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芙蕖后,百里屠苏让陵越带着他逛上一逛天墉城。
这么一个要求看起来确实挺突兀的。
但陵越却不仅仅明白韩云溪的心思,也明白成长过后的百里屠苏的心思。
将天墉城游览完,两人回了玄古居。
但却在这里遇见了根本不可能遇见的人——陵阳。
瞧见是陵阳,相互行礼之后,百里屠苏暂且去了玄古居的后山,曾经他喜欢独自研究阵法的地方。
见百里屠苏走远了,陵越这才来到池塘边上,负手而站,看似平静的语气下,却暗藏着忐忑与不悦:“发生什么事了?”
陵阳来到陵越身后三步站定,双手交叠腹前,没了以往的看似没有分寸的没大没小,只有那古井无波:“大师兄,我...和陵云想要请辞。”
陵越的目光陡转犀利,却并未转过身去,将陵阳盯出一个洞来。
声音中不易察觉地有了一丝冰寒:“为何?”
陵阳轻微抬眼,看了一眼陵越的背影后,又垂下眼去:“我已经找到了内心的归属,也找到了能够填补我益州家宅的那一份热络。道法追求宁静致远,但我终究烟火缠身染心。”
陵越仰起头,看向天际:“这是师尊的安排?”
陵阳微微锁了锁眉,心下有些打鼓。
他这个时候前来,本欲是按照手上的情报,请慕容凌为这青龙镇之事,优化排兵布阵,尽量减少天墉城的损失,从而获得一份交易的筹码——请陵越恩准他与陵云归园田居一事。
至于慕容凌那边的帮忙,便是送其一份等价的情报便是。
这是公平交易。
但为何陵越会这样问?
难道是...
心思几转,陵阳索性含含糊糊的应了下来。
陵越绷紧的身子,忽而松了,还能淡笑着回应:“待青龙镇之事之后,再说~”
陵阳在心底里转了转眼珠,继而又道:“涵素退位,陵逸陵峰陵峻三人皆为管事最佳人选。”
陵越一怔,眼睫垂下:“这些事,你且去安排就是。”
顿了一顿,语气中带了一丝憾然:“我信你。”
陵阳睁大了眼,又很快作揖而去。
许久,百里屠苏回到了陵越身旁。
察觉到陵越有些低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得是按了按陵越的肩,表达他的信任与支持。
陵越当然也很受用。
***
夜色降临。
天墉城依旧灯火通明。
但不眠的人,有几许,却又难说了。
太阳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又来临。
也许是历经种种,也许是命运难脱,陵越与百里屠苏早没有了那痴缠的热烈。
只有额头相抵的灵魂共振。
如同红玉和黎珺。
然而,仅是如此,也满足不已。
两者来到碧云阁。
与以前一样,陵越在前院的书房。
百里屠苏在后院的亭中。
只是略有不同的是,以往陵越是在书房各种忙忙碌碌。
然而,这次,却是心情复杂地接过陵逸递来的一封又一封郑重却不珍重的信件。
以往百里屠苏是在后院的亭中发呆。
然而,这次,却是在亭中静修,以备最好的状态解封。
就站在陵越身侧的陵逸,见得陵越拆开的一封又一封信,都是说着溢美之词,实则是请辞之意,眉间难得有了波动。
陵越平静地拆着一封又一封的信,甚至在此刻还有多余的心思问上一句:“陵逸,你说,这些信,我该怎么回?”
陵逸垂下眼:“好,也不好。”
陵越一怔,低低叹道:“好一个好也不好!”
大笔一挥,一个个准字,就那般落定。
***
静修斋戒三日,终究到了解封这天。
陵越和百里屠苏也为此仿若进入了仙神的境界——无爱无恨,古井无波。
心绪没有任何波动。
或许说是那没有魂灵的玉人更加恰当些。
解封一事,虽然是涵素和紫胤来主导,但也需要其余长老从旁辅助。
几位早已登上祭坛筹备。
虽然经历了诸事,涵素仍旧还是心有余悸:“紫胤,此事...”
关于解封一事,纵使紫胤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有望舒那个老精怪在,倒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底气。
紫胤对此,倒是平静得很:“掌教无需多虑,此事本君自有计较。”
有了紫胤的肯定,涵素当然瞬间便松弛了许多。
如同曾经韩休宁带着刚刚会走路的韩云溪,一步一步走上冰炎洞,举行祭祀。
现在陵越也作为师兄带着百里屠苏一步一步走上祭台。
命运之轮又一次重合...
