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秣陵宫这头,褚灵媛步入偏殿,只见偏殿外,院中、廊下全站满了人,虽是着便装,看身形必是军士。个个拿着火把,大有若不顺从,便要烧了秣陵宫的架势。坐在正位上享受着这般威势的傅悝,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褚灵媛。常荣说,放肆,怎可直视王妃。
傅悝轻蔑一笑,站起来行礼说,原来你就是王妃。傅亮三子,傅悝见过王妃。
红珠子忙过去把傅悝坐过的垫子扔了,另铺一个,才请褚灵媛坐。
褚灵媛坐下,也打量他,接过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太监送来的茶,喝了一口,才说,傅亮寻我何事?
傅悝见她也不说免礼,便自行直起身子说,不是我阿父,是他。他冲段青招招手,说他寻你有事。
段青笑着,点头哈腰,不敢说话。
傅悝用手拐他,他才说,我……在下是徐司徒外甥女婿。
褚灵媛说,徐司徒寻我有事?
段青笑说,不,不是。
傅悝瞪他,斜眼往后看,让他想想这架势,他忙把腰直了直,说小的,是来与你谈□□华城外,温泉别院之事。
褚灵媛看常荣,不解说,我何曾说过要卖?
常荣说,没有。
段青说,如今院外田地、温泉都归了我,你留那何用?
褚灵媛又问常荣,田地我不是吩咐你送与村民?
常荣说,送了,送了好几年了,温泉原由常寻分时让他们共用,常寻死后,听说还是按原来的规矩。
段青说,田地村民又卖与了我,温泉自然就归我。
常荣说,胡说,虽说是送地,王妃为让村民暂不用交税,吩咐五年后再为他们转地契,地怎的卖与你?
段青怪自己竟忘了直接找王妃便会暴露官府帮他做假的事,结结巴巴答不上来。
傅悝恨不得踢他一脚,冷笑说,此事自有官府打理,无需王妃费神,村民既收了他钱财,自然地就归他。王妃既能将温泉赠与村民,赠与他又何妨。如今若周边土地皆不许王妃走,王妃留那宅院又如何进去?
褚灵媛不禁笑说,我才知,原来天下已姓徐?
傅悝说,王妃也不必在言语上害我,天下自然不姓徐,但也早不姓司马了。
褚灵媛笑说,陛下有旨意要杀我?
傅悝说,这次没有。又笑说,其实他段家一个小门小户,哪敢住前朝皇后的宅院,自然是孝敬徐夫人,长公主将九公主送到此,我二人随后就到,王妃没想过是为何?
褚灵媛说为何?
傅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九公主今日婚事烦难,皆因打了徐夫人母女,若夫人将此宅院献与徐夫人,徐夫人便对外说,九公主已献此宅陪礼,徐氏并不记仇。
褚灵媛说,九公主是君,她是官眷,为何给她陪礼?
段青嘿嘿笑说,形势比人强不是?
傅悝和他一笑,凑近他小声说,总算讲了句有用的。
段青见褚灵媛回不出话,知是说到了其怕处,便笑着劝说,想我那妻舅父,连你那女婿还敢杀,你还端着那架子做甚,心知道,肚也知道的事情,我们给你抬了九公主的事,你顺着台阶下就完了,还在这……你还要问九公主赔罪为何要用你的宅院不是?谁让你们都丢了权势呢?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羊被……他忙捂住嘴。
傅悝一脚就给他踢在屁股上。
他忙冲傅悝打了下嘴。
红珠子拍了下桌说,段狗!不卖给你,你怎样?
他咬牙把剑一拔,傅悝伸手在背后抬了抬手指,外面军士便喊:王妃恩准!
常荣和瘸腿太监忙挡在王妃和红珠子面前。
屋顶上的弓弩手也用箭簇击打屋顶,集中在地窑这院的太监拿着扫帚、菜刀、竹竿,和护卫九公主的十个侍卫混在一起,盯着屋顶。
地窑里的司马茂英站上台阶悄悄揭了点盖子,总算听清了屋顶上的人喊的是:王妃恩准。看来这些人已和阿母说明来意,回头见几个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过去搂住一个七八岁的说,没事,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又问她们别人都躲好没有?
