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风,轻轻拂过紫胤的面颊,带来一丝惬意。
紫胤看着这万里风光,第一次察觉没话找话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情。
原本他也应该有很多话要对陵越说的,要对百里屠苏说的。
却在这既定的结局之下,半个字都说不上来。
要说叮嘱。
陵越经历了这些江湖事,比之以前成熟稳重得多,又操持天墉城多年,根本无需他的叮嘱。
而百里屠苏必赴死局,能够叮嘱什么呢?
要说剑术的指导。
他一个外人指点什么?
要说惜别之情。
何必徒增困扰?
来来回回的,竟无话可说。
还真是...
加之这心头还挂念着他家的狐狸崽子,哪里能够还有别的心思?
剑光一闪,紫胤回了临天阁。
但却令他额间青筋直跳。
他竟然闻到了酒味。
难道清和没那么糟心地带着他家的小崽子去青楼,而是带着小崽子醉生梦死?
这...
紫胤拧着眉,脚下生风。
果然在院中见得这一大一小喝得欢快。
大的显然没有醉意。
小的喝得满脸通红,还披头散发,趴在桌上,拿着酒杯,摇摇晃晃。
嘴里嘟嘟囔囔的。
都是想哥哥,想哥哥。
都是哥哥送了什么东西,哥哥怎么,哥哥怎么。
听得那叫一个刺耳扎心。
紫胤的眉毛都拧成了一团。
整个人那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就差没有雷鸣电闪——抓住慕容凌的领子,将人摇醒,一阵劈头盖脸的骂。
紫胤又忘了,那望舒的特殊性。
慕容凌被寒气一刺,那是醉眼朦胧的一个激灵,望向冷气来源。
嘿嘿笑着,放下酒杯。
一个猛子扎进紫胤怀中。
啥都不管地乱蹭。
死死抱着紫胤的腰,也不管紫胤的脸都快黑透了,还傻傻地笑着。
紫胤垂眼看着这醉得不轻的狐狸崽子,磨着牙,攥了攥拳。
这小浑蛋!
当真是缺教育!
不就是见其对用酒腌制过的羊肉垂涎三尺看出其想要当个醉翁,便提点其——喝酒伤身,不许喝吗?
竟逮着机会就搞这种事?!
果然是...
紫胤正欲拎着狐狸的后颈子,让人去醒酒,却被一声黏黏糊糊的“师祖~”截断了所有动作。
清和一边喝酒,一边看戏。
心头是笑了个倒仰。
紫胤啊,你也有今天?
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吗?
这下染了红尘味儿,看你还能独善其身不?
这小浑蛋有几分手段啊~
他都还没察觉到紫胤的气息,却看得清楚,分明这小浑蛋的眼睛还是清明的,却一下发红浑浊起来不说,竟本来就喝了两三坛都不见醉意和醉意上脸的人却忽然酒意上头,身子绵软,酒气冲天?还嘴里全是其和哥哥的甜甜蜜蜜,听得令人牙酸?
细细一探。
当真是惹得他都想揍这个狐狸崽子。
这会儿,这么一副醉态,紫胤不想爆炒狐狸崽子都奇了怪了。
但这一直期待,却一直没有得到的一声——师祖,定然是灭火利器。
加之这望舒上身,掌控欲和霸道渐渐浸润骨血,又怎会不对那明明眼前有着该依赖的人却还朝秦暮楚的醋海翻波?
然而,还是那想得却得不到的——师祖,一瞬甜味入心。
果然,得不到的,永远都在骚动~
这小崽子不得了啊~
太能拿捏人了~
清和看得心里直乐。
紫胤却是一下就柔和了眉眼,轻轻揉了揉慕容凌的头,将人抱起,带回房了。
清和看得,简直诧异得差点摔了手上的酒杯,掉了眼眶头的眼珠子。
竟...
百炼钢真能变作绕指柔?
这...
见鬼了~
紫胤将慕容凌安顿好,这才一脸冰冷地来到清和面前。
清和一瞧。
得嘞!
