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游轮并不是全年都在一个地区航行，游轮公司根据港口城市的气候条件，港口的吞载能力，一直在探索更多的航线，以此来增添游客的乐趣。这次长达半个月的长航线就从新加坡出发，一路北上，经过多个国家，最远到达俄罗斯海参崴。
今天船靠香港，可以停泊两天。大部分的船员会选择晚上在陆地过夜，一来大部分游轮员工白天都要工作，只能舍去晚上的睡眠，换取娱乐时间。二来香港的夜生活丰富，一年也就两次换季时间能够路过，错过了难免可惜。
免税店员工就完全没有这方面顾虑，整个部门早上7点开始整理新到的商品，不用回去补觉的，9点就准时落了地。
算一算有5个多月了，重新踏上祖国的土地，宁雨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此行没有明确的目的，反正时间充裕，他准备按照地图，先去距离港口相对远的繁华市区，顺便吃个中饭，然后一点点边溜达边返程。
香港的电影真的很写实，这是宁雨站在过街天桥上，看见眼前错综复杂的狭窄马路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的第一反应。
工作的这点时间，让他对奢侈品有了相当的了解，那些他触不可及的品牌门店，因为这里的寸土寸金，也不显山露水。只有在他经过落地窗前，才可以窥见一些令人畏惧的神采。
宁雨站在苹果店前，自己那启动声如挖掘机般的笔记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暴毙，充电赶不上放电的速度，也让他每次写游记时都倍感危机。都说文字能够反映写作人的情绪，他给读者传递的轻松与惬意确实也因此打了折。
宁雨比对了一下价格，比之前自己在网络上了解的确实要更勾人一些，可还是有些超过自己的预算。
店里人头攒动，并不是消遣时光的好去处。他并不想让自己沉浸在小小的失落感里，“挖掘机”还能再坚持坚持，下个合同就能买上了，或许接下来要去的国家更便宜。
“反正拥有解决办法，”他是这么想的。
宁雨顺着最边上的过道终于找到了出路，大门边的角落里有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插着耳机，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倚靠在桌子上。他的身边还放着一个印着这个店logo的购物袋。
宁雨走上前，见这人表情有些意外，然后摘下了耳机。
“这么早？”宁雨问。
从游轮港口出发，要先步行至地铁口，搭上地铁再换乘，然后再步行一段才能到达这里。谭凛现在的进度，只能是一大早起床就下了船直奔这里，这样才可能赶在宁雨之前。
“嗯，下午两点的班，这里不熟，怕出来晚了赶不回去。”
谭凛今天怪怪的。宁雨见过他严肃、温柔、成竹在胸、委屈……但他此刻有点手足无措，强压镇定。
“你来买东西？”谭凛问。
“没有，就逛逛，主要蹭个网。”他还在观察谭凛。
谭凛摇了摇手机，“嘿嘿”一笑，“我也在蹭网，多下载点最近榜上的歌曲，把活动用的换一换，不然耳朵都起茧子了。”
奇怪，谭凛的状态又好了，难道之前是错觉？
“吃饭了吗？陪我找个地道的小馆儿？”宁雨见谭凛一愣，以为他在犹豫，“放心，我算过时间，吃完饭陪你回去，保证在两点之前。”
“这是你第一次，让我陪你……吃饭。”游刃有余的谭凛又回来了。
“……”
繁华的高楼大厦之间，穿插着很多一眼看过去就充满岁月痕迹的小馆，宁雨找了一家最合眼缘的，与谭凛面对面坐下。
餐厅老板确定他们都喝奶茶后，拎了两个放着立顿茶包的塑料杯，随意地甩在两人面前。当着他们的面往杯里倒了一点热水，然后将牛奶混了进去。全程老板没说一句，干完这些就回厨房去了。
宁雨和谭凛无声对视，在彼此的眼中，都读出了对方的难以置信。
没一会谭凛笑了出来，宁雨疑惑。
“还记得王姨吗？”他问。
宁雨思索了一会儿，“老王烤饼？”
谭凛见他一下就想起来了，内心一阵欣喜。“原来老板是她老公，也姓王，王叔就是这个风格的。”
“难怪，女大厨一般不会起‘老王’这样的店名。”宁雨当初看到“老王烤饼”的老板，是个热情面善的女性时，自己是吃惊的，这下倒是说通了。
“老顾客都习惯了，新顾客还就觉得这种风格的服务代表大厨对厨艺有底气。”
宁雨一抬眉，“希望是的吧。”
两人在茶餐厅里大快朵颐。肠粉、卤鸡爪、煲仔饭、蛋挞，按照港剧里的指南，把好奇的都吃了一遍。
宁雨走出餐厅时还在感慨，这个大厨果然底气十足，但鲜甜口味的饭菜，还是很难让他满足。
“不好吃？还是不喜欢？”谭凛走在宁雨身边，向他这边微微侧身。
