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胤回到临天阁门前,刻意理了理衣衫,这才进了去。
清和与慕容凌的审美情趣应当高度吻合。
此时,慕容凌便是占了之前清和选的那个位置,正在院中作画。
墨氏兄弟随侍两侧。
一人展臂宽的翘头几上平铺着几层宣纸。
桌上放着数十个拇指大小的高脚杯。
杯中全是深浅不一浓淡不一的墨。
桌子两侧各放了一个梅子青和梅子粉的双耳圆肚瓶。
半透的瓶中能够看见装着的水。
梅子青瓶中的显然要浑浊些。
梅子粉瓶中的几近透明。
作画的慕容凌早换了身衣衫。
此刻,是干练的劲装。
仍旧的头发高高地挽起成髻。
银质嵌蓝色宝石的发冠。
贵气与精干集于一身。
但却干的是文人行当。
紫胤来到院中,见得的就是正认真作画的慕容凌。
慕容凌换了身衣衫,紫胤并不意外。
只是这与清和如出一辙的审美情趣和爱好,让紫胤的心中堆积了第一块冰片。
再一看那双耳圆肚瓶。
紫胤微微眯了眯眼。
这是...
姜国故宫十里远处一独特的捧泉所产的“阴阳水”。
那处,刚好在一个山间凹凼处。
当真只有人手这么一捧大小。
半指大小的泉眼两个。
一处产冷而透明的泉水,一处产热而浑浊的泉水。
成就魔剑的,也正是这“阴阳水”。
这...
紫胤心中疑虑,但却缓步走去。
见得紫胤,墨氏兄弟正欲行礼,却被紫胤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给制止。
墨氏兄弟不敢动作,心下也堆积了一层冰。
紫胤走到几案面前,停下脚步。
双手背在身后,垂眼看向那些层层叠叠的宣纸。
几乎只是一瞬,紫胤立刻明白,此刻正在作画的慕容凌在搞什么鬼。
与此同时,紫胤心中的冰片又堆积了几片。
一者,当然是因为他的鹰犬竟然与他的晚辈暗通款曲。
另外一者,则是慕容凌面上没说什么,却心头有染指焚寂之事的念头。
哪怕仅仅只是一个侧翼的辅助。
果然,这狐狸崽子的心思永远都是活络的。
但也不得不惊叹于慕容凌在排兵布阵上的天赋。
确实现在所呈现出来的方案,比之前众人在天烨阁探讨的要好上不少。
只是...
紫胤脸色阴沉下来,也不管正在作画的慕容凌到底对这幅画倾注了多少心思,手一挥,几张宣纸瞬间就被冰蓝色的火焰包裹,烧得连渣子都不剩。
慕容凌幸得反应快,及时收手后撤。
否则,指不定都得被这冰蓝色的火焰给撩上一撩。
下意识的,慕容凌的左手护住握着笔的右手的手腕,愣愣地看着桌面一丝影响也不受,但他作画的宣纸被烧得连灰都不剩。
这...
抬起头来,当然第一反应是疑惑的:“前辈,为何如此?”
紧接着,看见紫胤冷色的脸,心间不由打了个颤。
但还是稳着脚步。
紫胤眯眼看向慕容凌,声调沉得像腊月天:“问本君作甚?答案你不是最清楚吗?”
慕容凌忍不住地吞咽数下,甚至差点都要后退半步。
但想起他什么都没“做”啊!
只是在作画啊~
又理直气壮起来。
站直了身子,左手也回落至体侧:“我只是在作画,有什么问题吗?”
紫胤冷冷勾了勾嘴角:“真要本君说透?”
眼神一凛:“放肆!”
一拂袖,冷声一喝:“跪下!”
慕容凌心中大骇,却面上不显,甚至是嘴角往下弯了弯,极为小声的嘟嘟囔囔:“本来就什么都没做,这么凶作甚?”
慕容凌的声音虽然小小的,但在场的,却没有哪一个没听见。
墨氏兄弟此刻恨不得拿碎布把慕容凌的嘴给堵上。
身为剑灵,他们更能体会到此刻紫胤的灵压已经处在一个要倾泻的边缘。
一旦倾泻,估摸着立刻这临天阁就要变作冰雪的世界。
这简直...