剑都拿上了。
这是要决斗啊?
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试探性地去拿酒壶。
却还没碰到,剑气就排山倒海而来。
清和连忙开溜。
一边开溜,还一边无辜道:“紫胤,你怎么越来越不讲道理了?不就喝了两杯吗?这是犯法了,还是怎么的?你要这般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
紫胤手上的剑更快。
心头却暗骂——跟你这家伙儿讲什么道理?你只有歪理!还就喝了两杯?能够醉成那样儿?犯法?!说得对!就是犯了王法!友谊?!谁和你这种损友有友谊?
清和拿着湘君,那是且打且退,绝不硬碰硬。
之前就打不赢,就更别说现在的紫胤了。
心头当真是算了算,发觉除了夏夷则那里,他应该没有容身之地了。
再怎么说,这事儿紫胤也应该要这个面子。
于是,清和且打且退,又是抛饵,又是摇杆。
终于落在了正伏案批复折子的夏夷则的御书房门前。
光速推门进屋。
夏夷则抬头一瞧,赶忙放下笔,迎向清和。
正欲问问到底怎么了,却见得后一步而来还提着剑气势汹汹的紫胤。
一瞬懵了。
紫胤落地之后,往下一挥剑,冷冷道:“不许带坏阿凌,没有下次。”
言罢,又御剑离开。
清和瞧了眼,果然他的计策奏效,这才松了口气。
寻了个位置坐下。
夏夷则迅速回神,见清和已经坐下,又看了看御书房门口,挥了挥手,让宫人们下去了。
亲自沏了茶,放到清和手边,又坐下来:“师尊,发生什么事了?这天墉城距离京畿可也不近,这...”
瞥了眼天色,已经黑尽,再过些时候,吃上一餐小食,都该准备就寝了。
怎么会...
看向清和:“可是师尊又讨人嫌了?”
清和白了夏夷则一眼:“胡说些什么~”
撇了撇嘴:“这事儿与我何干?是他自己要我去帮他把慕容凌给从大草原带回来的。我去的时候,这小崽子就在自斟自饮,虽然只是点淡酒。我跟他一见如故,当然要浮一大白。这有什么问题?别看着这小崽子年纪不大,绝对也是个酒场上的千杯不醉~拿了比他大上两轮的老酒,喝了两三坛都脸不红气不喘。也就感觉到紫胤回来了,就装醉。要是紫胤不回来,咱们能够拼酒到天明~紫胤真的挺破坏气氛的~”
想起些大燕的消息来,夏夷则几乎一瞬就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弯弯绕了。
轻微弯了眉眼:“看来,仙君是被拉下凡尘了~”
清和却是十分感慨:“你还别说,以前看他那个冰清玉洁的样子,若不是打不过,真的很想将他扔在泥里去糟蹋几下。现在看着,倒是顺眼多了。”
顺手拿起茶盏,喝上一口。
这么一路折腾,也怪糟心的。
听到糟蹋这么个词,夏夷则微微别过眼去:“...师尊倒是好兴致。这韧如丝的蒲苇,怎么折弄都了无趣味。还是那能千里奔袭的野马,更带劲些~”
清和差点呛住。
再一看有些醋溜人鱼,颇感好笑。
倒是比以前矜持了。
以前醋了,上来就不依不饶。
这会儿还晓得指桑骂槐了~
有意思~
淡定地喝上几口茶后,才道:“白水寡而无味,才静水流深。烈酒浓茶,穿肠而过,留不下香醇四散。”
夏夷则垂了眼,没再做声。
清和瞥了一眼,心头笑笑。
正当两者之间略有暗流涌动之时,清和目光一凛。
竟然有人夜闯皇宫没被逮住不说,还大声嚷嚷:“叔叔,你不地道~”
夏夷则看向来人。
心头暗道——好俊的少年郎啊!
这等姿色...
难怪都说,这大燕皇室之人若倾巢而出,将断绝天下青楼之财路。
果然名不虚传!