人流密集，道路狭窄，想要从这里快速到达地铁站，他们俩都得格外小心。
宁雨摇摇头，“挺好吃的，但就是想吃辣的了。”说完，他用手拽了拽谭凛，示意他专心走路，两人之间一片安静。
回程的地铁虽然没有空座，倒是不算拥挤。宁雨手抓栏杆，歪头看着和自己一样姿势的谭凛。
谭凛感受到了他的眼神，“等休假吧？休假你想吃什么我都陪你。”
宁雨没说话，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说话的人，嘴唇微抿。他真想现在就一口啄在这人脸上、唇上、他能看见的一切地方。
谭凛像是也不期待他的回复，把头靠在扶在栏杆的手上，用同样的眼神，描绘眼前人生动的神情。
过了游轮上的安检，奇怪的谭凛又出现了，拎着他的购物袋，乖巧跟着宁雨。
“你的宿舍不在这一层，现在从这个楼梯上去，还来得及。”宁雨其实也很好奇他这样不对劲的原因。
“我过来认认门。”谭凛把购物袋抱在了胸前。
宁雨带着疑问和傻大个儿一路走到了宿舍门口，转身，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不是要进来坐坐，就看见这人把购物袋举到自己面前。
“？”
“上次在港口，看见你笔记本没电了就想买来着，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奇怪的人像是泄了奇怪的气，又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宁雨知道自己情绪波动时一定会语出惊人，不是让人尴尬就是让人丧气。可他现在只想让眼前的人感受到自己实打实的开心。
“万一我今天也买了怎么办？”好家伙，他能感觉到我开心个鬼，我怎么他妈的长了这么张破嘴。宁雨在内心对自己龇牙咧嘴。
“虽然就是个工具，还是希望你能用这台……”你这个废物，你就别张嘴！谭凛在内心对自己拳打脚踢。
宁雨看着这人，接过电脑，挂在了门把手上。然后双手穿过谭凛的手肘和腰中的空隙停了一下，这次的对视，两人都饱含笑意，眼里泛起波澜。
谭凛在宁雨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把人拥进了怀里。“我懂。”
宁雨率先放人，推着眼睛通红的人的背，“快点回去，还能休息休息，一会就上班了。”
“红眼怪”恋恋不舍，却也乖巧听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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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国家都有不同的签证政策，在落地樱花国之前，游轮公司帮助每一个船员都办理了落地签，只要船员带着这张橙色卡片纸和护照，就能入境。
返程时也要带着同样的材料，而且回船后，还要把橙色卡片纸再上交回去。
这天靠港长崎，免税店进行季度盘点，所有事情忙完已经过了中午饭点。虽然这是宁雨第二次来长崎，但他实在非常喜欢这种生活区和港口距离非常近的城市。所以哪怕时间和往常相比并不是那么富裕，宁雨还是下了船，准备随便走走。
在围栏边的矮墙下看蚂蚁，在路边的角落里逗猫咪。顺着小路上山，俯瞰自己的大船和港口风景融合在一起。在幽寂的公园里，观察悠闲坐着的画师闲庭信步地操控画笔。
从艺术馆出来，宁雨走到了一家电子产品城门口。这绝不是船员们会经常出没的地方，虽然距离港口不远，但门口的朝向和位置实在偏僻。
宁雨看见一副刚上市的无线耳机，想起那天在苹果店遇到的谭凛，“他好像有用耳机听电话的习惯，”宁雨这样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给谭凛买东西，但他能肯定这绝不是回礼。宁雨提着包装精美的礼品，溜达回港口的路上一直面带笑意。
今天员工的返程截止时间是下午4:30，宁雨在港口被截停的时候，已经是3:50了。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护照和橙卡不见了。一瞬间，脸上布满了焦急的汗水，宁雨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以便好好回忆。
当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它们，是在自己免税购买耳机时，宁雨看见了从港口休息区走过来的谭凛。
“怎么了？”谭凛看见宁雨的瞬间，一脸担心。
