他一起骑马去看“蓝眼睛”。
“蓝眼睛”并非真实的眼睛,而是昆仑山一处奇景——无数大大小小的湖泊群,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深蓝色,像是其中藏着星辰大海,看上去只能一步一步陷入其中,忘记所有。
如同服食了罂粟。
他御剑而过之时,曾草草看过一眼。
也没有觉得特别。
这个时候...
他抿了抿唇,又看了看马,有点犹豫不决。
仍旧的,玄霁没给他选择的余地。
跨上骏马,把他一扯,扔上马背。
再一鞭抽去。
那马儿便撒蹄狂奔。
这...
他除了选择握紧缰绳,还能如何?
只是...
这种折磨,颇为要命。
那马儿应该是受过什么训练,根本不需要缰绳的控制,就一路而行。
来到“蓝眼睛”处,便自发地停了。
终于停了下来。
他暗感劫后余生。
此刻,也是他第一次怀疑,他难道是那天生骑手的例外?
这个时候,他比那刚开始学着骑马的人都狼狈。
腿肚子打着颤。
腰间尾骨的酸麻痛直击天灵盖。
算了~
左右也没人。
他索性趴下去,抱住马脖子,这个姿势显然会好受些。
玄霁随后而来。
瞧着他这副模样,骑着马绕了他两圈。
最后停在了一侧。
将那马鞭对折,拨了拨他的臀瓣。
那意思非常明显——赶快起来~
然而...
万分纠结,实在是怕了这魔鬼,还是缓缓爬了起来。
估计这脸色是相当的难看。
但玄霁是一点都不介意。
一下就换了马。
从身后与他前胸贴后背。
不拿鞭子的那只手钳住他的下巴,令他的视线集中到“蓝眼睛”上。
原本,面对此番情形,他应当是内心抗拒,身体顺从的,但这个时候...
“蓝眼睛”果然拥有魔力。
他渐渐深陷...
脑中慢慢昏蒙一片。
如同混沌时期。
一片雾气霭霭中,曾经的那些碎片逐渐聚集凝结。
但碎片却并未拼合,只是聚在一起,发出耀眼的光。
如同盘古开天辟地。
脑中清晰了一瞬。
继而又像是忘记了这么一瞬的清晰。
他被玄霁扳过身子,侧坐在马背上。
玄霁钳着他的后脑。
两人眉心相贴。
凉意...
热意...
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肤,相互传递。
有那么一刻,他和玄霁都应该看见了一座巍峨的宫殿...
心潮澎湃...
但又很快止息。
玄霁轻轻吻了吻他。
他从怔然中回过神,与玄霁纠缠起来。
他们难舍难分。
后来,额头相抵,轻轻喘息。
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隐约的“他”。
相视而笑。
他窝在了玄霁怀中,讨要答案。
玄霁笑而不语。
他微微咬牙。
玄霁嘴角的弧度就没收起来过,还有些坏地凑近他的耳旁,讨要薪酬。
他真想把这奸商给一脚踢下马背去。
然而,最终也没怎么的。
夜幕很快垂下。
玄霁拉着他的手,走进蓝光璀璨之中。
应当是来到了湖泊群的中心,此处恰好有块石头,可以落座。
玄霁拉着他坐下。
又一次,让他看“蓝眼睛”。
他照做。
只是...
他看了看天上的云,再看了看“蓝眼睛”中的云。
这...
很不对劲...
怎么“蓝眼睛”中的云在使劲流动,而应该是被倒映着的天上的云却无动于衷?
这...
再仔细看看,又觉得之前的一切仿若错觉。
正当他莫名之时,玄霁拍了拍他的肩。
他转头看去。
玄霁没有言语,只是从怀中拿出一只银质带着龙纹錾刻的匕首,轻轻冲着手指一割。
他眼睁睁看着玄霁流出的血滴在白岩上,边缘泛着蓝光。
这...