瞧有些狐狸崽子还不知悔改,紫胤不再怒喝,反而平和下来。
瞥了墨氏兄弟一眼。
那眼神就是妥妥地写着——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将那刑凳和板子拿来,让本君好生教导教导这小浑蛋!
然而,墨氏兄弟完全被吓傻了,接收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
这墨氏兄弟还愣着,紫胤也没了耐心,一拂袖,两者被扫去很远的同时,桌上的一切都被移至远处,抓过慕容凌的手腕就把人往桌上摁,随手就召了个厚重的镇尺来,势要将这狐狸崽子给教乖。
慕容凌一直保持着警惕,察觉到紫胤的意图,心下眼珠子一转,立刻松了劲,就这么软软乎乎地任由紫胤把他给摁在桌案上,像是一条待宰的鱼,声儿都软乎了:“师祖~是有人传消息给我,还附带了一张舆图。我也只不过就是瞧那安排有些不妥,这才说调整调整的~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而且,我也没有暴露这件事啊~师祖~”
紫胤都懒得听这种话,直接上手。
慕容凌一愣。
这是...
来真的?!
嘶~
果然这铸剑师的手劲都非~同~凡~响~
慕容凌皱着眉,气息都有些乱了:“师祖,你讲不讲道理?”
然而,紫胤对此置若罔闻。
并没有几下,慕容凌的额头都被水光覆盖。
咬了咬牙,慕容凌脖子上的青筋都隆起些许:“师祖~我句句实言,绝无欺瞒!”
言罢,喉头一梗。
脖子拼命地往后仰,却是咬紧了牙关。
紫胤松了手,召了把椅子来,放在距离翘头几五步的距离,施施然坐下,把玩着此刻已经灼热的镇尺,看那狐狸崽子还老不老实。
慕容凌痛苦地用双臂撑着翘头几,想要爬起来,这腿都略略打着颤。
他完全没想到,紫胤竟然霸道到了如此地步。
连解释都不带听的。
完全就是一言堂。
想了想整个过程中,紫胤的反应,慕容凌不禁想要吐个舌头。
说白了,这事儿本身没什么问题。
实际有问题的是人。
这可真是...
怎么会是这般醋精?
也没听大哥说起过这个事情啊~
心头是郁闷的,身体上是疼痛的,慕容凌的头埋在臂弯里,声儿都显得有点委委屈屈的:“师祖~我错了~”
这么一句话,等来的什么也没有。
慕容凌忍不住地撇了撇嘴。
又柔柔软软的:“我不该轻信别人,谁知道这封传信里包藏着什么祸心呢?我应该只听师祖一个人的话~师祖~我错了~”
这次,明显的,慕容凌能够感受到紫胤周身的冰寒褪去不少。
显然的,就是被醋给泡了。
既然如此...
慕容凌正欲继续顺毛撸,却在此时紫胤发话了:“就这一桩?”
慕容凌一怔。
忍不住地咋舌——这也太那个啥了吧?竟然还是闷罐醋精?!
抿了一下唇,慕容凌正欲接着“认罪”,一只冰凉的手就按住了他汗涔涔的腰。
慕容凌立刻又变作一条咸鱼,被摁在了桌上。
慕容凌的汗毛立刻竖起。
还没等慕容凌的汗毛站直,厚重且已经冰凉下来的镇尺,又一次贴在了慕容凌的伤处之上。
这种威胁简直不言而喻。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慕容凌几乎一边感受着这镇尺热络的招呼,一边追思着他桩桩件件的“拈花惹草”,还一边承接下无数个“不许如何”。
甚至,紫胤的每一个不许,刚开始还只是不许,后面却因他那微小的挣扎变作了“本王不许!”。
他能怎么办?
这是圣旨啊~
他觉得,他索性改名叫“慕容不许”算了~
又或者他现在就是那粗糙的剑胚,正被铸剑国手给捶打成“不许剑”!
甚至还要他写下“罪已诏”!