行礼之后,陵越退去一旁。
百里屠苏跪在祭台正中,听候训示。
解封开始。
五组符文伴随着地上旋转着的阵法以及昆仑山坐拥的清气,缓缓注入百里屠苏体内。
百里屠苏也专注地引导这些力量在体内运转。
忽而一声暴喝。
祭坛微震。
解封完成。
今日,百里屠苏不再穿中原服饰,转而穿的是乌蒙灵谷一族的族服。
在一众天墉城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百里屠苏叩谢众位恩情之后,一步一步走下祭坛。
祭坛下,全体天墉城弟子都聚集在此。
知晓这是不足弱冠的百里屠苏要以性命为祭,以此残躯,燃起魂魄之火,了结这么一段本与之无关的孽果,对百里屠苏的恭敬几乎不亚于对紫胤这位剑仙的恭敬。
纷纷真心实意地恭敬端起了剑礼。
这是对剑修道者的最大尊重。
直到百里屠苏穿越人海,都久久未曾收回此等礼数。
紫胤见着,心间微澜。
但更多的,却有些担忧慕容凌的情况。
竟然这许多日都静静地睡着,仿若死去。
观察脉象,也并无不妥。
这...
***
就在紫胤分心担忧慕容凌之时,此刻慕容凌已经醒转。
在这几日上好药膏的滋养之下,慕容凌身上的伤已经好全,只是肤色还尚未恢复罢了。
缓缓爬起来,见得手心之中的那一道月牙状的伤口,心中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慕容凌垂了垂眼。
唤了青冥伺候梳洗,却一言不发。
青冥后来了解到发生了什么,对于慕容凌的状态,倒也索性给其一些空间。
梳洗后,慕容凌挑了一身中原武者的正常装扮,将头发高高挽起。
束袖一束。
一个江湖后起之秀瞬间落成。
看了看铜镜中这一身白色为底银蓝色缎子点缀的劲装,慕容凌有一瞬的怔愣。
而后,向青冥要了一把空白的折扇和笔墨。
寥寥几笔浓墨与淡墨的交织,那千里江山就恢弘浮现。
再柔柔填上几许柔云,天庭也不过如此。
搁下笔,慕容凌习惯性地就要去几案的右上方拿过他的九龙私印落款,但想起什么,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瞧见慕容凌的动作,在侧的墨氏兄弟和青冥均知道这是为什么,却都沉默不语。
慕容凌拿起折扇,看了两眼,将扇子一合,径直离开。
几位也不问慕容凌的行踪。
御剑之术虽然并不纯熟,但这也不影响慕容凌来到天墉城的后山。
后门之所以是后门,便是因为其存在又无人把守。
慕容凌非常顺利地进了去。
伴随着百里屠苏那坚实的,一步一步的,离开,祭坛渐渐也安静下来。
只留下了紫胤和陵越还在,看百里屠苏的身形逐渐变作一个黑点。
紫胤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浅浅皱着眉。
心头掐算着一些事情。
自百里屠苏解封开始,陵越就已经变作了一具叫着陵越名字的皮囊。
看着好端端的,内里却全然的似灯芯熄灭了去。
就连而后紫胤踏着‘烟波寒翠’离开,都毫无察觉。
天墉城的弟子倒是即使百里屠苏已经走出很远了,还未散去。
闲闲在天墉城中逛着的慕容凌,还没有一个发现他的。
瞧着像是一座死城的天墉城,慕容凌脑中几转,索性追索着霄河剑的灵力而去。
竟在祭台看见了陵越。
心下隐隐有些疑惑。
而后想起,陵阳给他那一首奇妙的七言律诗,心下便已然清明。
来到陵越身旁,也不言不语,陪陵越站着,当个痴痴傻傻的木桩。
但也不过须臾,慕容凌便明白过来陵越和百里屠苏的关系。
心下倒是对陵阳的文采有了几番欣赏。
一首七言律诗,不仅仅把整件事写的清清楚楚,需求写的明明白白,还传递了不少的消息不说,整首诗看似欢乐但传递出的哀音却久久不散,那缠绵悱恻又隐藏期间,《长恨歌》的精髓又奥妙深邃。
当真担得起一个妙字。
仅仅作为鹰犬的话,还有点子可惜。
就是不知道这阴晴不定的老祖宗怎么想了。
众位长老都回了天烨阁。
像是以往早会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都很沉闷。
为了这个毅然决然奔赴命运却又无怨无悔的少年。
纵使是执法长老,都心有戚戚。
连同那点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玩乐心态都散了去。
妙法长老死死抓着浮尘,手背上的青筋都向上凸起。
眼底却隐隐噙泪。
凝丹长老面色深沉。
心间像是被断肠草煮的茶给浸润着,难言得紧。
涵素歪歪斜斜地坐在掌教的宝座之上,没了庄重,有的仅是气力不济。
还有那对百里屠苏的无比悔恨。
实在是几近灯枯油尽,竟滑坐到了地上。
却也没人在这个时候有那个掺一把的心思了。
百里屠苏知道,紫胤和陵越的目光都带着担忧,会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
一步一步离开,他都能感受到后背的那一丝牵绊。
但这么一段琴心剑胆的千古奇谭,终究要画上一个句号。
即使韩云溪和欧阳少恭这两个跟此事毫无关系的人,都要为此献上无辜的性命。
要说无怨无悔,简直...笑话...