血腥不知道扰动了什么,他听见了水声。
四下一望,却什么都没有。
再次去看那奇异的血时,却见得不知从何处钻出了一条银环蛇来,正如痴如醉地吮吸着玄霁的伤口,为玄霁止血。
伤口的血被吮吸干净。
银环蛇也只悄然离去。
留了怔愣的他。
恍恍然的,他想起了第一次放血时候的情形。
拼图被拼合一块。
他垂了眼,问玄霁,是不是天意?
玄霁没有回答他。
他却知道答案。
后来,双剑加入了局中。
拼图又完整了一些。
他们也更加珍惜相守的日子。
却没料到双剑之事的曲折。
星星看多了,衍天之术便不再高不可攀。
他们都见得了拼图模糊的轮廓。
他原以为玄霁与他想的一样,却没想到,玄霁会为运功走火的夙玉吸取望舒寒气。
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玄霁竟还设计太清宗炼逼他原谅。
玄霁真的...太可恶了...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阳炎与冰息本就一体。
调和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
心头不知是何等滋味...
后来,在那处禁地,他与玄霁最后一次见面。
玄霁一开口便是将紫英托付。
他...在这个时候,便已经推算出紫英根本不是慕容承的孩子,而是玄霁的孩子。
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再一听这托孤之言,便已经明白紫英的处境,以及玄霁的盘算。
除了叹息和答应,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并且,他也不得不感叹,命运的齿轮就那么严丝合缝。
长乐陵的选址,恰好是极阴之地。
地下的地脉全为冰川所汇。
这...
始终,关于那段宫闱秘事,更多的都处于他的猜想阶段。
玄霁是那顶尖的锯嘴葫芦。
想要从其嘴中讨到答案,简直是犹如蜀道。
去往东海。
囚居之地,为东海炎脉之源。
神格归位。
他却不想踏进瀚宸宫一步。
情愿躲在酋伏山,以神术看过那一段苦苦挣扎,让空寂的胸腔凝出玄冰...
也不想再看到那个没心的圣君。
他不想回瀚宸宫,在圣君眼中,等同于不想回家。
立刻实施抓捕。
见到卫士之时,他无比平静。
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毫无异议地跟着走了。
回宫后,见到玄霁,也胸腔之中毫无波动。
随意选了间房,眼前清静最好。
可圣君哪里会放过他?
又一次瘫痪...
还是以神格瘫痪...
圣君果然好手段...
几次瘫痪之后,圣君竟终于解释起了曾经种种。
但他却还是没了心思。
这般模样,估计也让玄霁没了耐心。
竟直接关进了圣墟的思追镜之中。
思追镜中,全是心魔。
以折磨心智为乐。
他又不是那金石心肠,哪里过得去这种地方?
最终...
他还是低头了。
此时,玄霁才以柔熔刚。
他当然...
也许,时间真的过去了太久,他都忘记他的卧榻之侧,酣睡的可不是圣君,而是猛兽。
这一次...
喉结轻轻动了动。
还是感到喉咙干涩。
此刻,一点指尖轻轻覆盖在他的喉结之上。
润泽而下。
确实舒服。
但却又有了一点冰凉,点了点他的膻中穴。
他一怔。
有些艰难地侧过头去,竟见得小白。
他有点迷蒙。
小白吐了吐信子,又晃了晃脑袋。
小白脑袋上的冠上的蓝宝石竟熠熠生辉,折射出了一条奇异的龙来。
东君瞪大了眼:“竟是...灵苍龙?”
他见过玄霁的星蕴,也是灵苍龙。
他们之间,其实很少有现在这样的黏糊。
多数时候,都是他们躺在床上,十指紧扣,他们的星蕴吻颈纠缠,情意绵长。
现在,居然有人的星蕴是这个...
意思就是...
