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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幽冥枯萎

楚篱想起在很久之前,楚家还未堕落的时候,也未成为宗主前,她的本名叫楚池厌。

尽管在家族里女孩不受重视,可她的母亲却竭力的补偿她,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那时候她真的是无忧无虑的平安生活,有些事情根本轮不到她来操心。

这么好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那时候她根本想不到父亲会做这种事,宠妾灭妻,把自己最不成器的儿子拥上高贵,让大哥继承他的万贯家产。就在把宗主之位给了大哥之后,突然暴毙而亡。

从那之后,楚家开始堕落,甚至好不容易挤进了五大家族,就又被踢了出来。

大哥也许注意到了这一点,可他没有想着把楚家给拉回来,反而抛弃了那些对自己的位置不利的亲人,包括她的娘亲。

她那时候只不过十岁出头,却能明白这种事情对大哥本身就不对,所以就跑去找自己的大哥说道说道,换来的却是一句:“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我是宗主,他们全都要听我的,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必须做什么,包括死。”

从那之后她就明白了一件事,若不及时制止大哥这种行为,楚家只能面临抄家,说不定最后他们这些人,要么被杀,要么流落街头。

这件事是绝不允许发生的。

最后,她用了些计谋,把大哥赶下台,自己坐上高位,享受着别人的尊重,保护着自己的家人,这一切都是她梦寐以求来的。

尽管如此,可她还是高兴不起来,甚至感到孤独,日日夜夜只有数不尽的宗卷陪伴着她,对这世界也只剩下麻木了。

宗主做了太长时间,让她忘了,她原本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啊。

“快别喝了,都醉成什么样了?”

白闻拿过碗,强令制止南宫月喝酒。

齐鸢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话都捋不直:“不喝……就出……出去。”

“……”

楚篱叹了口气:“我去要碗醒酒汤。你在这里看着他们,不许乱走。”

白闻:“嗯。”

“丫头,你听说过幽冥花吗?”

白闻一愣,他觉得这个花的名字有些耳熟,可他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南宫月捂着发烫的脸颊,头昏昏沉沉的,连齐鸢问她的问题,也听不明白。

“什么?”

齐鸢又倒了一碗酒,有些酒撒落在外面,他盯着碗里的酒,强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幽冥花呀,是一种毒药,能让人忘记自己心爱的人的一种情毒,爱的越深,忘的越快,到最后完完全全的将这个人遗忘在这世间。”

“我有一个朋友就是中了这个毒。”

南宫月撑着脑袋,有些不解:“那您为什么不告诉他?”

齐鸢笑了一下,看着她,说道:“要说就早说了,何必等到现在呢。这个毒即使外人知晓,也无法开口,根本说不出来。”

他想笑,可是笑的很难看,“我弟弟没了,他到最后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心爱的人会将他忘记,和别人成亲。”

酒喝多了能说出心里话,趁着醉的不清楚的样子,他真的很想很想将那些曾经的事情说上来,可是他说不了啊,他无法开口。

“丫头,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你很喜欢很喜欢他,那你最后会将他忘记吗?”

白闻挑眉,喝个酒连感情之事都能扯出来吗?

“不会。”南宫月即使脑子不太清楚,但也还是认真的回答齐鸢的问题,“都说是喜欢的人了,怎么能轻易忘记呢?”

可你忘了。齐鸢有些悲凉。

酒醉的人极不清醒,通常说着说着就将话题给撇开了,反正无论如何,迟早有一天要面对这件事。

“你当年执意要和我们撇清关系,当真是为了白闻吗?”

他不相信南宫月真的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

南宫月没有开口,指尖敲打着碗边,然后一眼饮而尽。

她勾起嘴角,懒散的靠在椅背上,一只脚搭在桌子上,那样子活脱脱的像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小霸王,跟当初和楚篱谈判的样子一模一样。

“齐宗主想听哪个理由?”

“你先说。”

这件事发生的太久了,让她原本清晰的记忆变得愈加模糊,或者说是从她离开齐家后,她的这些记忆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只要稍稍想起,一觉醒来就又会忘记。

南宫月双手摊开,懒散的说道:“我忘了,等我想起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

喝醉酒的齐宗主极其的讨厌别人狡辩,不得出一个答案就不会善罢甘休。

他站在椅子上,指手画脚的说道:“丫头,我们出生入死这么久了,你竟然连个消息都不愿意告诉我,你有没有把我当伙伴?”

白闻震惊的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这跟他眼中的宗主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啊。

“婚礼不邀请我就算了,孩子满月你也不邀请我,结果呢,你临到死了,才邀请我去参加你的葬礼。嘿,我说你是不是就不想让我看见你啊?”

“……”

“你知道我们俩什么关系吗?我们是朋友诶,朋友是什么?朋友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当上宗主的时候,是不是正好扶持你为国师?”

“是。”

“这个福气,我们都一同享了,可凭什么你出事了就不想让我帮帮你呢?”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就从来没把我当我朋友?”