他还有太多太多不舍...
只是...
百里屠苏走向界碑的脚步愈发沉重。
走完最后一台石阶,百里屠苏停了下来。
看着那十分熟悉的界碑,鼻尖有点发酸。
这界碑几百年来,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这里,却不知道见证了多少爱恨纠缠与离散哀音。
以往,百里屠苏总觉得,这界碑是个拦路虎,是个牢笼门。
现在,却真想着界碑变作拦路虎,牢笼门,将他死死扣押在天墉城该多好。
甚至,此刻的百里屠苏在想,要是紫胤能够罚他面壁一辈子该多好。
无论是在那幽深的山洞里,还是在藏经阁的顶楼废了武功,了却残生。
也比这般火海煎熬要好得多。
可是...
已经无路可走了啊~
百里屠苏半垂眼帘,掩去那种自魂灵深处逸散而出的懦弱和不舍。
还是继续迈动步子,奔赴命运。
绕过界碑,百里屠苏又一次停下脚步。
甚至在此刻他都想要揉揉眼睛。
他没看错吧?
紫胤...
怎么会在此处?
还正站在界碑前方的第一阶石阶处,背着手。
像是已经站了许久。
这...
紫胤像是在背后都长了眼睛似的,竟在这个时候,声音冷得不像样:“你当真以为这天墉城是任你自由来去的地方?”
紫胤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么冷过。
即使是在乌蒙灵谷呵斥他的时候。
百里屠苏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而且,这般像是对待乱臣贼子的语气,简直是往他那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添一道。
百里屠苏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眼睛里是难以置信:“师尊...”
却见紫胤忽而转身,眼眸冰寒,周身丝丝缕缕地飞扬着凛冽的剑气:“谁是你师尊?本君没有你这样的逆徒!”
猛然间,百里屠苏那辛辛苦苦铸造起来的铜墙铁壁被这样一句话,捶得稀碎。
好想否认,嘴唇张张合合。
但哪里说得出话来?
他本就是紫胤和陵越的累赘啊!
许久未曾在百里屠苏面前现身的古钧此时悄然浮现了身形,笔挺而恭敬地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诚然捧着一把泛着寒气的细剑,沉默不语。
虽然百里屠苏和陵越均爱剑惜剑练剑,但终究不如那些琼华弟子般如痴如狂。
见得这般泛着重重寒气隐隐透出霸道之气的细剑,百里屠苏首先想到的并不是这剑是什么剑,由什么材料铸成云云。
而是震惊到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这...”
紫胤微微低头,拿过古钧奉上的望舒,横剑眼前,眼眸微眯:“本君一直好奇上古十大凶剑之首到底是何种模样,今日便来见识见识这凶剑的风采!”
利剑向下一挥。
虚空立刻闪耀着一道亮晶晶冰蓝色剑气痕迹。
脚底下冰蓝色的亮光环绕。
俨然,紫胤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古钧也识趣地退下。
这下,百里屠苏更加震惊。
这是...
连连摇着头,后退一步:“不...”
脑中只有一个意识——拒绝。
然而,紫胤却直接在望舒之上覆上一层真气,强攻而来:“怎么?十大凶剑之首也不过尔尔?”