他一下开悟。
圣君也看到了,却是敛了敛眉,语气复杂:“这个小笨蛋~”
东君撇了撇嘴:“虎父无犬子,这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圣君凑近东君耳畔,热风柔吹:“但某些神可也是小笨蛋的叔父呀~”
预计到即将风吹雨打叶摇曳,小白赶紧溜了。
东君侧过头去:“胡搅蛮缠~”
圣君笑笑,当真去胡搅蛮缠了。
***
紫胤睁开眼时,发间的霜华早已散去,见到的便是冰蓝色的一条长相奇异的龙正将他团团围住。
他略略一怔。
抬起手来,指尖试探着触碰这条奇异的龙。
但指尖并无触感。
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他的星蕴。
然而,居然...
现在想起,琼华派也果然奇异,居然并不修行那最基础的星蕴之法。
莫非...
焚寂...
看起来,当初与现在,果然有着非比寻常的藕断丝连。
瞧着紫胤并不搭理,灵苍龙歪了歪头,索性窝进紫胤怀中,一双龙眼之中全是委屈。
紫胤略略低头。
只见了委委屈屈的威武神兽。
莫名的,感到一种有趣的反差。
嘴角竟轻勾起来。
美人一笑,当然百媚横生。
灵苍龙看得心旗摇曳。
忍不住地蹭了蹭紫胤。
紫胤此时也只能非常模糊地感觉到一点点。
想着应该是修行不深的缘故。
再看了灵苍龙一眼,便散了功。
缓缓站起身来,转过身去,站定。
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面色淡然:“你做的。”
语气出奇的肯定与平静。
此刻,望舒剑之上,坐着一散着白发落拓不羁的英俊男儿。
一脚踩在望舒之上,同侧手肘一搭,另一只手撑着望舒,斜斜睨了紫胤一眼:“如何?”
紫胤略略低垂眼睫:“...为何?”
那英俊男子冷冷一笑:“与你何干?”
忽而,那男子欺身上前,压迫极重,一把攥住紫胤的衣领,眼睛微眯:“少用这种态度跟吾说话~汝不够资格~”
说完,冲着紫胤一攮。
紫胤后退数步,才勉强站定。
背在身后的手缓缓一握,一把透明的剑便在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
整个静室一下就卷进了漫天剑雨之中。
剑光火闪。
轻转腾挪。
气势如虹。
潜龙在渊。
却...
当然不敌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神器之利。
紫胤被望舒剑指咽喉。
看着他的武器被他的剑灵持有,还指着他。
一股无力感自紫胤心中横生。
果然还是...
望舒收了剑,清淡地扬了一下眉:“没你爹的本事,休想吾为汝所用!”
眼中的犀利与桀骜,根本不加掩饰。
紫胤一怔。
而后在心底里缓缓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要借水灵珠之力。
果然还是太弱了。
藏于袖中的右手微微一握,一颗冰凉舒润的珠子便出现在紫胤掌心。
紫胤缓缓催动心法,意欲驾驭望舒。
却没看见望舒邪肆的嘴角。
心法运行到一半,紫胤忽而左手抚心,呕出一口血来。
望舒好整以暇地看着,手指一勾。
紫胤手中的水灵珠完全不受紫胤的控制,自行飞到望舒的手中。
望舒单手抱臂,把玩着水灵珠。
任由水灵珠在五指间翻腾。
唇齿间含着不屑:“想借水灵珠的力量?”
浪荡地笑上几声。
眼神忽转犀利:“痴心妄想!”
收了水灵珠,右手迅速一握。
一条环节柔鞭立刻在手:“还道君子端方?不过尔尔。今日便替汝父好好教导教导汝!”
一鞭甩去。
却被紫胤一个下腰轻松躲过。
紫胤反手一把握住鞭尾,虽然手都几乎像是要被砍成两半,却也一点不示弱,死死拽住鞭尾。
望舒挑挑眉——有点意思~
另一只手中的暗器却早已蓄势待发。
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紫胤双眼一怔。
只得立刻放了那条软鞭,赶忙躲去向他飞来的暗器。
暗器不过几根冰针。
说散便散。
紫胤本欲斥责,但却并未做声。
反倒是望舒把玩着软鞭,撇撇嘴:“就这点本事~”
紫胤纵使心头略有不服,在这个时候与望舒再战一场,也非明智之举。
毕竟...