清和亲眼见到,见得根本就是不请自来还披着头发穿着里衣带着酒气的慕容凌,夏夷则的喉结动了两次。
心头升腾出了一些气焰,这说话都带个火星儿:“闭嘴!什么辈分!大晚上的,不歇着,乱跑作甚?不怕被关进天牢?”
到来的慕容凌寻了清和对面的椅子坐下,随意得很:“我相信夷则哥哥不会这么做的~”
有一丝不屑:“天牢又如何?又不是毫无生机,牢不可破~”
看向清和,笑得精明:“叔叔什么时候如我那老祖宗一般,这般在意辈分了?”
拿捏着那倨傲的神态,来上一句:“礼法?什么东西?”
又兀自笑着:“叔叔,我学得像吗?”
清和磨了磨牙。
之前,他还苦口婆心地劝着紫胤,还又是安抚,又是顺毛,又是开解。
竟...
这小浑蛋...
夏夷则敛了心思,有些心虚地不敢看清和:“阿凌,你打了个时间差?”
慕容凌耸了耸肩:“对啊~谁要那么早就歇下?这会儿,有人拖着他呢~”
夏夷则有点子猜测:“陵越回去了?”
看向清和。
清和平复了一下心情,只是这口气还有点子生硬:“嗯。按时间推算,这个时候,陵越应该会找紫胤,商量赈灾的事情。”
夏夷则的眼神一下变得幽深,且目光的方向是朝着慕容凌的。
清和瞥了一眼,又看向慕容凌:“那你今晚打算在哪儿歇下?”
慕容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叔叔,赶人走,不用那么着急~”
扬扬眉:“着急办事儿?”
夏夷则一怔。
这...
当真放浪。
平日里血气微弱的耳尖,这会儿红得如血。
清和脸皮绝对够厚,立刻回击:“当然~”
慕容凌虚情假意地拱拱手:“打扰~打扰~”
放下手的那一刻,却是一脸真诚:“那咱歇着?”
清和差点咬到舌头。
夏夷则也是第一次见口舌如此伶俐之人,竟能让清和吃瘪。
心头暗笑,面上却是道:“宫里任何地方,你都去得。若你想歇着,唤人便是。”
慕容凌很明显地眼珠子一转,期待地看着夏夷则:“那夷则哥哥可以陪我睡吗?”
夏夷则正欲回答,清和却一拍扶手:“不可以!”
慕容凌吐吐舌头:“果然老头儿都是无聊的~”
晃着脚脚,悠闲得很。
夏夷则瞥了那脸色也与紫胤不相上下的清和一眼,起身走去慕容凌身旁,揉了揉慕容凌的头,温柔得不像话:“烈酒伤身,我让人带你去喝点醒酒汤~”
慕容凌站起身来:“好啊~”
夏夷则一挥手,招来暗卫。
吩咐一句后。
暗卫很快回来,还带来了外衫,发带和鞋子。
对于夏夷则的细心,慕容凌当然受用。
随意打理几下,就跟暗卫走了。
待得慕容凌走后,夏夷则的温柔统统收了去。
双手背在身后。
俨然是一个有着谋算的帝王。
清和走去夏夷则身旁,按了按夏夷则的肩:“不要打大燕尊亲王的主意。”
夏夷则侧首:“若我是为这千里江山和万千黎民百姓呢?”
边关不稳之事,清和早已得到消息。
倒也明白此刻夏夷则暗地里的意思。
但尊亲王一直都是大燕神秘的王族。
其中,有些秘辛,夏夷则尚且不知,自然...
清和收回手来,正色道:“此事,你不如直接找他哥谈。他的兵权现在在紫胤手里。”
夏夷则一怔:“这...怎么会...”