冷意的笑浮现嘴角:“若是如此,便在此处了却残生吧!”
百里屠苏还陷在震惊中,却得了剑风扑面——一面下意识地后退又利用身法徒手格挡,一面又下意识地认为师父教训徒弟,做徒弟的怎能还手——受了陵越礼法的禁锢。
紫胤紧追不舍,竟一路把百里屠苏给逼迫进了天墉城的大门。
百里屠苏且退且拒,眼见着竟然已经能够看见这已经深深印在脑海魂灵深处的地方,心下忽而醍醐灌顶——紫胤这不是要见识焚寂的风采,这是想要利用剑仙与凡人的差距,实际留他在天墉城!
心下明白过来紫胤的用意,百里屠苏的眼一下就红了。
曾经没有在韩休宁身上得到的爱,紫胤已然倾其所有,哪怕背上骂名。
他又怎能辜负紫胤?!
可那些百姓...
那些陵阳隐晦提起的边境的骚乱...
东海的异动...
不!
不!
不!
真正不辜负紫胤的,是让他以此残躯,焚以业火,平定这一场琴心剑胆的对决!
血红的眼有了坚毅,也迸发出了玉石俱焚的决然。
但面对这位恩重如山的师父,他如何能够倒戈相向——借以与焚寂阴差阳错的人剑合一,一决雌雄?
这岂不才是逆徒?
再回看一眼。
这位置都快要逼近演武场了。
这...
趁百里屠苏分神,紫胤直逼百里屠苏的咽喉。
武者的本能终于爆发。
百里屠苏下意识反手抽出背着的焚寂,顺手一格。
两剑相撞。
并无兵戈之声。
只是将两人分离。
两人均轻巧地落在演武场东西向的两只石狮子上。
落定之后,百里屠苏还有些懵懵地看着手中的焚寂。
眼眸中泛滥着对还手的疑惑。
紫胤亦是轻巧落定。
瞥了一眼手中的望舒后,眯眼看向焚寂:“你若再不出手,就别再想走出天墉城半步!”
百里屠苏动了动嘴唇,却又喉咙包话。
紫胤把望舒往下一挥,轻慢又蔑视:“怎么?对着昔日恩师出手,便什么都不会了?”
冷声一喝:“那就别怪本君!”
索性一个定身术往百里屠苏那方一投,再以法术控剑,要直击百里屠苏心口,掏出那颗柔软的心来。
百里屠苏瞪大了眼,从未见过如此打法。
这...
紫胤法术的异动当然引发了不小的波澜。
只是...
望舒可不会让那些傻小子来送死。
北冥玄石发出了柔波。
弟子们昏昏欲睡。
长老们一把冲出天烨阁,扒拉着栏杆,伸长了脖颈望着。
却见有这么一场面,均面色奇诡。
唯有这执法长老心头跟明镜儿似的。
心中有些想法更加坚定的同时,也暗暗感慨紫胤对这两个徒弟的倾其所有,爱如泰山。
陵越则像是对着日光朝圣的焦冥,亦步亦趋来到祭坛边上,双手搭在白玉栏杆上,看向远处的眼中也不知看到的是什么。
慕容凌看着这样的陵越,仿若看到了一个血木偶。
一步一脚印。
一印一血淋。
那种灵魂都像是追随百里屠苏而去同生共死的样子,令慕容凌心间一颤。
陵越的身世,之前已经送信跟大哥了解过。
对所谓前朝余孽的说法,他也只是置之一笑。
不过就是那套成王败寇的说辞罢了。
但陵越的经历,却让他明白,其与百里屠苏之间的纠缠到底因何而起,因何而缠。
至于方兰生,一道一佛纵有交集,也终将离散。
就像方兰生与陵越。
方兰生的世界,对陵越来说,融入和参与都不难。
甚至来说,让方家成为举国第一大商贾也不难。
但陵越现目前所处的这个世界,却与方兰生无关。
方兰生纵使想要融入参与,这佛与道的区别和合流,却不是其能够有那个悟性能够明白的。
这么一看,陵越与百里屠苏之间,还真是一段天赐的纠缠。
只是...
这么一段天赐的纠缠,又会以何种方式收场呢?