还要他画押!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
慕容凌正在临天阁这个锅里被煎炒烹炸之时,陵越和百里屠苏回到了天墉城主城。
刚一回来,陵越就敏锐地感觉到了那些弟子对百里屠苏态度的改观。
心下当真不知是何种滋味。
循着记忆,前往芙蕖所住的地方。
敲了敲门,却并无人应门。
陵越正寻思着,芙蕖是不是不在房间中,却在看见门上的浮灰之后,锁了锁眉。
就在这时,一封传信而至。
陵越连忙一看。
并未避讳百里屠苏。
传信的人,正是陵阳。
传信的内容,却是一个方位。
陵越看着这个方位,细细想了想,眉峰是忍不住地一挑。
见陵越反应有些奇怪,百里屠苏不由关心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陵越看向那些积灰,面容隐约有些灰暗:“芙蕖搬去新落成的‘清音阁’了。”
百里屠苏略略有些诧异。
仅仅只是几个字,陵越就猜测到了陵阳的意思。
这陵阳也仿佛手眼通天,竟都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这...
陵越目光沉沉地挪开视线,往前走去。
百里屠苏一见,赶紧跟上陵越的脚步。
就在即将要离开这个芙蕖住了很多年的地方之时,陵越停下了脚步。
回首而看那常年日光稀微的房间,眼前似乎还有少女的忸怩,少女的笑靥,少女的眼泪和依赖。
甚至耳畔还回荡着少女的娇蛮,疑虑,期待,盼望...
心间似被鱼钩给勾了一下。
虽有痛,虽有遗憾,但对当时做出让芙蕖与鸿雁之间签订剑誓一事,他却绝无后悔。
哪怕曾经芙蕖怨怼过他。
缓缓闭上眼,呼出一口气。
肩膀也跟着往下一塌。
再度睁眼时,所有的风起云涌,又烟消云散了。
陵越回头,继续往前走去。
百里屠苏深深看了一眼曾经芙蕖的房间,又看了一眼陵越的背影,垂了垂眼,跟了上去。
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在陵越的轻车熟路之下,顺利到达清音阁。
站在那新落成的清音阁门前,陵越敛了敛眉。
心间隐隐有一丝叹息。
百里屠苏环手抱臂,瞧着不似正常方形院落而呈现八边形的清音阁,也敛了敛眉。
尤其是清音阁上空的闪烁着的灵光。
那是一个极为基础的结界。
但这样一个结界,并没有隔绝的意思。
更多的是像一层用来装饰的轻纱。
这轻纱上载满星辰,煞是浪漫与梦幻。
很像是一个少女未做完的美梦。
日月更替,斗转星移。
当然也颇为具有他们妙法一系的特色。
百里屠苏甚至看得有些愣愣的。
但就在那么一刻,陵越和百里屠苏的目光同时聚焦清音阁大门的门缝。
还不等人反应,一阵疾风而来。
陵越立刻右手一握,霄河在手,利剑出鞘。
根本没有兵器的碰撞之声。
一场无声的斗剑开始。
百里屠苏急退数步,离开战场。
来到清音阁的柱子旁,倚柱而站。
静静地仰头观看这师兄妹之间的一场斗剑。
当然,他也没想到,这会是这次回来,芙蕖与他们打招呼的方式。
但这颇似当初他追采花贼,却追到陵越一事。
这莫非就是天墉城的传统吗?
百里屠苏心下缓缓滑过这么一个疑问。
为防止搞出太大的动静来,这么一场由芙蕖为攻方的斗剑,无论是芙蕖还是陵越,均用真气将剑身包裹,是以没有任何寻常斗剑之时的乒乓之声。
但与此同时,也极为考验双方对真气的控制和对力度的控制。
两者厮杀得难解难分。
但陵越的心,却也在这种难解难分中散去许多内疚与阴霾。
很快,两者收剑落地。
互行剑礼。
少女眼中,因剑术的进步和见得故人,有热了盈眶,却也只是在收礼时,眼睫微颤数下,敛去所有。
陵越对芙蕖的了解,与对百里屠苏的了解,几乎不遑多让。
哪怕只是微小的蝶翼轻颤,又哪能逃过他的眼睛?
只是...
涩然侵袭心间那片柔软...
却也隐藏在了还剑入鞘之中。
芙蕖带着淡笑看了两人一眼:“欢迎你们回家~”
百里屠苏的眼底骤缩数下。
回家...