对方实在太强。
其实力,也绝对在玄霄之上。
如此,他要打得过才有鬼。
他也枉为剑仙。
竟...
也不知当年的玄霄到底有多强,竟能让羲和俯首帖耳...
紫胤心间复杂。
望舒将鞭子收去,又往紫胤的方向走去。
紫胤当然心生警惕,却面不改色。
望舒来到紫胤面前,出手极快。
一掌按上紫胤的心口。
冰蓝色的雾气立刻自此蒸腾。
方才的刀剑无眼,也化作炊烟,袅袅散去。
感觉到望舒在做什么,紫胤的戒心放下。
与望舒里应外合。
雾气渐渐散去。
望舒收了掌,为紫胤整理起了方才被他抓皱的衣领:“吾不喜欢有人质疑吾,这可是汝自找的~水灵珠的确可以借力,但更为重要的是炼化水灵珠的力量。真正的剑仙绝非一朝一夕,而是每舜每息。”
言罢,看了看。
身形化作一抹流光,回到了望舒之内。
望舒冰蓝色的光略略闪了闪,又恢复如常。
只是光华却不再褪去。
紫胤眼神复杂地看着望舒剑。
走上前去,双手捧起。
立刻就有冰息缠绕而来。
想起陵越所言,紫胤锁了锁眉。
闭上眼。
任由冰息澎湃。
自是岿然不动。
三盏茶后,澎湃散去。
紫胤缓缓睁眼。
眼珠的蓝色更深了些。
剑指轻轻拂过望舒的剑脊之后,将望舒置于龙爪之上,离了去。
浴室一番打理,便打算休息。
即使有望舒的帮助,但望舒之威,饶是他,也难承受。
疲累正绵延在血肉之中。
但要说有睡意,却又是枉然。
索性去了揽月亭,难得放肆地倚栏而坐,望着浩瀚的夜空,彻底放空。
等着紫胤回屋,绕过屏风之时,面色忽变。
急匆匆几步来到床榻边坐下,伸手推了推呼吸浅不可闻的慕容凌。
然而,嘴唇泛着紫黑的慕容凌却毫无察觉。
紫胤眉毛一拧,赶忙把人抱起来,闯出门去。
紫胤周身灵力紊乱,也惊扰了剑灵。
全都呼呼啦啦寻来。
却见得紫胤竟身着单衣,抱着慕容凌站在院中。
当真是一脑门子的问号。
但紫胤更加一脑门子的问号:“怎么回事?”
墨幽和墨瞾对视一眼,基本猜出了原委,上前一步道:“启禀主人,上房早已安排好,我们也亲眼看见他进了房间,熄了灯。这...”
紫胤一下明白过来,又是这家伙儿自作主张。
心间一口气梗着,不上不下,简直难受。
但又不得不赶紧按照剑灵的指引,去往安排的房间。
刚来到床前,正准备将人放下,却在床榻上看见翻开的艳书,不仅文字裸露,还配图栩栩如生。
这艳书的边角还很锋利,一看便是新买的。
紫胤只觉得他的额间青筋直冒。
这小孩...