清和眸色带了一丝复杂:“他被送到紫胤身边的时候,玉玺没有交还。但我自见到他开始,就没看到过玉玺。几乎不用推测,玉玺现在在紫胤手里。依紫胤性情,那就是无论这燕国发生多大的事,他都可以只护住这个小崽子就是了。纵使他有通天之能,又哪里有权力在手于这凡间好使?对于玉玺之事,大燕那边并无动静,那就是已经默认了由紫胤接管慕容凌封地上的那些兵。慕容凌的军事天赋极为骇人。他的手中在他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竟亲兵都接近宫里的规制。纵使他是尊亲王,这也是不允许的。与其利用他,不如直接和他们谈这个边境线的事。军事上,一直都是我们的弱项。加上马匹、地图、骑兵那些,若要备战,都是需要与他们打交道的。此事,你好生思量。”
夏夷则缓缓垂下眼,反复搓捻着清和的话。
***
等着在天烨阁折腾了一两个时辰,终于拿出一个相对稳妥的青龙镇赈灾方案和人员排布之后,紫胤回了临天阁。
来到慕容凌的房间,瞧见人睡得沉,脸上还晕着红,皱了皱眉。
就在床边坐下,执了慕容凌的手,剑指按脉,以真气催着酒气逸散。
如此,翌日慕容凌也好过些。
待得酒气散尽,慕容凌的面容也恢复如常。
瞧着这俊美无比却根本似一匹无法驾驭烈马般的慕容凌,紫胤有些心下复杂。
原本,他并不想以势压人。
然而,这慕容凌根本不受他掌控。
如同一尾滑溜溜的游鱼。
他准备了无数的渔网,却屡屡被人给逃了。
还是要...
***
从天烨阁出来之后,陵越唤了陵阳回碧云阁。
陵阳在见到紫胤和陵越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关于玉凌的事,怕是这一回就要让陵越知道了。
只是,他心头还是有点打鼓。
这事儿该不该由他提前解密。
显然,陵越是找他问这事儿的。
来到碧云阁的书房,陵越推开门。
隐约有些潮气扑鼻。
陵阳连忙解释道:“房间按时打扫,也不知...你何时归来。今日距离下一次打扫,还有十天。”
陵越一怔。
原来房间没有人气,竟衰败得那么快吗?
这...
一挥手,散了潮气,径直入内。
陵阳跟随而去。
依旧坐于主位。
但陵越却感到物是人非。
陵阳来到客位坐下,心头隐约有一丝紧张。
陵越敛了心绪,看向陵阳:“明日,师尊要我去见一个人。”
陵阳带了一抹苦笑:“大师兄,这事儿你也别问我了。我的确是被召见过,但这事儿我也只能去安排,细节不能说。说了,就该千刀万剐了~”
想起紫胤那沉重的压迫感,陵越也没有继续为难陵阳。
倒是陵阳有些踟蹰。
惹得陵越有一丝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陵阳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按上扶手,颇为纠结:“...大师兄,有件事...不知道该如何说。但我预计,这事儿还有点麻烦。”
陵越敛了敛眉,心底里也升起了一丝紧张:“什么事?”
陵阳垂眼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儿迟早是要烧到这昆仑山山脚之下的,早做的准备从不会被辜负,下定决心后,抬眼道:“最近一些外出归来的弟子都在讨论边关摩擦一事。他们说,中原倒还好些。这自长城一直绵延往西到玉门关,再到南疆北疆边境,情势都有些紧张。甚至有些南北往来的商路都断了。边境之上,无论懂不懂对方的语言,都不说话。有时,甚至是一个停留稍微久一些的眼神,都可能带来一场你死我活的火拼。劫镖的,斗殴的等等,数不胜数。”
陵越忖着陵阳的话,眉头皱得更凶。
陵阳敛了敛心绪,道:“大师兄,虽然这战火一事应该是朝廷操心的事,但只怕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纵使这火烧不到我们这山顶上来,始终还是得有所防备才是。”
陵越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此事你看谁行,就暂且将此事交给他打理。目前,青龙镇的海啸一事,才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陵阳有一丝错愕:“我?这我也看不出来谁会排兵布阵啊~”
陵越一愣,这才发觉,他或许是因为所有交给陵阳的事都能得到一个完满的结果次数多了,便觉得陵阳是无所不能的,却忘了陵阳也是个人,放轻了语气:“此事,暂且不急。但练剑一事,决不能放松。哪怕是乱世,这三尺青峰也好歹能够暂且支个天。”
陵阳对此深以为然。
***
天烨阁散了会,小兔子便跟着执法长老回了。
兔儿爪爪正沏茶。
执法长老一边欣赏着乖巧的兔儿,一边问道:“你怎么看?”