这里...
——若你拜我为师,这儿便是你的家了...
——屠苏,天墉城是所有弟子的家...
之前对紫胤那一番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的斩钉截铁,竟因为少女的两个字,一瞬之间赫然崩塌。
百里屠苏鼻尖酸楚涌动,差点落下泪来。
硬是生生憋住。
陵越也有一丝怔然。
或许是在江湖漂泊了许久,习惯了那种似水浮萍之感,现在忽而提到家这个字,便觉得陌生得紧。
曾经,又是谁将天墉城当家?
又是谁觉得这是第二段人生?
又是谁将此处用心经营?
这...
陵越握着霄河的拇指微动。
瞧两人竟没有动作,芙蕖眼底隐隐有些灰暗,却索性挽了陵越的臂弯,将人拖走。又挽了百里屠苏的臂弯,一样将人拖进她现在所住的清音阁。
极有妙法特色的二十八宿雕花大门一开,迎面而来的,便是竹林阴翳,听风闻泉。
百里屠苏眨了两下眼,有些意外。
陵越却是目光幽深。
芙蕖带着两人往院落深处而去。
清音阁为八边形。
由内外院组成。
外院有六间房。
院中则须由右侧竹林专司的入口进入,非常基础的奇门遁甲而进。
其间竹林幽幽,小溪潺潺,颇具隐士之风。
自竹林而出,便是进入内院的门。
此处便是芙蕖的私人住所了。
依然的,与外间颇似,清幽二字镌刻得深刻。
但却没了竹林。
有的是亭台置中,周遭曲水流觞。
这曲水还颇有几丝昆仑山地脉走向与五行八卦的结合。
也很像陵越和百里屠苏进入的秦始皇陵的那个大秦版图的地宫。
看到这样的情形,百里屠苏只是回忆起了那一串惊醒动魄。
但陵越却忍不住地心间抽搐数下。
芙蕖领着两人前往亭中坐下,很快就有几个女子从西南侧的房间而出,送来新沏的茶。
这几名女子,均不是天墉城的装束。
细细看看,也就是普通的劲装。
仅仅只是个灰白色。
头发高高挽起。
却不用发带,而用的是素然的发冠,加一根短短的发簪。
当真是素的不能再素。
女子模样也一般,但侧脸却有着男子刀削般的锋利。
应当是受人指点,练过一些武,但都是非常基本的保命功夫和一些非常基础的功法。
这...
陵越瞧着这情况,当然心间有些疑虑。
尤其,也就只有掌教才有几个管事,打理生活起居那些的。
其他的长老,那都是亲近的弟子,有事服其劳。
这...
百里屠苏心下,当然也有些疑惑。
这天墉城都开始招女子杂役了吗?
对于此事,芙蕖知晓,两者定然疑惑,遂也索性抿了口茶后,坦诚道:“她们都是些可怜人。前些日子,边境终于还是掀起了战火。虽然都是些小型的战乱,但所造成的百姓流离失所,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清音阁落成之前,师父让我去外间历练,便索性去了那边。我也从未见过这些,只是在陵阳隐晦跟陵云提起的时候,听过几耳朵,便决定前去看看。哪里知道竟...这些女子都接近及笄,幼时放马南山,也未得教化。战乱一起,这般情形如何自保?我问过她们意愿,但她们却不想入我道门。遂便收留她们,教她们些识文断字和保命的功夫。她们不入道门,我也只得寻个借口,将她们收留。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师父那边有很多批注,我也有给师父重新整理的念头。再过些日子,待她们能识字了,便问她们意愿,来去自由。”
陵越敛了敛眉:“边境的情况,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芙蕖的眼睫垂了大半:“...年生不好,百姓没有安居乐业,不就只有抢夺,才能活下去吗?”
陵越心下大骇,但面上却不显。
隐隐盘算几许后,又问:“此事,掌教真人和执法长老他们可有意见?”
芙蕖抬起眼来,敛了眉:“此事...”
见芙蕖如此模样,陵越也了然大半:“朝廷那边没有旨意,确实也师出无名。现在,太华观是国教,也确实不能越俎代庖,惹来祸患。”
芙蕖看向陵越:“陵阳也是这般建议,可这件事真的只能如此?”