慕容凌的眼睫垂了一瞬,亦是走到祭坛边上,仰头而望。
原本,他倒也想要看看,他这个师叔身负如此凶煞之命,还颇有天赋,又会如何与他这战力顶天的老祖宗之间迸发战斗的火花。
尤其,这次他家老祖宗拿的可是望舒。
这可是国宝啊!
但...
陵越的状态...
怎会是个这般清醒的活死人——是个成年男子情形的阳气,却五脏六腑已然凉透?
这...
若是鹰王在,还真想叫鹰王把陵越给剖开来看看,这到底是何等诡异的情形。
不过,多半是...
这倒是也奇了。
老祖宗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人剑合一教给这么两个人...
真不怕天翻地覆啊?
啧啧啧~
还是看戏吧~
慕容凌收回了那飘逸的心思,专注起了这么一场结局分明却过程纠纠缠缠的战斗。
眼见着紫胤这种根本不讲武德的打法,百里屠苏深知,紫胤肯定没有要杀他的想法,若是有,他也活不到现在。
如此情形,只是让他知难而退罢了。
毕竟,关于这是否解封一事,紫胤也数次问过他。
但他的答案永远都是要解封。
这般...
兜兜转转的,也不知道紫胤到底为难到了何种地步?
如此,索性今天就来做个了结吧~
百里屠苏眼中的坚毅更加璀璨。
一个强大的结界若雨伞一般在面前撑开,抵挡着望舒的攻势。
这结界,利用了冰火特性,分散望舒攻势的同时,还可利用整个结界的构造,促使望舒的冰寒回流到结界夹杂的阵法中,为结界提供构造的力量。
如此,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倒是颇有些想法。
隐去身形的望舒,看着这样一个结界护盾,摸了摸下巴。
继而,百里屠苏才手执焚寂,向紫胤行了一个天墉城的剑礼:“徒儿有非做不可的事,只能与师尊刀剑相向,还请师尊恕罪。”
言罢,收回结界的同时,与望舒缠斗到了一起。
紫胤不动如山,以法术控剑。
剑随意动。
招招致命。
百里屠苏闻剑起舞。
剑势大开大合。
虽然手执重剑,却依旧灵活。
这亘古第一冰剑与上古十大凶剑之首的对决,火光直射,精彩绝伦。
见得紫胤如此非凡剑术,天墉城的众位无不汗颜。
再一见这百里屠苏竟能够在紫胤手下走上许久,还不落下风,心下也有了一分对陵越选择的猜测。
眼见着已经过去了三盏茶的时间,望舒略略令剑脱离紫胤的掌控一丝,变得刁钻起来,意图以强硬和霸道逼迫百里屠苏使出紫胤传承的——空明幻虚剑。
空明幻虚剑自陵越弱冠后,就被紫胤赐给陵越修炼。
陵越也不私藏。
而是师兄弟俩一道参阅。
只是人生的阅历与对这种双重剑道与剑境的体悟影响了两者对其的习得。
百里屠苏的剑意过于纯。
但还没有纯到那种净的境地。
这便是百里屠苏的瓶颈。
若要跟太子长琴斗,这心志不坚,不体悟到纯的另外一面——混沌,必输无疑。
无论是混沌,还是纯,均不是单一存在。
而是存在极致。
这个极致就在净这个字上。
到了这个境地,自会茅塞顿开。
看到更多。
无论陵越,还是百里屠苏,都会更上一层楼。
这俩完全不像慕容凌那个臭小子。
那个臭小子才是真的天选之人。
天生的纯灵之体与混沌之思。
倒是极有可能的...
果然不出望舒所料,的确逼出了百里屠苏些许空明幻虚剑的招式。
但这不够。
紫胤浅浅锁了锁眉。
他当然知道,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控制望舒。
也有过望舒会自作主张的考虑。
但他确实也没有想到,望舒竟会去逼着百里屠苏使出空明幻虚剑。
这空明幻虚剑,虽然是叫这个名字,但...
却分为两个部分。
天墉城本身的剑意是‘纯’,‘简’,‘利’。
但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是纯然的。
当然存在一个反之。
当天墉城本身的剑意发挥到一个极致的时候,就需要有这个反之进行平衡。
这空明幻虚剑就是由此而诞生的。
其分为空明剑和幻虚剑。
空明剑,正好便是天墉城剑意的更大程度延伸。
而幻虚剑,则是这种延伸的补充。
略略有一些‘上清破云剑’和‘五灵归宗’的结合。
但却与之关系不大。
始终还是回归到了太极的阴阳二字上。
只是...