小兔儿沏茶的手一顿,懵懵地眨了眨眼,又继续沏茶的动作,声音黏糊糊的:“排兵布阵什么的,徒儿又不懂~”
言罢,将茶呈上。
执法长老打量着兔儿,也不接手。
着实熬不住那自茶盏中渗透而出的温度,兔儿气呼呼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搁,满脸写着“爱喝不喝~”。
瞧着兔儿那鲜活的模样,执法长老心头泛起了涟漪。
这小浑蛋啊~
分明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但却...
不觉得可惜吗?
他...
纵使年轻之时是有几分姿色,但他现在这个年纪...
又能够再与这小浑蛋走多远呢?
这小浑蛋在他身边,收敛着所有锋芒,可...
边关不稳...
这...
执法长老忽而冷了脸:“真的不懂?”
兔儿心肝儿一颤,却斩钉截铁:“不懂还有错啦?我是来修道的,又不是来学兵法打仗的!不懂很丢人吗?”
执法长老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兔儿的手腕,一把扼住兔儿的脖子,将兔儿脖子上的青筋都给捏了出来。
兔儿呼吸不畅,一双兔儿眼瞬间血红。
没有被制住的那只手徒劳地扒拉着。
但却也不求饶,只是不怕死般的道:“修身养性多年,这是师父要金盆洗手了?”
执法长老冷冷一笑,松了手。
任由兔儿若飞鸢般跌坐在地。
兔儿纵使如此惨样,却还笑眯眯地道:“师父父,等着大师兄回来,咱们就去嘉兴玩玩好吗?左右大师兄也不会说什么的~咱们守家,没功劳也有苦劳,不是吗?”
执法长老蹲下身来,捏住兔儿的下巴,仔细欣赏着这皮皮虾皮子下的那精明算计,忽而觉得,这样或许没什么不好。
站起身来,将人拉起。
带着人去了内室,仔仔细细地给人抹药。
兔儿虽然呼吸如常,但提着的那颗心却未见多少放松。
他...
确实是有些害怕萧稷。
这个男人徒手可搏熊罴。
年轻之时,那一手‘四回刀’,所到之处,饶是凶狠的雪狼狼群都被削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黑的白的,什么都粘。
绝不是简单的货色。
喜欢上这个男人,就因为这个男人的狠厉。
为此,这一出生就有的荣耀——宇文氏,都可以被他放弃。
知晓这种人其实冷血到六亲不认,也知晓这么一场追随很可能也免不了如那些雪狼般的命运。
但烈焰在燃烧。
促使着他飞蛾扑火。
其实...
真能死在萧稷手上,也好。
一腔情意总得有个地方放着才是。
就是不知宋钦这个大燕皇室尊亲王的鹰犬会不会笑掉大牙——居然这浑身上下长满了八百个心眼子的宇文家还能出个纯情的痴情种?
不过...
人这一生,若能为自己而活,当属幸事。
幸好他生在宇文家,又有开明的父王母后,还有着有担当的兄长们。
这或许是上天都要给他的一份甜吧~
执法长老轻柔地沾取着药膏,给兔儿抹着脖子。
但这轻了发痒,重了又疼,很是磨人。
被折磨的受不住,兔儿索性抢了药膏,一把子全糊上去。
也省得糟心了。
看着兔儿的生猛,执法长老一怔,双手搁在了膝盖上:“明天就看不见了~”
兔儿撇撇嘴:“那这就可惜了~师兄们都看不到,执法长老另类的烹兔手法了~”
执法长老眼睛微微一瞪:“别招我~”
兔儿把药盒往桌上一扔,双手叉腰:“来来来~继续来~”
说罢,还把脖子一仰。
执法长老微勾着嘴角:“你不是问我,是不是金盆洗手了吗?”
