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犹未雪 > 第4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三章

是夜

宋怙在李府用过晚膳,同李自郴在书房促膝长谈。

李自郴李老先生自入仕起便在翰林院主事,他才高八斗,知晓天文地理,且看人十分通透,故人人都敬称他为老翰林,而今,是他致仕的第九个年头了。

经过了今日种种,宋怙忽然对前方道路有些迷津,她局促地坐在一旁,良久才开口:“先生,学生好像看不透彻这条路了。”

李老翰林呵呵一笑,只是指向小院中被月华所照的花圃,不知裁的是什么,素华如玉,可与月色一较清白。

他道:“我听说这个气候,适宜栽种兰花,便移栽到院子中,日日浇灌,夜夜晒月,只为候着花期,月初时,花围的兰花开得那叫一个好,桂馥兰香,沁人心脾,可惜只一天便全谢了。”

宋怙听他讲到这里,不由想到少时习的一句诗: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李老翰林接着说:“清规,你女身男相,这的确有利,可女扮男装,这一路注定不易且艰险。柳绥学富五车,他可以选择同我一样在翰林安逸一生,而你不一样,清规,你自小伶俐,做学问刨根问底,交朋友义薄云天,做事情锋芒毕露,你集文人、豪客、言官于一身,却忘了自己是女子。”

“学生不曾忘。”

她一丝一毫都不敢忘。日日用纱布缠绕以致胸口胀痛,被自己刻意模仿而低哑的嗓音,患病时不敢请医师独自煎熬度过的每一日,这些所有,都令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害怕稍有不慎,便坠入冰窟。

宋怙的语气斩钉截铁,李老翰林却只是叹气。

“何必太在意结果?留下这满室馨香,兰花便没白来人世一趟。”说话的是李夫人,她走进书房,岁月待她温柔,容颜上也未有任何痕迹。

她将一封信笺递给宋怙,“清规,你的信。”

李老翰林复问:“你可还记得当年决意科考时,在祖宗祠堂所起之誓?”

宋怙答:“记得。”

今有宋氏清规,师从李氏自郴,治学十九载,愿一己之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死不休,死而后已。

有些人明珠蒙尘一两年,便忘了昔日光泽;有些人心比天高,任风雪压,我独我。

宋怙是后者。

“为师只叮嘱你三件事——自持,戒躁,欲速则不达。”

打李宅出来后,宋怙理了理头绪,决定再去将作监看看情况。

将作监已灭了灯,唯留坊间通明,宋怙走进制作坊,两三个小工倚在草垛上睡着了,偌大的制作间内唯一个孩童模样的小工粉刷着同他一般大的灯笼。

宋怙走近张望一圈也不见旁人,那孩子画得入神,她便坐在一边等着。

待灯笼绘完,他才注意到宋怙,赶忙作揖:“见过大人,小的方才绘灯笼未曾发觉大人,还请大人责罚。”

宋怙本半撑着脑袋,见他小小年纪说起话来便十分官方,不由嗤笑一声。

“无妨,我不会治你的罪。”她站起身,随口一问:“你们陶少监呢?怎么只你一个人干活?”

那小工又施一揖,“回大人的话,陶大人亥时一过便去南面房当差了,他命小的几个在这儿绘灯笼”说着,他偷偷看了一旁熟睡的几人,正不知该作何解释。

但宋怙不欲同他计较,她指向角落里堆积的上品黑红桃木,那上面已落了灰。

“不应当先紧着切割木材吗?”