来引路的墨氏兄弟俩也看见了艳书,先是一怔,而后全都憋笑憋得辛苦。
与此同时,他们也猜测到了,他们之所以没在天墉城里揪到一根狐狸毛,全因狐狸根本不在天墉城内。
哎~
这下可有得好戏看了~
紫胤将人放下。
把艳书一卷,随意一扔,便坐下来,一手贴住慕容凌的心口,一手剑指直指慕容凌的眉心。
寒玉床传出又因慕容凌特殊体质而被吸收的寒气,正被羲和心法与望舒心法同时运行的紫胤,一催一逼,一引一收。
慕容凌的唇色渐渐红润。
面色也恢复很多。
紫胤运功完毕,墨瞾立刻送上手巾。
紫胤拿过,擦了擦额间的细汗。
又为慕容凌诊了诊脉,确定慕容凌无碍后,这才松了口气。
正欲为慕容凌盖上被子离去,却在就要碰到被角的那一刻,收回了手,对墨瞾轻道:“今晚,本君就不回房了。明早,给阿凌煮一杯天鹰茶,放一些干姜姜丝。”
墨瞾领了命,与墨幽静悄悄地离开。
紫胤看着慕容凌的脸,眸色有些复杂。
却在这时,慕容凌的眉心抽动几下,人却没醒,口中嚷嚷:“哥~哥~”
眼泪落下:“哥~我不走~我不走~我舍不得你~”
双手抓住胸前的衣襟,气息不稳,颇有我以我血荐轩辕之势地大喝:“哥~难道我们就要屈从于钦天监吗?不~”
弓成了一道虾米:“哥~不要丢下我~”
一字一句,如泣如诉,杜鹃啼血。
听得紫胤心惊。
也令紫胤遥遥想起了暂住邺城的日子。
渐渐与慕容凌情同此心。
知晓是经过寒玉床一遭,慕容凌魇住了,但在这个时候,也无法把慕容凌喊醒,紫胤只能轻轻拍着慕容凌的背,聊做安抚。
可这样的安抚也没什么作用。
痛苦的人,依旧痛苦。
听闻的人,依旧揪心。
几近卯时,慕容凌才安静下来。
但眼泪却依旧挂在睫毛上,晶莹闪耀。
紫胤轻轻拭去,也躺上了床去,将人揽在怀里,轻轻拍着背。
单一的节奏,也让紫胤心思飘飞。
此刻,他真的在想,纵使是望舒的剑主,但依照他的能力,应该是畏寒的,但他到底是怎么在这张蛊虫催动心念之下而得的寒玉床上睡过几百年的?
这...
难道...
心头一闪而过的那个猜想,令紫胤一惊。
给慕容凌拍背的手忽而停了。
在睡梦中的慕容凌却只觉得温暖跑了,直接变作了一只八爪鱼,将紫胤牢牢缠住,还似狐狸一般地拿脑袋蹭了蹭紫胤的颈窝,觉得这具温热的躯体很妙,勾勾嘴角,又安稳地沉眠。
紫胤却因慕容凌的动作,皱了皱眉。
曾经的记忆立刻开始袭击他。
住在邺城时,他的大哥也是这样。
刚开始,有顾忌,没下手。
后来,就跟现在似的,八爪鱼上手,要他的命。
但等着大哥殡天,彻底失去这么一份纠缠的时候,却...
人的感情果真复杂。
有了一份重量的依赖,还有战斗的疲累,紫胤还是闭上了眼。
翌日,紫胤睁开眼时,已是巳时。
虽然有些晚,倒也与和清和厮混之时差不多。
瞥了一眼还在当着八爪鱼的慕容凌,浅浅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正欲起身,稍稍一动,立刻就被缠得更紧,颇似那蟒蛇的死亡纠缠。
这...
最终,紫胤还是散了乱动的念头,转而伸手召来那本艳书瞧瞧。
艳书这东西,他可...没什么兴趣。
他宁愿把看这些乱七八糟玩意儿的时间拿去采挖矿石,拿去铸剑,拿去修炼,拿去赏景,也不愿意看这些东西来脏了眼睛。
遇到清和之后,或许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清和像是太极图中的黑鱼,补全了他这条白鱼的另外一面。
与清和在一处,他看过万里风光,看过红尘浊浪。
当真有一种...人气...
清和非常具有门阀大族的特色。
浪荡却有真本事的公子哥儿。
被清和带着,他与之一同出入勾栏瓦肆,听那淫词浪语。
心间却平静如初。
清和当然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八百个坏心眼子。
常常捉弄他。
他总一笑置之。
清和与他在一起,他感到了一丝归家的味道。
或许,他不曾前往琼华派,得到的便是与大哥这般模样的兄友弟恭,情比金坚吧~
大哥和清和一样,都很有趣味。
但他却更像根木头。
了无趣味。
也只有被他们带着的时候,才更像是个人吧~
以往与年轻的清和厮混之时,确实如同前些日子清和所吐槽的那样...他过于冰清玉洁...