陵越叹了口气:“陵阳常年打理外交事务,比我们对这些事情的判断都要老辣得多。既然掌教真人和执法长老都听取了他的意见,此事便不能莽撞。否则,担上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整个天墉城才危在旦夕。目前,青龙镇那边的海啸才是我们应该去全力以赴的事。”
芙蕖敛了敛眉:“...那夏夷则不是...”
陵越忽而一抬眼,眼中的寒光,直接止住了芙蕖的话。
收回目光,看向那石桌的中心,语气微微有些复杂:“不要直呼陛下名讳。这个名字,现在有资格提起的,只有国师,还有太上皇。其余人等,若是敢提,那便是人头落地的结果。”
略略一顿,又道:“无论是边境的战乱,还是青龙镇的海啸,都危及百姓的性命。我们无论前往边境一战,还是在青龙镇抵御海啸,都不违背天墉城的祖训,不违我们的初心,这便够了。更何况,青龙镇的海啸,我们尚且可以法术对抗,但战场之上的事情,却不是我们所擅长的范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唯有合理安排,才能抢下生机。”
芙蕖垂下眼:“师兄说的是。”
陵越当然没有想到,彼此间一见面,便讨论的是这么严重的一件事。
现在整个清音阁的气息都变得低沉很多。
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毕竟...
比之战争更加残酷的,还有天命...
缓了缓心绪,陵越硬是给嘴角扯了一个弧度,柔和道:“师尊为我选了个徒弟,今日一见,确实是个俊朗后生。从今天开始,你俩都有师侄了。”
百里屠苏既愣又古怪地看向陵越。
方才陵越和芙蕖之间的对话,他听了。
也大致知道这其中的牵扯,不及言语一二。
虽然他不完全明白,陵越和芙蕖争论的焦点到底在何处,但他知道,陵越的顾虑肯定是对的。
这气氛的冷凝,他比任何人都敏锐。
只是...
陵越怎么会在这个档口,提出这个事情不说,还显得他不知道玉凌的事一般?
陵越到底是怎么想的?
芙蕖一怔,心间也大概明白,紫胤在做什么。
抬起眼来,明媚再次渐染少女的面容:“恭喜师兄~”
陵越笑了笑,但当然这样的笑意是无法触及眼底的。
不过,就目前这样,不是彼此间维系着最表面的平和便是最佳吗?
只是...
这般没话找话,真的...
思及紫胤的话,陵越在心间搓捻数下,隐有所感。
竟冲着芙蕖扬扬眉:“听师尊说,你想我们了?”
芙蕖的脸略略僵了一瞬,又让那不好意思晕染着整张脸:“执剑长老怎么连这种事情也要说?”
笑了笑:“怎么不想你们呢?”
嗔怪模样:“你们俩自己说说,出去好久了?还不带我?”
陵越也笑了:“是我们错了,下次一定带你~”
芙蕖眉眼都弯了,像是得到了一个真实的承诺。
继而眼中又有了期待:“近日来,司衣坊的姑姑们可是忙得不可开交。陵阳一面要处理事情,还要一面被那些姑姑抓去问你尺寸。师兄,恭喜你接任掌教之位~”
此时,莫名的,陵越的目光却投向了百里屠苏,仿若形神分离:“此事...并不意外。前些日子,师尊寻我单独谈过一次,便已经将掌教真人的意思传达。也是在那时,师尊说,他将不再居于执剑长老之位...”
喉间滞涩:“...我曾经,败于一人剑下,自此以后,再也无缘一战,心中虽存憾恨,亦是输得口服心服...若有朝一日我当真执掌门派,于心目中,早已定下执剑长老之人选...然而,那人即将远行,那个位子便会永远空着,直到有一天...他从远方回来...”
百里屠苏下意识地开口:“...师兄~”
一下的,陵越神形合并,目光聚焦,语气也回落至平日的静水流深,甚至还带了一点点严肃:“所以,把事情处理了,就赶紧回来,别让我久等。我一个人要处理两份事情,你也忍心?”
百里屠苏好想说——你还有陵阳陵云这些左膀右臂...