“哦,这小的便不清楚了。陶少监只吩咐小的在此干活。”他说完又思索片刻,补充道:“不过这木头已摆放在这里半旬……”

草垛上沉沉睡去的一人方醒,听到这话,忽然就清醒了,噌地起身打断他:“小元子,你瞎说啥呢?这木头陶少监日日要用,哪儿就有半旬了?”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抚上桃木,用衣袖悄悄拂去灰尘。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却被宋怙一览无余。

“可明明……”小元子还想再说什么,那人却催促他快些干活。

满屋的灯笼高挂,宋怙抬首,才发现这间房内的光线是明黄色的,与自己方才在将作监外所看到的暗红色的光不同。

并上小工欲盖弥彰的样子,宋怙在一念之间便明白了。

这小工一定知晓些什么内情,亥时过后,陶少监便去了南面房,只留几人于此,一个是毫不知情的小元子,再派两个心知肚明的放哨,摆放在制作间内的黑红桃木是为了误导来人以为将作监一直在切割桃木,而令小元子绘灯笼则是为营造出坊间忙碌的样子,同时混淆视听,致使外头的人以为亮着的灯火是来自制作间。

“你叫小元子?”宋怙突然问,她瞧他长得有些面生。

小元子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点点头,道:“是,小的无名,唯一个元姓——哦,小的是本月才被招进来的长工。”

宋怙“嗯”一声,“帮我跑一趟皇宫,找卫裘卫大人或柴大人,就说——工部的宋员外已寻到实证,还请他们速速来此。”

她推开后门,欲走,而那名小工竟还想拦着她。见状,宋怙冷冷瞥他一眼,“今日凡是阻本官的人,明日状书之上,便是罪加一等。”

随后,她迈开腿,自后门出,向着南面房的方向走去。

也许今日种种疑云,皆在这扇门内。

思及此,宋怙一鼓作气,推开了房门。

南面房点着一盏又一盏暗红灯笼,机械发出低沉的响声,劳工们如星罗棋布,三五人簇在一起刷着一根又一根木。一截木头滚落在脚边,宋怙忙拾起来,躲至一旁的木堆后。不一会儿,陶少监的身影便出现在机械前面。

宋怙观察了一番。这间房里有数不尽的木材,可她手里的分明不是黑红桃木,而是一种极廉价的木头,那些目光呆滞的劳工手中,也是这种木头,可刷子一挥,那木头便与黑红桃木无两样。

此刻,她总算明白了孟豫听到的“做假账”,原来所谓的“假账”指的是将黑红桃木替换为低廉木头,难怪丁冶会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动黄册,而曹大人他们怎么查都无济于事。可黄册上的笔笔支出皆有明细,若丁冶当真拿着公费去买了黑红桃木,那这批木头,现在又在何处?

或许陶少监的书房内,有她想要的答案。

御史台

卫裘和御史中丞谢峪、 台院御史柴广元在宫中留到了亥时,自景弘十年以来,各地官案频出,状书淹了御史台,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好不容易整理完卷宗,就听小吏来报说是有人找。

“让人过来吧。”卫裘揉了揉眉心,已是亥正,谁会在这个点找他。

进来的是蓝翊卫副指挥使于淖,他拱手作揖,道:“卫大人,柴大人,宫门口来了个将作监的人,托下官带句话。”

工部宋员外,已有实证,烦请二位大人速至将作监南面房。

卫裘和柴广元对视一眼,迅速披上外袍,向宫门的方向疾步走去。

陶少监在暗红的南面房中不断走动,宋怙只好蹲伏在那些木头后,尽量保持着姿势,如今她举步维艰,只能希求卫裘或是柴广元能有一人尚在御史台。

忽地,光线一暗,陶少监走到了木堆前,他上手抚摸那干裂的树皮,似在与人对话。

“还真是多亏了这些木头,帮本官与丁大人解决了大问题。”陶少监说道。

“大人替他做这么多事,万一丁侍郎过河拆桥呢?”