这...
无论对于哪一个年纪的男子来说,都不太正常。
与清和厮混得久了,也见过各种“情趣”。
但始终的,心底泛不起一点波澜。
他曾经以为是望舒心法所致。
但前些日子清和的“毫不留情”,却撩开了问题的面纱。
他对菱纱...
确实不曾起念。
无论是他们定情之后,还是在菱纱病重之后,他是一丝想法都没有。
那时,只道是君子之仪对妻子的最大尊重。
但后来与清和厮混在一处,见得许多之后,他才知道,其实...定情之后,菱纱便已经递出了双修的暗示。
而他...估计是让菱纱有一种面对野人的无力感吧~甚至还在心底里感叹——她可真是手气极佳,居然碰到两个山顶洞人~
想到此处,紫胤的眼眸深处晕着深切的笑意。
后来,他有了陵越,清和有了夷则,他们在一起厮混的时间变少了。
也因为有了徒弟,清和也稳重了不少。
但他知道,这是表象。
这是赤霞的耳提面命。
只要与他呆在一处,清和还是活脱脱的浪荡子一个。
也许与他在一起,清和才能做自己吧~
夷则渐渐长大。
褪去幼时的玉雪可爱。
渐渐出落得温润又帅气。
传言渐渐纷飞。
《逸尘子记》也横空出世。
刚开始,写得也还不错。
慢慢的,色调改变。
清和让他欣赏之时,他满脑子都是——你们太华山就是这样管教徒弟的?什么玩意儿?
估计那时他的脸比锅底还黑。
惹得清和乐不可支。
尤其是,他十分想不通,这《逸尘子记》都把夏夷则编排成那个样子了,居然清和这个做师尊的,不仅无动于衷,还跟他分享?
这...
等着清和乐够了,才晕染上几丝深沉——人与红尘本就一体,不可分割。择除七情六欲,简直荒谬。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清和崇尚一事一物皆为修行。
当然,对于清和能够有此感叹,并不奇怪。
昨夜,望舒对他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再看看这市井艳情...
再想起陵越的成长,他不曾参与...
与大哥呆在一处时,也知道红绡暖帐对这个年纪的慕容凌而言不是秘事。
甚则还会有太医在宫中男子天癸至之后,仔细教导。
昨晚那种气郁也渐渐消散。
想起之后他也会和清和一起看《逸尘子记》,相互调笑。
心间的不快更散得渺无影踪。
隔空将书放到远处的桌上,心头想着,现在草原绿波荡荡,是否带着慕容凌去游游?
正当紫胤脑中还在想着草原风光之时,他怀中的八爪鱼有了动静。
腻乎乎地伸展了一下。
眼睛却没睁开。
接着,便似狸奴一样,拿脑袋乱拱。
真的活似一只狸奴。
紫胤被慕容凌拱得甚至是有点膈应。
毕竟,这实在是太过于黏糊。
然而,正在享受着乱拱滋味的人却并不觉得。
直到慕容凌觉得舒坦了,才软绵绵地一边睁眼,一边哼哼:“哥~~~”
简直一个字被弯成了八个调儿。
一双蓝眼与一双棕色的眼睛终于相撞。
空气之中,泛起了诡异的安静。
两者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紫胤坐起身来,准备离开。
慕容凌愣了愣,看着背对着他已经站直的紫胤的背影,有些脱力地坐在了床上,脑袋低垂着,原本悦耳的声音也变作了滞涩:“...给前辈添麻烦了~抱歉~”
紫胤的脚步一顿,轻微锁了锁眉:“...你体质特殊,本君的寒玉床于你有损。以后,莫要妄为。”
非常出乎紫胤意料的,慕容凌竟有些破碎,又有些自嘲地笑笑:“有损又如何?我现在不过是个为世间所弃的孤魂野鬼。哥哥不要我,父皇母后不要我。宗正卿毁了我的玉牒。钦天监还将我放逐~就连前辈,恐怕也觉得我是个累赘。只可惜我那个注定要接受这个麻烦的师父还没回来,若是回来,怕是也...”