确实也没有想到,竟...屠苏还体悟得不错。
这...
若是不发生焚寂之事,不发生血涂之阵一事,屠苏不身负韩家看守焚寂的使命,仅仅只收屠苏为徒的话,恐怕...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
没有这些因缘,怕是他跟屠苏之间也不会成为师徒...
就在紫胤这么一个愣神之间,胜负已定。
百里屠苏体力不支,单膝跪地,杵着焚寂,气喘不已。
喉间还酝酿着几许铁锈之味。
望舒剑回到了紫胤手上。
原本其实紫胤并不习惯于居高临下地看着别人,但有了望舒浸润血脉,霸道与征伐在血脉中延伸,这般居高临下,都好像成了一种本能,并没有什么不对。
紫胤往下看了气喘不已的百里屠苏一眼,收剑在后,轻盈落地。
缓缓向着百里屠苏走去。
越近越能听到百里屠苏的喘息声。
还有那肺腑间如同拉风箱的声音。
这是望舒的冰寒之力伤到了百里屠苏。
紫胤敛了敛眉——为望舒的没有轻重和自作主张。
但望舒却不以为然。
甚至在紫胤的耳边,慢吞吞又邪魅地道:“你真以为解封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因为望舒的话,紫胤心间一凛。
这是...
望舒竟轻柔地笑了起来:“别忘了~这是一具韩云溪的皮囊里装着了韩云溪的二魂三魄还有支撑着这么一具皮囊的长琴的一魂四魄。你难道还真的一点都不记得,韩云溪死在了雷严手里吗?不记得进入血涂之阵的魂魄不存阳世,不入轮回?不记得其实血涂之阵的真正开启,这韩云溪的一魂四魄才是关键?”
望舒如同恶魔般,在紫胤耳边低吟。
紫胤的眉心越拧越紧。
他...
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在这弹指一挥间中蹉跎了许多记忆,以及心间的疑问。
现在被望舒猛然间提起,一切若云开雾散。
在心间深深叹了口气,想起望舒对慕容凌做的事,紫胤也相信望舒不会害了百里屠苏。
尤其还有些那留存于识海还想不起的事情。
望舒的决定,应该是对的。
心中有了计较,紫胤来到百里屠苏面前站定,缓缓弯腰,伸出手去。
百里屠苏眼睫轻颤。
看见了这样一只干燥又给了他温暖的大手。
这只大手,曾经握紧了他的臂膀。
曾经牵住了他的手。
曾经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安心。
给了他...家...
给了他...爱人...
而他...
百里屠苏狠狠地闭了闭眼。
心下一横。
竟在这个时候,梗着一口气,忽而暴起。
一掌拍向紫胤的小腹。
这般情形,无论是谁,都很震惊。
唯有看好戏的望舒,轻松得很。
紫胤是真的眼中出现了震惊。
也由此往后踉跄了一步。
百里屠苏则实在支撑不住,又一次跪了下去,膝盖与地面磕得怦然作响,满头冷汗。
待得紫胤站定,感觉到肺腑间一直以来萦绕着的烧灼感彻底没了,沉痛地闭上了眼:“你这又是何必?”
看好戏的望舒趁着这个时候,大喇喇地入主中原。
百里屠苏喘息着苦笑:“大概在与噬月玄帝一战之后...呼呼呼...又去过地形奇异的秦始皇陵地宫...屠苏...咳咳咳~屠苏就能自如地控制煞气了...煞气是好是坏,与它本身无关,掌控它的人才是关键...屠苏...呼呼呼~”
心口疼痛难忍。
硬是忍过之后,才缓缓道:“师尊为屠苏硬闯血涂之阵,又为屠苏压制煞气,这千年煞气与那不甘命运的太子长琴仙灵,想必常常扰了师尊清梦。这是徒儿最后能够为师尊做的事了。”
清泪顺流而下。
不舍与不甘,意难平...