站起身来,擒住兔儿的下巴,不轻不重的一个耳光下去。
被捏住下巴,动弹不得,兔儿生生受了这么一下。
懵了一懵。
第二个巴掌就下来了。
依旧不轻不重。
兔儿微微垂眼,揣测着萧稷的意思。
略略一惊,赶忙拽着执法长老的袖子,惨兮兮的:“徒儿失言,罪大恶极,还请师父父重责~”
眨巴两下眼,可怜巴巴又怂兮兮的:“但还是请师父父温柔一点~”
吸吸鼻子,又娇俏得很:“哼嗯~疼~”
瞧着这卖乖讨巧的兔儿,执法长老的心当然被萌化了。
但被兔儿唤起了那久违的血腥又粘稠的气息,兔儿是该好好补偿他才是。
这夜还漫长得很呢~
这么能够闻乐声而知雅意,那便好生和拍子吧~
***
翌日,紫胤睁开眼,一下坐起。
看向身侧的床榻。
昨夜,解了慕容凌的酒气之后,他便在此间,与慕容凌同榻而卧了。
最近这些时日都是如此。
然而...
竟然他今天早上没有感受到令他鸡皮疙瘩飞起的——狐狸钻怀?!
一种巨大的不适和失落一下就把紫胤的身体给占满了。
虽然他的确对狐狸崽子的黏糊感到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但...
昨夜那狐狸崽子还醉得厉害。
紫胤从没有觉得他到目前为止的这辈子能够有那么操心。
纵使是年少就接管琼华派执剑一脉的事,也没现在这么操心。
这小狐狸崽子...
想了想,紫胤还是去洗漱了。
为紫胤打理头发之时,紫胤的眼神有些空洞,墨瞾不由有些担心。
但又不好出言劝慰。
毕竟,目前能够惹得紫胤如此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然而,这一大一小两个尊亲王,可真是让他们这些剑灵夹在中间,真的,真的难做“人”啊~
所以,墨瞾还是识趣的——装作没看到。
墨瞾为紫胤顺好头发之时,紫胤也回过了神。
隔空召来他之前放在多宝阁之上的清和送的青玉盒子,放在桌上:“用这个。”
墨瞾眼睫一颤,恭谨地取了盒子,拿出盒子里的龙头白玉簪和发带,为紫胤用发带束好发,又插上簪子,却目不敢视。
紫胤透过铜镜,见得他的白发与那条尊贵无比的发带交织在一起,一时有些怔怔然。
缓缓取下簪子,由平插改为了斜插。
瞧见紫胤的动作,墨瞾眼底微缩。
紫胤站起身来,理了理袖袍:“半亭那处打理好~”
言罢,便离了去。
墨瞾缓缓收了心绪,前去准备。
紫胤掐指一算这慕容凌的去处。
有些愣。
居然...在揽月亭...
这小狐狸崽子真是...
昨晚才喝个酩酊大醉,这会儿又跑去吹风,饶是夏天,这昆仑山的风也是夹着寒的...
果然不省心。
紫胤敛了敛眉,快步往揽月亭而去。
但却在距离极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只见慕容凌披头散发。
跟疯了似的手舞足蹈。
挥舞着的双臂,内侧皆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颜色鲜亮得很。
绝对是新鲜的伤口。
血腥气那是因着慕容凌的动作一浪一浪澎湃而来。
一身松松垮垮的里衣。
光着白净的脚。
在那揽月亭中,不知停歇。
紫胤心下一凛。
这是又...
只是...
怎么阿凌在跳祭舞?
这...