紫胤忽而转身喝道:“胡闹!”
慕容凌抬起眼来,眼中深刻的讽刺与哀伤纠缠。
紫胤看得心惊。
想要训斥的话,就堵在喉咙里翻滚,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慕容凌浅淡地勾勾嘴角,破碎感写在了满脸:“前辈何必隐忍?左右我不过丧家之犬,前辈要如何,也不敢有二话。想弄死我,就把我弄死吧~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看着慕容凌那个颓废的模样,紫胤几乎丧失了理智,右手已然高高扬起,就要一记耳光给慕容凌抽去。
他简直没想到,慕容凌居然...
但这耳光始终呼不下去。
紫胤左手攥了攥拳,脚下生风,不见踪影。
慕容凌低垂下眼睫,眉眼间带着几丝戚戚然。
门外一直候着的墨氏兄弟冲进屋来,却只看见了颓然的慕容凌。
兄弟俩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
一者来到床边坐下,揉了揉慕容凌的肩头。
一者递上加了姜丝的天鹰茶。
闻到熟悉的味道,慕容凌眼睫微颤。
捧过杯子,嗅着那熟悉的味道,只觉得眼眶温热。
兄弟俩再次对视一眼。
皆保持了沉默。
***
一道剑光忽降云梦别院。
带来一阵清寒。
乐呵着在紫藤花架之下靠坐着的清和,瞥了一眼来人,眉眼间皆是笑意。
不紧不慢地撩了撩袖袍。
执起银质龙纹酒樽,往他对面的茶盏中,浅浅斟了一些。
立刻就有瑰丽浓郁馥丽的香气散开。
闻着便令人心生舒畅。
清和放下酒樽,又提起一直被滚烫的炭煨着的铜壶,徐徐往茶盏中倾倒。
馥郁的香气随着腾腾热气几多幻变,令人思绪翻飞,快乐无边。
放下铜壶,清和又拿起一只瓷片,在那天青色的方肚瓶中轻轻一撩。
乳白色的蜜微微将瓷片包裹。
瓷片上还沾着几许金桂。
瓷片探入茶盏之中,轻轻搅拌,甜香四溢。
紫胤黑着脸走到清和对面,盯着清和制好的茶,语气冷硬:“你倒是好兴致~算得很准啊~”
一听这火药味冲鼻又阴阳怪气的话,清和放下瓷片的手都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搁下瓷片,眼中带着期待:“尝尝~”
紫胤落座,看着白瓷茶盏中的瑰丽,却猛然拿起,一饮而尽。
清和看得瞠目结舌——好一个仙人牛饮!
但心头,清和却有了些平静。
紫胤搁下茶盏,口中还回荡着层次丰富的花香。
清和看着,手上却又给紫胤斟上一杯。
只是动作慢了许多。
紫胤的脸色也在清和优雅的动作中缓和。
斟好茶,清和缓缓靠在椅背上,虚虚握拳掩唇,嘴角隐隐勾起:“这是拿给那个小崽子气疯了?”
紫胤微微白了清和一眼,拿起茶盏,浅浅抿着。
紫胤这情态,答案不言而喻。
清和的笑容逐渐变大,却十分隐忍。
紫胤察觉到某人分明乐不可支,还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觉得牙根儿痒痒。
清和缓缓收了笑,起身来到紫胤身后,从怀中拿出一根靛蓝的发带来,为紫胤取一半头发束好。
缓缓回了位置落座。
紫胤有一瞬的呆愣。
目光下移。
见着一身外袍还算穿得端正。
心间立刻松了一口气。
但与此同时也有些懊恼。
清和拿起茶盏,轻轻摩挲着杯沿:“能够把你气得连最重视的仪表都抛了去,这慕容凌是多大本事啊?”