宁雨把礼物塞进谭凛怀里，“送给你，我护照和橙卡落了，我要回去拿。”转身就往港口大门冲。
“我和你一起去。”谭凛追了上来。
宁雨步伐未停，转头说话的瞬间面色凝重。“不要，你先回去。”
谭凛一瞬间定在原地。
宁雨见状，转头继续往出租车停车区冲。走路来回已然来不及，只能寄希望于出租车往返顺利，且司机能听懂他究竟要去哪里。
游轮乘客的返程截止时间，一般比船员的晚半小时。如果今天宁雨在5:00之前能返回港口，吃一个警告，尚能保住这份工作。
如果连5:00都赶不上的话……
船长不会等他。
宁雨再想要保住自己的工作，只能买机票去追游轮，在下一个港口登船为自己求情。一个警告肯定跑不掉，至于能不能留，一切待定。这是非常严肃的事情。
宁雨今天真的没有把握，他无比自责，应该是收银员去工作间找订书机的时候，将自己的护照和橙卡拿了进去，然后忘记拿出来，而自己也忘记再次确认了。
这么愚蠢的事情，要承担如此惨烈的后果，他怎么可能拖着谭凛。
宁雨万分感谢刚刚在店里，自己跟着哼哼过店里的广告语，司机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要去哪里，且很着急。
宁雨冲进店里，看见不是刚刚那个收银员的时候，内心有些崩溃。他用自己这段时间在培训室自学的补丁般的日语，混着汉字，让这个新的收银员明白了自己的目的。见收银员恍然大悟，他感觉到了生机。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半分钟，谁也没办法准确明白对方的意思。收银员做了一个停的手势，国际通用，宁雨明白了。
宁雨看他在便签本上写了一段话，汉字混着假名，不太好明白意思。
“去港口，给安检。”收银员用精简的日式英语传达出了这样的信息。
宁雨没办法相信他们的沟通有效果，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再解释一番，这位收银员从柜台匆匆走出来，带着他往楼下走。宁雨还想挣扎，就见他骑上了自行车，意思是让宁雨坐在后面。
太疯狂了！
异国他乡，坐在一个陌生人的自行车后座狂奔，连周围的景色都变成了流动的线条。不过也仰仗自行车的便利，宁雨回到港口的时候，比预想早得多。
收银员和宁雨告别，用手示意他赶紧带着纸条去找安检，宁雨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就骑车走了。
死马当成活马医，宁雨决定放手一搏。
回到安检处的时候，大厅里已经空空荡荡见不到几个人了，谭凛站在安检身边，张望时看见宁雨，大大松了口气。
宁雨走近，将纸条递了过去，安检看完也松了口气，递上了宁雨的护照，里面订着橙卡，“原来如此，太不小心了，没关系吗？赶紧过去吧。”
宁雨吃惊，这一趟险象丛生的历险，竟让他瞬时间听懂了这么多句日语。
“你走后没多久，店里的收银就带着你的护照过来了，他知道这个很重要，想要追上你。”谭凛跟宁雨解释着。
看着身后跟着自己疾行的谭凛，宁雨语气肯定。“我要是赶不回来，你也不回去了？”
谭凛想脱口而出，犹豫了一下，“还是要回去的，”他想拖延看看宁雨的反应，见宁雨眼中的光有一瞬间暗淡下去，“要去给你收拾行李。”
宁雨被噎住了，然后轻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我就他妈活该自作多情。”
回程的安检打卡机上显示16:27，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员工宿舍的走廊上，谭凛终于和宁雨并肩，他用手圈住宁雨的脖子，附在他耳边。他实在很想安慰这个精神高度紧张而应激的刺猬，“谢谢你的礼物。”
宁雨像是刚想起这一茬，“还给我，那是形势所迫。”说完伸手就要去夺。
谭凛这手圈着人，那手把礼物平举着，“收到礼物的我很开心，就像你意识到有人如此在乎你，愿意陪你一起迟到，甚至耽误回船一样开心。”
游刃有余的谭凛突然变得厚颜无耻，宁雨却讨厌不起来，因为他说的正中自己的内心。
“没必要，太傻逼了。”宁雨此刻真的想扇自己一个巴掌。
谭凛像是完全不在意，伸手盖在他头上，“摸摸毛，吓不着。”这次他使劲揉了揉，都要把人揉急眼了才放手。“回去喝点热的，洗个热水澡也行。我要去上班了，晚上下班要给你压惊不？”谭凛一脸坏笑。
宁雨摆脱桎梏，把人推走，别扭至极，“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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