一个大些的宫女说,都按平时练的躲好了。
九公主站上台阶说,我出去,跟他们说我是公主,看谁敢杀公主。
司马茂英忙让兰娘把她拉回来,说不是匪人,我们请的侍卫皆来自舒家,舒家在此,匪人并不敢来,我看见他们递进来的名贴,一个是傅亮的儿子,一个叫段青的,是徐司徒的外甥女婿,阿母在春华城的温泉和田地已被他占去,一直想买别院,只不得法。今日许是寻了什么空,上门来要。
九公主说,买都过分了,还要?
司马茂英说,不管怎样,阿母不来叫,你我绝不要出去,这起人半夜来,赊财是小,毁你我名节是大。
九公主说,到这份上要这名节做甚,待我出去,看他们能将我怎样?
司马茂英忙追上拉住,说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怎么还这样?怎能遂了这些人的心?听这声音来的人不少,侍卫必已有人去杨家报信,阿母不过是在拖时间,你出去捣乱,他们提前下手怎好?我和阿母陪你死就罢了,你看看她们,我们母女落到这步,她们还跟着,不心痛心痛她们?
九公主落下泪来,扑在司马茂英肩上说,这公主当得……实在是……
司马茂英说,我懂,我懂。
又拉她往里看,说你看这里粮食、棉被、烛火,我和阿母为了自保,做了多少准备。你兄长大仇未报,我们且还想活着,你动不动就要去死?
九公主羞愧而笑,过去也搂着个小宫女,大家挨在一起。蕙儿从地窑的兵器柜里掏出把剑给兰娘,二人持剑,守着她们。
九公主惊讶说,兰娘也会功夫?
蕙儿笑说,两个我,近不了她身。
司马茂英点头默认。
段青持剑,一步步逼进褚灵媛,褚灵媛悄悄跟红珠子说,快哭。他知道有人保护,怕是怕,竟挤不出眼泪,只好往褚灵媛怀里一扑,尖叫起来。
褚灵媛被这火炉一样的人扑在怀里热得一身的汗,段青的剑逼到眼前,常荣一跪,说王妃是贵人,使不得!
段青也不废话,举剑便刺。常荣抓住剑,血一滴滴落下来。说公子且慢,王妃伤了可能没人报宫里,但我们秣陵宫的太监,宫里每月都要着人来数一遍,你若伤王妃,我必以死相护,宫中太监论辈认亲,养老送终,彼此惜命,想必公子们听过,若死于非命,必有人如实报皇上。公子们容我劝一劝王妃,王妃向来惜奴婢们的命,且容我劝一劝……
傅悝说,你是哪辈?
常荣说,我叫常荣。
傅悝想也是个台阶,便说那看在常锦公公的面上,给你片刻。挥手示意军士们止了声,拽段青出去,关上殿门,只听里面常荣高声喊说,王妃,虎落平阳被犬欺,看在奴婢们尽心尽力伺候一辈子的份上,那别院原本也不忍再去住,就撩与他们吧。
褚灵媛呜呜哭起来,说先帝啊,你开开眼,开开眼啊。个个都来逼我孤儿寡母,连你最后留给我的一点东西,都不让我留下。
常荣说,看着娘子吧,桃花是过眼云烟,娘子才是王妃和先帝的骨血。
褚灵媛说,罢,罢,今日受这折辱,别院我死也不送他。我自刎在此,我看有没有人报皇上。
傅悝和段青从门缝里看,瘸腿的太监忙跪下说,娘子无儿无女,王妃若去了,何人陪伴。
褚灵媛被说中心事,悲愤大哭。
等在偏殿后门的莫娘、沈嬷嬷一干人明知是演,也不禁泪如雨下。
红珠子虽只有五岁,也听得出王妃是不是真伤心,抬头伸手给褚灵媛擦泪。褚灵媛搂着他,又想起自己被杀死的小儿,好容易收住伤心,说,你去告诉他,允我两件事,我便送与他。
不一会儿常荣出来说,王妃说,第一,方才你们进来,谁打了我们的人,要还回来。
段青说,如何还?