南宫月面无表情:“……”

齐鸢被她的表情给气的半死,跳下椅子,痛心疾首:“我好吃好喝的伺候你,甚至怕你孤独,专门让我的贴身婢女来陪你,我们一起经历的种种困难,都不能证明我们的友谊深厚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时候明知道自己出事,却不给我传递消息?让我好去救你。”

“……”南宫月更加的无语了。

齐鸢没骨头似的坐在椅子上,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了,南宫月有些奇怪,偏过头去看他的样子,这一看就震惊了。

堂堂的齐仙首竟然哭了。

还是说她酒喝多了,开始眼花了?

“阿月,你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呢?你只要告诉我,我就会帮你的。”

这回她相信了,齐鸢是真的哭了。

一个大男人,一个五大家族之首,就因为她没有给他传信,就因为她死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他就这样,红了眼眶,泣不成声。

看着他的样子,南宫月有些迷茫,齐鸢真的把她当朋友吗?不是因为她的神血而非要拉她到他的阵营上的吗?

可是,在人人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时候,除了师尊和嫡母,也就只有齐鸢对她好了。

她得到的温暖也是齐家的一个人给的。

那么好的人,说不动心是假的,但是她跟那人好像此生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她总觉得那是一场梦。

宗源二十年,异族举兵攻城,修仙者胜利,自那之后,她总觉得自己编织的一场梦,因为异族的到来给打碎了。

那个人在她的记忆里十分模糊,看不清脸,听不清声音,只知道他对她很好。

而这些好全都跟白闻联系上了。

那时候,她觉得荒唐至极,真是荒唐透了。

这世界上又不是没有那种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人,但是,她就觉得这件事出现在她身上一点都不好。

她辜负了对她好的人。

“你只要说了,我就会帮你啊。”

齐鸢的话又再次传到了她的耳边。

她不是不信他的话,以齐鸢的能力,他确实能帮她,可是她不想因为她自己的事,把齐鸢给扯进去。

但是他有这个想法,就足够了。

她看着碗里的酒,看着自己的倒影,强行的扯起嘴角,一滴泪掉入了碗里,激起波浪,极其的小声,只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蠢货。”

楚篱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平躺在床上的齐鸢,有人细心的帮他把被子盖上,他睡的极熟,泪水却还不断的往下流。

齐鸢在这,白闻和南宫月不见了。

窗户被人给打开了,她一下就明白两人去哪了,却什么也没说。

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齐鸢,叹了一口气,吻上了他的唇,随后像没事人一样上床,躺在他的旁边。

她想,算了,醒酒汤还是明天喝吧,现在一叫醒,他肯定又胡言乱语了。

夜晚的风最是凉爽,凉风吹得南宫月脑袋晕乎乎的,她觉得天上的月亮都快掉下来了。

白闻跟在南宫月身后,看她走的摇摇晃晃的,忍不住说道:“你打算去哪啊?”

南宫月吐出一口气:“吹风。”

“你不怕明天头痛啊。”白闻道,“喝醉了就别乱跑,小心被鬼抓走。”

他不由分说的抓住了她,把她往忘尘客栈里带。

“我挺想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南宫月看着他的背影,说道。

白闻的脚步一顿,笑着说道:“喜欢就喜欢呗,哪有那么多的理由?”

南宫月淡然道:“你要娶我那年,我就已经向你坦白了,我自始至终从没想过要当个好人,我也从来不会因为你而放弃与别人交好。”

白闻静静的听她说完,然后才开口:“嗯,我知道。这么久了,我其实也想向你坦白。”

南宫月:“坦白什么?”

白闻罕见的沉默了。

他要坦白他的真实身份,可他不敢确定南宫月听完会有什么想法,是臭骂他一顿,还是对他赶尽杀绝?

他害怕南宫月觉得他骗她,但是他就因为害怕,这么多年才不敢承认的。

他仍记得在知晓南宫月在齐家为别人做事时,她对他说:“我朋友不多,可见这真心什么的都是假的。你既已知晓我的所作所为,就不要说出来。”

他能听明白,南宫月是在试探他的真心。

但是这身份一事终究是骗了她。

都已经瞒了这么多年,还不如就这样继续瞒下去呢。

“坦白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你。”

白闻看见他的夫人给他翻了个白眼。

“……”

“不,我其实想问的是,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南宫月在夜风中说道。

闻言,白闻的面上头一次显现出迷茫之色,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半天,说不上一个字来。

他的大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这段记忆,只记得他是因柳海棠强娶南宫月才向她求的亲,至于是如何喜欢她的,他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都已经入春了,到了夜晚还是这么冷。

冷风灌进白闻露在外面的脖颈上,激得他猛然一缩,让他的意识突然回过神。

“你醉了,先回去睡觉吧,否则明天头又开始疼了。”

这个反应让南宫月更加坚信,她好像忘了什么,以前在梦中,她经常听到有人在叫着她以前的名字,可模样十分模糊,她根本看不清那张脸,更别说知道名字了。

那时候她会想,这个人应该是白闻吧,想自己的丈夫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梦中的人压根就不是白闻。

她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若真的忘记的话,那她是为什么会将这段记忆给遗忘了呢?