紫胤心头也揪痛难忍,索性转过身,再不睁眼,沉定的声音中伴着沙哑与哽咽:“这一战,紫胤真人阻不了百里屠苏,且好自为之。”
喉头梗了梗,再道:“去吧~”
百里屠苏的视线都有些朦胧。
抬眼看向那个伟岸的身影,心中戚戚。
但他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确实也应该离开了。
再不走,他恐怕就没有勇气走了。
提起一口气,跪正身子,朝紫胤郑重地拜了三拜。
又留恋地看了一眼紫胤的那头华发。
暗自吞下无数憾恨。
无声地喊了一声——紫胤伯伯。
毅然决然却抹去清泪苒苒。
只留如风的身影。
与飞舞的衣摆。
紫胤缓缓睁开眼,眼底复杂:“...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屠苏得悟了...”
“烟波寒翠”光芒绽放。
紫胤身影渐渐远去。
演武场的硝烟似乎还未散去。
但命运却背道而驰。
眼见了这精彩绝伦的一战,众人心思各异。
慕容凌稍稍垂了眼,心间搓捻着一些事情。
却未曾想到,此时陵越竟揽住了他的肩头,微微低下头,真像是个做师父的:“玉凌,看了你师祖和你师叔的演武,有何感受?”
慕容凌微微一愣,心思几转,又带着“崇拜”抬眼:“师祖和师叔都好厉害!”
眨了两下眼,纯良无害:“师父,我也可以像他们那么厉害吗?”
陵越的眼底流淌着冷然,但面色却也是期待的:“好好学习,一定可以~”
慕容凌重重地点了点头。
但心底里,却咂咂嘴——果然都是帝王之家的人,这一手粉饰太平的本事,倒是挺合拍。
陵越淡淡笑了笑:“走~带你去逛逛天墉城~”
慕容凌也笑着回应。
但这么一趟逛下来,慕容凌总感觉,他在跟着一个鬼魂参观天墉城。
十分不舒服。
几乎将天墉城逛了个遍,夜色也悄然来临。
眼见着天已经擦黑,陵越将慕容凌带去了碧云阁。
刚一进大门,正巧遇见陵阳从西厢房里出来。
一时之间,几目相对。
气氛冷凝了一瞬。
陵阳心下一直都有些奇怪,慕容凌为何一直没有回信。
但却在这个时候见得看上去好端端的慕容凌。
心底里这眼珠子一转,再加上今天解封的事情和大战的事情,答案跃然心头。
陵越见得陵阳在此处,虽然不意外,但一想到这碧云阁终将空无一人,心间又起了一丝怨怼。
慕容凌一见这传信的正主,再一感知此刻的气氛,大致明白过来有些事情。
隐约的,属于权力之间的更迭等等,也有了几丝蓝图。
虽然心头有一点怨怼因为舆图的事情被他家老祖宗给拔毛,但心头也明白,这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实际他家老祖宗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和醋了。
只是...
恐怕事情也未必是火和醋那么简单。
今日一见那国宝级的望舒...
他当真有种心中微动,想要问鼎天下的澎湃。
虽然这作为帝王之家的人,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加之慕容家掠夺的本性,更加不奇怪,但这是在望舒发动的情况下,引发的心头的欲念,不难推测的,便是望舒在影响他。
从那些泛黄的书页中,他曾知道,这望舒的邪门儿和琼华派那人剑合一之术的邪门儿。
有些事,倒也有了几分谱儿。
尤其是亲身体会过了。
也不知,他是否有幸能够见到那杀人如麻的望舒...
与以往一样的,有外交家在,哪里会有冷场?
陵阳迎上来,将慕容凌上下一阵打量,就像是从来没有看到过慕容凌一样,又看向陵越,带着探究:“大师兄,这位是...”
陵越也接下这个话茬儿,低头看了慕容凌一眼,又看向陵阳:“这是师尊选的那个孩子。这孩子确实资质不错。”
揽着慕容凌肩头的手,微微用了用力:“玉凌,这是你陵阳师叔。”
慕容凌十分上道,连忙一个他们天墉城的剑礼,学得像模像样:“玉凌见过师叔。”
陵阳笑得不见眼:“恭喜师兄。”
稍稍敛了笑:“玉凌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大师兄就不用费心了。”
陵越略一点头。
由陵阳将慕容凌带走。
直到身后碧云阁的大门关闭,那懦弱的泪水才夺眶而出。
陵越无数次在心间无声地呐喊——屠苏!
回廊暗处,隐约显出一个藏蓝色的身形来。
冷峻的眉眼,抱臂看着男人心碎。
没有一丝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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