常荣说,就是谁踢了我们两脚,我们要踢回来。
傅悝和段青哈哈笑,说,好好好。
常荣说,第二,当初傅亮来劝禅位,保先帝不死,便没有做到。如今二位保九公主和徐氏无仇,得写下来。今日只能签契约,待春日宴后,才能给房契。
段青拉傅悝到一旁说,房契好说,写保书,使不得。
傅悝说,我知道。想想又笑说,写给她,再抢回来。
段青指他小声笑,说了个坏!
二人便笑着回来说,多少银两?
常荣轻蔑一笑,说,你买不起!只答应这二条,送与你。
段青和傅悝皆说,答应,答应。
常荣便请他们进去。
段青将随身的契约拿出来,笑说,此契约是按买卖写的,王妃既不要钱,我写个一两?
褚灵媛嗯了一声。
段青问常荣要了笔,便在预留的价钱处填了一两,并签字用印。
契约送到褚灵媛面前,瘸腿太监取来印信和笔,褚灵媛自不会立马就签。说谁踢了你腿?
瘸腿太监站到殿门前去看,指出一个靠着门柱的人。
那人被指得莫名奇妙,恶狠狠地回指他。原来是段青一个家丁,段青招手让他进殿,悄悄说,委屈你!命他站到太监面前,说你踢公公不对,让公公也踢你两脚。
家丁便双手抱胸抵进太监面前。
瘸腿太监神色慌张,有些害怕,已坐到一边写着什么的常荣起身说,我来,我来,他伤了脚,不便。说着打量了一下这家丁,抬起脚往他大腿上蹬了一下。除了褚灵媛几人,别的人都看呆了,都知道他踢不着哪里,没想到就蹬了一下。
所有人爆笑,家丁自己也笑倒在地上。傅悝腰眼都笑痛了,段青边笑边擦眼泪说,来,来,还有一脚。
家丁爬起来,还未站稳,常荣一脚踢在他胯上,比先前用力半成,家丁不防倒地。大家都觉得有些怪,但又想可能是家丁还未站稳。段青让揉着痛处的家丁下去。
常荣陪笑给傅悝和段青各递了一页纸,说保书已拟好,请二位各抄一份,签字用印。
傅悝文章极差,不及乃父万一,常被人笑,不高兴地瞄了常荣一眼,说,动作还挺快!
常荣说,公子带许多人在这儿,实在害怕,早了早好。
段青看了一遍有几个字不认识,见傅悝已抄,反正也要抢回,便提笔抄了,有两个字笔画实在难写,写两回都乌了,常荣另取张纸,把着他手写,才将字写成。写完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小时候要得公公这么个老师就好了。傅悝哈哈笑,说你这门户,还用得起太监!
保书交到褚灵媛手,傅悝说,王妃可用印了吧。
褚灵媛把红珠子的脸转过来,说还有这两巴掌。
傅悝无奈叹气,说谁打的他站出来。
傅悝的贴身小厮便站出来。
傅悝说,去,把脸递给他。
红珠子刚要上前,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怎么,打了孩子,只让孩子还手?
一个穿了红衣,戴着黑纱眼罩的女子,从屋顶跳下,走进来,屋顶那么多弓弩手,竟没发现她。傅悝说你是何人?
她啪啪便在小厮脸上扇了两掌,掌峰经过之人,都被击得退了退。只见小厮脸上生出一道道红丝,延向身体每个地方。有几个有眼力见的唤了声红蛛手?