但却忽然明白过来,陵越的意思。
酸楚在经脉中沸腾,面上却是乖顺得紧:“知道了,必不会让师兄久等。若当真如此,恳请掌教重责这个抗旨不遵的长老,可好?”
芙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竟好像真的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个放肆的年纪,捂嘴轻笑:“那屠苏可要快些回来呀~大师兄可是出了名的铁面阎王,到时候我可不帮你求情了~”
这般一句玩笑话当然将气氛一下活跃起来,但正所谓盛世之哀音藏于那恢宏之下,此间欢愉又哪里抵得过每个人眼底那深切的悲壮?
***
被紫胤那般对待,血液之中的战斗因子也因此激发。
慕容凌眼神忽变,身体里的真气忽而爆裂。
又像是之前一样,虽然紫胤本尊纹丝未动,衣衫却被震得乱飞。
与此同时,慕容凌忽而一拍桌案,爆起。
几乎是瞬间就脱离了紫胤的掌控,急退数步。
像是身上的痛在此刻已然销声匿迹了一般,眼底血红。
伸手竟能召来前些年紫胤收藏的一把形制较为特殊的剑——极似弯刀——月白剑。
这剑成剑不过数十年。
只因形制特别,加之用料特别,以及这也是非常特别的一对阴阳双剑,这才来到了紫胤的剑室,作为藏品。
紫胤得手后,更多的是一种补全的心态——找到另外一把月白剑,遂没有什么关注,都是青冥在处理着保养之事。
遂也想象不到,这剑竟能被爆起的慕容凌召来不说,还恰好是彼此属性相同的情况。
紫胤敛了敛眉,将手中的镇尺往墨氏兄弟那方一抛。
虽然不至于拿出百分之百的警惕应战,但心中也提高了警惕。
他之前便观察过慕容凌的用剑路数,根本不似演练一般表现出来的只会右手持剑,反倒是比较稀有的,左右开弓。
与红玉一样。
或许是出生于宫廷,遂小心思也很多。
慕容凌的左手和右手因练剑而磨损出的茧子位置相同,但左手的茧子却还未形成,只是一个皮肤被磨损的有点粗糙的状态。
显然的,应当是采取了一些手段。
并且,更加稀有的是,慕容凌实则是个左撇子。
习惯于左手做事。
但为了表现得正常,刻意去使用右手,甚至左手的经脉还有过被其在学会修炼之后,刻意弱化,以致是个右撇子的情况。
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子,却很难让人去想象,其心思到底深渊到了什么地步。
慕容凌此刻的眼睛中无爱无恨。
手上的月白剑却像是得到了呼应,发出微微龙吟与暗蓝色的光。
纵使那天墉剑法其实慕容凌也只是徒有其形,但在这个时候,却仿若陵越在空明幻虚剑第二阶的状态。
紫胤越发不敢大意,右手一握,一把天青色的透明剑便瞬间聚拢成型。
面对来攻的慕容凌,紫胤索性做了主守的一方。
他也想看看,为何望舒会说,若是不好好教导慕容凌,慕容凌将比十大凶剑都可怕。
一边化解着慕容凌的攻势,一边往后退着。
别看着慕容凌只是个半大小子,这手劲也不容小觑。
虽说紫胤手中的是依托于多年修炼而成的气剑,不是实体的剑,但却与实体的剑没有差别。
只是可以随心切换剑的存在与不在。
如此,便不拘泥形势。
此次,紫胤刻意在气剑表面附着了一层灵力。
如此,慕容凌每一次与他剑剑相撞,到底产生了多少力道,多少真气,多少内力等,心头都会有个非常清晰的感知。
只是也确实没想到,慕容凌的力气根本不小。
竟他的虎口都隐隐有一点发麻。
这是在面对云野人那一身蛮劲的时候,才有的比较明确的感知。
平日里,无论除妖抑或其他时候,为防剑对经脉的冲撞,一般都会在剑柄处附着一层真气。