她想起刚才提出的问题,白闻避而不答的样子,让她觉得好像不止自己一个人失去了记忆,连同白闻他自己的记忆也一同失去了。

他不过就是同一个问题,换一种方式问,他就答不上来了。

南宫月想起白天的时候,楚篱给她的回遇镜,说是能看到什么人的记忆,她本来想着要用到白闻的身上,想看看他那七年是怎么过的。

可现在她突然很想知道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到底是谁?

南宫月本来是不大愿意喝醒酒汤的,但架不住在白闻的哄骗下一小口一小口的给喝了下去,喝完之后她好像更精神了,一点都没有想要睡觉的意愿。

白闻见她因为喝酒,脸上有了点微醺的绯红,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他一时有些为难,这个时候是不是该编个故事哄她睡觉,但是他觉得南宫月这个样子好像不太需要讲故事吧。

南宫月揉了揉发痛的头,烦躁之意涌上心头:“你不要趁我醉酒对我干那种事情。”

白闻一愣,然后笑道:“又不是经常。放心,我不会在外面那个的,我可是一个君子。”

说吧,他摊开被子,也不管南宫月会不会因为醉酒而跑出去,心安理得的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去。

南宫月:“……”

她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忍着想要把他扔出去的想法,摇摇晃晃的走到桌子边。她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然后拿出回遇镜,举到自己的面前,半天看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觉得这只是一面极为普通的镜子,撑着下巴想了想,咬破指尖,血滴在镜面上,不一会儿就开始发光。

可除了发光,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看着发光的镜面,有些睡意罢了。

她喝下刚刚倒好的热茶,就控制不住般的枕着胳膊入睡。

南宫月觉得今天脑子里安静的出奇,没有了那些烦人的鬼,在他的耳边骚扰还有些不习惯。

跟以往的有些不一样,她好像来到了自己的梦境,但这里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明,她甚至以为他的梦境被魔鬼给吞噬了。

突然,她呼吸停了一瞬,眼睛愣愣的看向面前那个模糊的身影,可能是灵力幻化而成的,导致她只能看见那个人,却不能看清长相。

然而,就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她的梦境开始明亮。刚才黑压压的一片顿时消失了。

南宫月心中虽有疑虑,但因脑子中有种蠢蠢欲动的意念,逼迫着她前进。

每当她前进一步,灵力幻化而成的人也跟着前进,被封锁的记忆,像花朵一样慢慢盛开。

她有个大胆的想法,也不管那人会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威胁,哪怕死在梦境里也心甘情愿,反正莫毓婷已经死了,她没有什么顾虑的了,朝那人的方向跑了过去。

那人停在原地,张开手臂,似乎就等着她跑过来。

她直直的跑了过去,以为会直接穿透他的身体,可是没有,那人反而紧紧的抱着她,喊了她的名字:“霜雪。”

南宫月感到震惊,一抬头,眼前原本模糊的脸变得异常清晰,眼前的人长得跟齐鸢一般无二,明显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他眼角的痣像是发了光一样,让她移不开目光。

这好像是一眨眼的事情,他一下就消失了,可残存的温暖却没有冷却。

喉间一股腥甜,吐出来的却不是血,而是红得发紫的花瓣,紧接着她好像看到了一朵长得极为别致的花,六片花瓣红得发紫,花茎尖得像根针,仿佛下一刻就会刺破人的皮肤,血流不止。

跟画一样,美不胜收,却又坚韧不拔。

可就是这样美的有些可怖的画面,只停留一瞬就残破不堪。

这朵花仿佛在这里呆了很久,早就已经开始枯萎了,花茎也已经泛黄,一瓣一瓣的随之掉落。

之后,她的那些记忆随着花瓣凋落,露出了最想看到的画面。

她看到了那个长得跟齐鸢一般无二的少年,笑着叫她的名字。

看到了在倾府因为她杀人所有人避之不及,只有他看见了她手上的伤,并帮她细细擦试。

他并不觉得她是一个女孩子就理所应当的认为她应该身养在闺中,不应该做这种恶事,只是温声的告诫她,以后做这种事的时候,尽量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了。

看到了在雪山之地,白闻因为她和白优离同时受伤而感到为难,犹豫了好久,还是选择将白优离抱下山去求治疗,一点都没有考虑她。

大雪封山,举步艰难,她被埋在大雪里,没有人来支援,白闻也没有来,或许已经忘了,还有一个人在这里。

最后是他一个人翻山越岭,把她从那种危险地方给扒拉出来。

迟救的结果就是她的一条腿留下的后遗症。

看到了那个少年在他自己的生辰里许的愿望都还是希望她平平安安。

他说:“我比较大方,生辰礼我送你一半。”

她临时起意加入齐家的阵营,没有完成任务是不能离开的,还是他求了齐鸢很久,才让她出去的。

许是怕她不认路,一个大少爷亲自给她带路。

那么多那么多的记忆,全都是少年的真情实意。

而在这么多的记忆里,她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我叫齐书澈,书卷多情似故人的书,江月秋澄澈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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