紫胤还在心间疑惑之时,慕容凌已然疯完了,跟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般,委顿在揽月亭的栏杆之上。
一腿打直放在栏杆上,一腿曲起。
双目无光地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了一块白色的陶片,又继续让那血痕斑驳的手臂,再次鲜活。
看着...简直又疯又癫...
低低的痴笑,令人毛骨悚然。
这...算是紫胤第一次亲眼目睹,慕容凌的疯态。
这实在是太像卷云台上的玄霄。
紫胤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缓步而去。
心间再有什么火,什么给狐狸扒皮的计划,全都化作了眼底的担忧。
轻轻握住慕容凌的手腕,制止慕容凌的自残。
慕容凌痴痴地抬眼,笑得诡异又没心没肺:“你干嘛呀?左右我就是个弃子,自生自灭也要得你一句同意吗?”
用力一震。
毫无防备的紫胤也确实被慕容凌给震开。
慕容凌又继续自残。
紫胤愣了一愣。
这是...
阿凌怎么会...
血腥味又一次澎湃而来。
紫胤赶忙回过神,伸手就点了慕容凌的穴。
继而剑指立刻指向慕容凌的眉心和心口。
再次同时运转羲和心法和望舒心法。
心间暗道——这种纯灵之体,天上地下,恐怕也只此一个。
但却...果然坎坷。
是个习武的好苗子,甚至前途不可限量。
但这般也最易生了心魔,疯疯癫癫。
唯有...
但哪儿能够找到这么合适的人?
这...
看着慕容凌的头顶,紫胤的眼波无比复杂。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紫胤的衣领也有了微弱的湿意。
随着时间的流逝,跟随而来的,不仅仅是情况的和缓,也是慕容凌那汹涌的眼泪。
咸涩的泪水,顺着青寡的侧脸滑下。
来到下巴,微做停留。
似不舍。
似缱绻。
但也抵不住沉重,还是啪嗒啪嗒地砸在松垮的里衣上。
没有抽泣。
一切都静静的。
看见慕容凌的衣衫已经湿了一大片,紫胤敛了敛眉。
怎么...又哭了?
还是过不去那个坎儿吗?
扪心自问...
若当年他也不离家,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又当真能够...轻易过得去吗?
虽然双双杀死对方的事情没有真实发生,但想必也是个沉重的梦魇...
祭舞...
到底祭祀的是什么?
紫胤心间越发因慕容凌的泪而沉重。
慕容凌面无表情地任由泪水滴落:“前辈,停手吧~为我耗费,尚为无用之功。”
紫胤拧着眉,没说话。
慕容凌浅淡地勾起嘴角:“前辈,放弃吧~”
紫胤依旧不为所动。
慕容凌痴痴一笑,一道劲气忽而爆裂。
紫胤即使本尊不动如山,但衣衫却被慕容凌的劲气一扫,顿时翻飞。
紫胤眼睫一颤。
这...
收了功,将慕容凌揽进怀中,轻轻摸着慕容凌的头:“就算放弃全天下,本君也绝不让你孤身一人。就算与这六界为敌,你也是本君唯一的家人。”
慕容凌的泪水依旧在执着地打湿着紫胤的衣衫。
但嘴角的弧度却十分邪肆:“没想到前辈这哄小女儿家的话竟张口就来~”
紫胤一怔,而后垂眼道:“这是第三十四代尊亲王懿旨,君无戏言。”
慕容凌难以置信地看向紫胤。
此刻,他才发现紫胤的玉冠、银冠、发带什么的都没用,而是用了那体现身份地位的绶带。
泪水没再涌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
缓缓地,慕容凌抱住了紫胤的腰,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倾轧了过去。
紫胤没做声,只是将人搂紧了,用实际的行动告诉慕容凌,他慕容凌绝不是孤魂野鬼,也绝不是天煞孤星。
泪水再一次汹涌而来。
紫胤却不再在意衣衫的濡湿。
待得昨夜的酒液彻底蒸发,这慕容凌的泪水才泯灭了去。
紫胤轻轻按按慕容凌的肩:“走~去处理伤口~”
而后拉起慕容凌的手,带慕容凌回房。
感知到那温暖干燥的大手,正牢牢地牵着他,慕容凌终有一瞬若浮萍寻到家的感觉。
看着紫胤的背影,以及那条尊贵的绶带,心间又稍微有了一些坚定和期待。
来到房间,紫胤先是将人往凳子上一按,就遣了青冥去拿伤药。
又坐下来,小心撩开慕容凌里衣的袖子,检视慕容凌的伤口。
只是...