而现在,气剑都能感觉到那种发麻的感受,不难想象,用正经八百的剑,这虎口的感受又是怎样。
紫胤心下隐隐有些吃惊。
平日里,真的看不出来,这小子力气竟有那么大。
已经拆了百余招,胜利没有归属。
这让慕容凌眼底的血红更浓。
与紫胤双剑相撞之后,借力后退至屋顶,利用从上而下俯冲的力道,竟有了要决一死战的架势。
紫胤格挡着慕容凌这一波攻势,微微皱了皱眉。
隐约的,紫胤在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里,竟然看到了一丝太子长琴的疯癫。
和那凤凰涅槃燃烧起的熊熊烈火。
完全下意识地不再让步,竟手上的剑就要了结这么一个可怕的因果。
慕容凌纵使才智奇绝,纵使领悟非凡,纵使天生特别,但比起在这人界苟延残喘了数百年之久,又精修剑道,掌握着琼华派多数真正剑意的紫胤来说,还是差了些。
一个急攻旋风绞剑,就将慕容凌避入死角不说,还让那灵魂都感受到了命悬一线。
就在剑尖还有寸把距离就要刺破慕容凌的咽喉之时,紫胤忽而眼睛聚焦,往后收回剑势。
可这并不会带来慕容凌的劫后余生,反而让慕容凌左手的经脉在这急迫中觉醒。
指尖扣住掌心的劳宫穴,生生逼出一丝血来。
再一搓捻,劳宫穴而出的血便在慕容凌的掌心中变作了“黑鱼”。
嘴角那志在必得的弧度就那样泛起,看得直教人感到心间发颤——这是要——双剑旋过,寸草不生,流血漂橹,白骨成山!
***
还在慕容骁书房中的一把剑,蒸腾起了暗红色的雾气。
像是受到召唤,苏醒过来。
颤了颤,便不见了。
见得如此情形,随侍的公公——穆公公一下脸色惨白,指着空空如也的剑架,吓得说不出话来。
正批阅奏折的慕容骁在嵘戈剑产生异动的时候,目光就已经放到了嵘戈剑上。
见得暗红色的雾气蒸腾,他便知道钦天监国师所言的天机已来,倒是真正地放下了心来,略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轻声感叹:“终于找到了~”
就在这时,慕容凌的哥哥慕容奕不顾礼仪,冲进御书房,见得空空如也的剑架,面色似喜似悲,难言心绪之复杂。
***
嵘戈剑得到主子的唤醒,思念如潮奔涌。
来到慕容凌的手中,兴奋得像是久别相逢的爱人,恨不得与慕容凌如胶似漆,再不离别。
紫胤收剑的手都因为这忽而的闯入者而顿住。
仔细一看,竟就是当初他打算找到的月白剑的对剑。
这...
有了这么一对剑,慕容凌仿若被战神加持。
闭上双眼,仿佛在感受着天地之气充盈经脉。
左手持嵘戈剑。
右手持月白剑。
两把剑也像是得到了久违的力量,得到了久违的充盈,暗蓝色和暗红色气息,似冰似火,蒸腾而起。
慕容凌的衣衫无风自动。
双剑的气息澎湃而来。
此时,紫胤是真的不敢大意了。
再也无法自持前辈的身份,将双方放在一个不对等的境地里去对战了。
就在这时,紫胤耳畔竟响起了那个寒冰似的声音:“看到了吗?”
这神出鬼没的声音,差点让紫胤一个寒噤。
但也许是命脉相连,便也没有过于骇然。
见得如此情形,紫胤当然对望舒的话,有了一点感知。
尤其是看到现在竟发冠都已经在剑气冲撞之下,披头散发的慕容凌,便更是有了一种玄霄再世的感觉。
玄霄的实力,几乎是因为有了双剑,而上不封顶。
回忆着那种用九成功力维持着整个琼华派上托于九天之上还能跟九天玄女打个几乎平手的可怖实力,紫胤心间发颤。
且那种被可怖实力威胁的恐惧,也在紫胤的心间往经脉蔓延。
但这却被望舒打断:“你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会有阿霄的实力?慌张什么?”