红蛛手向王妃行礼说,红娘救架来迟,王妃赎罪。
褚灵媛说,来得正好。签了契约,用了印信,让她交与傅悝二人。
傅悝见褚灵媛乖乖签了,想忽然来这女子看似有些本事,却似只有一人。让段青收了契约,拔出剑说,来呀,让王妃把保书还回来!
众人便又高呼:保书还来!
褚灵媛不急不徐袖了保书,红蛛手挡到褚灵媛面前。傅悝用剑指着女子,一步步往前。领头的侍卫桓夜忙从身后劝他说,公子,使不得,此女了得。
傅悝吼说,怕什么,她就一个人。
忽然身后又一个女子说,那么加上我呢?
傅悝、段青回头,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引着一队抬着红缎的丫鬟进来。众人正疑惑,守宫门外的一个侍卫满脸是血地跑进来,说公子,宫门外的人都赊了!
大家便都拔刀向着突然进来的这些女人。不曾想屋顶传来哀嚎,一阵刷刷之声,弓弩手掉下来不少,不知敌人在哪儿,都不敢轻举妄动。
来人正是舒夫人,她带人马来到行宫附近,用短笛吹响平日约好的暗号,秣陵宫的暗卫便出来见她,告诉她王妃已事先准备,且红娘子刚已赶到,里面什么情形,怕轻易泄了秣陵宫实力,还不知道。舒夫人便让大部分人埋伏在外,说你们不好出面,我杀他几个门口的,进去看看情形。
暗卫觉得可行,便用暗语让藏于树上的暗卫相应。
桓夜查看落下来的弓弩手,中的都是暗器,便跟傅悝说,是江湖人。
傅悝看这女人装扮却又不像,用剑指她说,你是何人?
舒夫人也不答,劲直走到褚灵媛跟前行礼说,见过王妃,老太君请人看了时辰,这时给夫人送红缎最好,必吉人天象。不曾想王妃这里有匪人,我多年未打架,今夜正好放肆一回。说着她右脚已向傅悝飞去,身子跃起一转,另一脚已踢向段青,二人手中兵器纷纷落地。手上先是一阵酸麻,酥麻过后才涌上痛劲。桓夜说,云纱燕?
舒夫人这才看向他,说桓夜?
褚灵媛说你认识?
舒夫人说,桓玄的侄儿,听老太君说,当年还是夫人借神爱皇后千秋,救了在襁褓中的他。
桓夜一脸意外。
傅悝低声吼桓夜说,到底是谁?
桓夜在他耳边说,杨氏三房舒夫人。
傅悝心想不好,杨氏在朝中虽不济,阿母却要求他们周全妹妹们的婚事。三房背后,不知连着多少高手,战场上虽然不济,暗杀个把人还是很容易。但他做为尚书令之子也不能输,硬撑着说,把保书交出来,我们就走。
褚灵媛说,三娘,帮我教训他。
舒夫人一抬手,便又给了他和段青一人两耳光,所有人都没看清她如何出手,侍卫们都摒住了呼吸,段青不明就里说,我又没说什么。
红蛛手便又补了他两耳光,说现在说了。
只见段青脸上也是缕缕红丝,开花一样蔓到手上。
红珠子连连鼓掌,抬头和褚灵媛说,好厉害!
褚灵媛心痛地摸摸他还红着的小脸。
常荣出来打圆场说,夫人息怒,娘子息怒,打得虽好,怕你们走了,他再来为难夫人。又劝傅悝说,二位目的既已达到,快走吧。
桓夜也小声劝说,公子走吧,怕后面还有人来。
屋顶又有几个人被暗器打下来,傅悝也怕人都赊在这里,误了追谢亭,咬牙说,走!
一边退一边指褚灵媛说,就算保书在手,你也不能奈我何!
段青拿着捂着痛脸的手,跟着硬气说,对!说完又捂住脸,靠在家丁身上直哼。
内宫屋顶上的弓弩手也往前殿撤退,红娘子祭出蛛丝,手掌挥舞间,杀了几人。
舒夫人低声吩咐贴身丫鬟让兄长派人跟着,再叫人守住各出口,防匪人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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