那些伤口委实触目惊心。
紫胤的眉头皱得很紧。
青冥去而复返,见到慕容凌这自残的痕迹,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即使他也见识过慕容凌的疯态,但也没有这次这么严重。
今日...
慕容凌要去见陵越...
难道...
心间隐约有一丝猜测,但青冥却敛了去,只是将装着伤药的托盘放在了桌上,静悄悄地离了去。
紫胤回过神来,仔细地为慕容凌清洗伤口,抹上药膏。
再用极为轻薄的丝绢包扎。
整个过程安静严肃。
慕容凌就这么看着那些可怖的伤口一点点被隐匿起来,面无表情。
为慕容凌处理好伤势,青冥再次前来,为慕容凌送上干净的衣衫。
紫胤看了一眼,却直接让青冥带着慕容凌去打理好。
自行去换了被慕容凌的泪和血沾湿的衣衫。
更好衣,紫胤站在木架前,负手而立。
看着换下来的衣衫上慕容凌的血出神。
手指轻轻摸上布料上的血迹。
这个时候,血早在衣衫上干涸。
但混着泪,却似永远也冲刷不掉的痕迹。
淡淡的哀怨...
伴着清幽的纠缠...
当年...
紫胤收回手,用布巾擦尽指尖的那一点红。
回到院中,正好见得慕容凌换了一身中原服饰和头饰。
一袭带着水墨气息的青墨衣衫,有着翩翩公子的气度,还有着文人墨客的满腹经纶。
伴着慕容凌这少年人清减如劲竹的身子,遗世而独立。
袖长两尺,估计应该是慕容凌极为不习惯的长度吧~
虽然看着是像那么回事,但确实也违和得紧。
青冥瞧见紫胤,也明白紫胤觉得违和,当然他也觉得违和。
只是...
慕容凌的身份确实...
紫胤唤了古钧来,将慕容凌带去用膳。
一瞧这情形,青冥知晓,紫胤这是有话要问他,便上前来:“主人,青冥为您整冠。”
紫胤清淡地看了青冥一眼,往房间而去。
青冥紧随其后。
来到房间中,紫胤端坐在梳妆台之前,青冥站在紫胤身后。
认真而严肃地取下那龙头白玉簪与绶带,小心地放进那青玉盒子之中。
又取了牛角梳,为紫胤顺发:“主人,有些事大公子不能知道,也不必知道。”
紫胤看着铜镜中的青冥:“但他...早晚会知道。”
青冥极为难得地像陵阳那活泼的一面,歪了歪头:“若是如此,大概知道的时候,都不被世间生老病死的常理所束缚了~”
紫胤一怔,甚至看着镜中青冥的眼神都变得古怪。
像是从未见过青冥一样。
这样一句轻飘飘却夺人性命的话,是怎么...
只是...
紫胤缓缓闭上眼:“你交代过了?”
青冥憨憨一笑:“他不需要交代。”
紫胤想起慕容凌的狡黠,嘴角浅勾。
青冥放下牛角梳,又为紫胤顺了顺发,这才取了银冠为紫胤戴上:“更何况,主人还需要施舍一份恩典。”
紫胤一下睁开眼。
青冥的意思虽然立刻了然于心,但慕容凌的情况...
对此,青冥只是微微欠着身,双手交叠腹前:“阿凌的心结,也许让狐狸将这团乱麻给捋一捋,便可坐收渔利了~”
紫胤想了想青冥的话,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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