紫胤的喉结动了动,正欲一吐为快,却忽而一丝一毫都开不了口。
瞧见此番情形,清和笑了笑:“是为了这小崽子的没有求生欲吧?”
紫胤缓缓靠在了椅背上:“你...”
清和摆了摆手,眼中精光闪烁:“你可别又说我早就全部知道~”
浅浅叹了口气:“这事儿是自上次你走后,夷则醒来,我们一同品酒之时,我随口提起,夷则说的。夷则说,慕容凌聪慧过人,又心思细腻,文武双全。谁家父母要是得了这么个孩子,那定是要开开心心上香,告慰祖宗的。加之家庭和睦,兄弟俩感情极深,简直就是顶天的兄友弟恭,如胶似漆。”
眉间隐隐有些不忍:“但...那次比剑...撕碎了平和的假象。慕容凌曾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数日,急坏了所有人。每一天,都只有靠用来狩猎之时麻醉大型猎物的药烟燃放,把慕容凌放倒之后,勉强让御医灌下参粥续命。在那以后,慕容凌完全变了个人。每一天都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不会说话,不会笑。一有声音,就会抱着头,疯狂喊叫。最喜欢靠着柱子,手中不知是从哪里摸来的锐器,把那手臂割的鲜血淋漓。看着鲜血淋漓的手臂,不觉得痛,还咯咯直笑。那般癫狂的样子,让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直到御医终于根据脉案做出了养心定神的丹药,想办法给他服下之后,才勉强正常一些。他哥哥得知这些事,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想要去宫中陪伴,但太医院没有哪一个太医不反对。慕容凌的情况好不容易有点起色,谁都不敢让他们兄弟俩再见面。万一慕容凌又发疯了,那慕容骁不得把他们全给宰了?他哥哥回了府中,到处都有慕容凌的身影。一想起那场斗剑,他哥哥便泪如雨下,郁郁寡欢。也就月余的时间,兄弟俩都瘦得脱了像。慕容骁见他俩这样,只得是多方求证不会再出问题之后,这才安排他俩见面。但无论如何哄骗,他们都不见对方,却又被这浓郁的思念折磨得形销骨立。最后,还是慕容骁出马,捉了一个关进天牢里,再捉一个扔进去。任这哥俩再是好的武艺,也插翅难飞。如此强硬的做法,收效却是好的。等着慕容骁第二天去验收成果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慕容奕紧紧揽着慕容凌,慕容凌像八爪鱼一样把慕容奕死死扒住。经历了这么一遭,兄弟俩更加形影不离。但慕容凌的状况却没有那么稳定。经常都会背着人自残。手臂用利刃割的鲜血淋漓,还挺高兴。要不是一场漂泊大雨让没有及时处理的伤口发炎,谁都不会知道,这尊亲王家出了个疯子。他哥吓个半死,他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偶尔还会低声喃喃,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干净。他这般模样,当然也吓坏了所有人。太医院那些人胡子都揪掉了一把,却...什么办法都没有。他哥哥简直无法理解,他的弟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曾经,他以有慕容凌这样一个优秀的弟弟,心里直乐呵。现在,却愁闷得很。这次发炎很严重,直接导致了慕容凌昏迷,高烧不退。他哥哥也就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半个月。终于好了,他哥哥心头的石头落下的同时,也从太医那里知道,恐怕慕容凌不止一次自残了。他心疼的同时,也想知道慕容凌是怎么想的。刻意寻了个时间,想与慕容凌好好谈谈。但心头一直压抑着,心头的情绪又很复杂,两者的谈话剑拔弩张。最后,两者都按上了剑柄,就要打上一架。但也在这最后一步,慕容凌忽而眼睛爆红地看向他握着剑的手,抱着脑袋,惊呼着四处乱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