略略一顿,望舒又道:“还记得吗?羲和伤了,望舒可救。但望舒伤了,羲和便只能隔海相望。”
被望舒这么一提点,紫胤心中惶惶散了去,也大致知道对战的策略了。
慕容凌缓缓睁开双眼,双手往下一挥。
暗蓝色与暗红色的剑气交织,竟生出了几丝可怖的瑰丽来。
尤其在此映照之下的,慕容凌的眼睛,已经变作了不明显的阴阳眼。
左眼与嵘戈剑的剑气相同——暗红色。
右眼与月白剑的剑气相同——暗蓝色。
颇似一只张牙舞爪战力非凡的波斯猫。
想着玄霄的眼睛也会变色,紫胤又有了一点发杵。
却在这时,被紫胤放在静室的望舒剑自己就飞到了紫胤手中,代替了那一把气剑。
冰寒在掌心蔓延,令紫胤一凛。
怔怔然低下头,见得的是这痴缠了无数因果的望舒剑,紫胤眼神极为复杂。
望舒暗暗翻了个白眼,声音更是低沉:“你要是再这么不礼貌地盯着我看,那你这双眼睛还是别留了!”
紫胤还尚未在这种威胁中回过神来,剑风不期而至。
下意识地便用望舒剑去格挡。
紧接着,便是形制奇异的双剑与望舒剑的对峙。
望舒靠在一松树的大枝上,双手枕在脑后,瞧这一大一小各种折腾。
普遍来说,穿鞋的都怕光脚的。
这要命的也都怕不要命的。
在疯狂的加持之下,慕容凌只懂进攻,完全不会后退。
紫胤的实力自是在慕容凌之上。
但心绪起伏,回忆苒苒,对慕容凌命运的感慨,对屠苏的那么几分忧心,还有对陵越未来的几丝疑虑不定,这场打斗都变得好像一场情意绵绵剑,你侬我侬,难舍难分。
望舒撇了撇嘴角,实在瞧得无趣。
一腿曲起,晃悠起了另一条腿。
心思,当然也有半数抽离去了羲和那儿。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他们也几经分分合合。
想起年轻之时的针锋相对,望舒的笑也让天地失去颜色。
然而,回忆甜蜜这种事情,还当真是不能在战场之上。
这耳边的兵戈碰撞之声,真的打扰美好。
望舒敛了敛眉,白了这一大一小一眼。
眼中尽是不耐烦。
一个时辰已过,这情意绵绵剑还在继续,可望舒却没那么好耐心了。
他今日可是可着劲儿地折腾紫胤,就紫胤那小身板儿,再虚耗下去,怕是就要拿给那小崽子给看扁了。
索性右手指尖轻微搓捻了一下。
一抹柔和的冰蓝色荧光顺着慕容凌的命门穴钻入,自百会穴而出。
慕容凌的剑势缓和下来。
落地之后,不过片刻便眼睛一闭,就要向下倒去。
紫胤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紧跟着落地,却见慕容凌双手一松,双剑落地,人也摇摇欲坠。
赶忙将人搂住。
却是搂住的一个凉凉的糯米团子。
战场的热气一下散去。
墨氏兄弟在这个时候,终于脑子回笼。
赶紧接过紫胤怀中的慕容凌,迅速离了去。
留紫胤维持那个怀抱的姿势许久。
回神之后,紫胤的目光不由落在了松树上的那个身影之上。
望舒倒也不惧这种打量,索性地以手支头而侧躺,饶有兴致地挑挑眉:“怎么?还没玩够?要我陪你玩玩吗?”
紫胤收剑在后,微微垂了眼:“...阿凌他...到底是谁?”
望舒歪了歪嘴角:“当然是阿凌啊~还能是谁?”
紫胤就知道,望舒这是在玩他。
他不信,若慕容凌仅仅是个纯灵之体,便会难缠到这个地步...
等等!
那月白剑,是他前些年得到...
慕容凌实则一直使用双剑...
月白剑的对剑,就在慕容凌手中...
慕容凌和其哥哥对战,差点将对方杀死...
所以...
这...
紫胤微微眯了眯眼。
看着紫胤那模样,望舒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从树上一跃而下,来到紫胤面前,隔空取过这么两把形制十分特别的剑,推至紫胤面前,略略有了点玄霄的恨铁不成钢:“我若是宗炼,早该把你这顽石也一同炼了~说不定,比那始祖剑还好用~”
言罢,身形逸散开去。
留一头雾水又莫名其妙的紫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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