“他不会的,”陶少监笑得阴暗:“本官这里,可有不少他的把柄,你以为丁冶这么多年纵横官场靠的是什么?现如今,他早与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在小吏一声声奉承下,陶少监渐渐张狂起来,“放心,日后本官做了主监,必然少不了你的。”

他们一唱一和,乐此不疲,只有宋怙始终撑着,汗水落入衣襟,她看到几只白蚁爬上木堆,啃食出几处缺口,她强忍着不适,将注意力全然放在陶少监的对话上,未曾发觉一只白蚁掉进衣袖。

直到胳膊处钻心的疼痛袭来,可宋怙不敢轻举妄动。陶少监本就高她一品,若想拿下她,随便找个由头就是了,是以她暂时不敢出面,何况这房内的劳工似乎都十分听他的吩咐,彼时自己连退路也没有。

也罢,忍一时是一时。

她咬紧牙关,任白蚁啃咬手肘,汗珠浸湿衣衿,她努力地听着陶少监得意地自述,拼命将字字句句刻在脑中,她在痛楚中自持,在煎熬中清醒。

清规,你忘了,你是个女子。

耳畔又回响起老翰林对她说的话。她咬破了唇,使自己不分散重心。距离她进入南面房大概已有两刻,宋怙开始幻想各种可能,做最坏的打算:也许御史台早就空无一人;也许卫裘他们根本不想踏这趟浑水;也许今晚不会再有任何人来了……

也许她的伶牙俐齿,能帮自己再拖一会儿。

横竖就是一死,如今死在这儿被万蚁侵蚀,也好过日后身份败露,被治个欺君之罪,背负骂名。

宋怙用力抖落衣袖中的白蚁,站起身一脚踹翻了木堆,那些木头看起来粗大,实则内里早已被啃食完全,外强中干,犹如这个百姓眼中巍然屹立的王朝。

木头滚落一地,白蚁从洞中跑出,四散而逃。如果一定要有人踢翻这世间的蚁穴,她愿往,前提是她今日能够活着离开。

“陶大人,你所谓的停工呢?”

在她起身的一瞬间,陶少监已是傻眼,瞪着她说不出话,但她此言一出,他便清楚方才的对话恐怕已被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也不是傻的,今日若是让宋怙将这些事带出去,数罪并罚,他和丁冶不光是无法继续仕途,恐怕枭首也是可能的。

还未等他张口,一旁的小吏本已经打算上前抓住宋怙,但她目光炬炬,眼中似有燎原之火,不知她是何身份的小吏也不敢轻易上手。

陶少监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捉住他!他若是跑了,你我可就都没命了!”

可这边的宋怙又说道,“陶少监,你受贿行赂,贪墨敛财,以次充好,偷梁换柱,与丁冶蛇鼠一窝。御史台的几位大人马上便要到了,你以为你还能做你的春秋大梦吗?”

“凭你也配威胁本官?倘若你能动辄请来御史台的人,现在怎会还屈居一个小小七品?”陶少监也不再藏着掖着,他注意到宋怙一直捂着右胳膊,意识到她定是受了伤,笑得愈发猖狂。

“还不快将他绑起来!”

宋怙强撑着力气躲开,她步步后退,只求多拖一段时间。

“绑了我,然后呢?杀了我?”宋怙不惧,反倒助长了她的勇气,“七品官的命在你眼中便这么随意么?”她眼中盛气凌人,那一团明火似要涌出。

“你杀的了一个我,也杀不尽天底下的明眼人,你们这些为达利益不择手段之人,终有一日会罪有应得。”

“或者说,难道你就不曾想过,为何策略都是丁冶所出,可却要你去劳累。你便看不出来吗?若此事得成,你们二人便青云直上;若不成,反正种种事都为你一人所做,他丁冶大可以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陶少监听着,越来越烦闷,不欲再与她多废话,正要亲自动手,南面房的大门突然被推开,卫裘与柴广元带着手下人赶了过来。

幸好,幸好,幸好她赌对了,看来传闻中御史台的“铁观音”也并非全然不近人情。

卫裘扫视厂房一圈,明白了大概情况,而后示意柴广元。

“陶犀,你勾结堂官,滥用职权,且身为将作监少监,假冒伪劣,欺君罔上,未能成大事,反倒失大德,你可认罪?”

柴广元说完这一席话,陶少监面如死灰,却还是狡辩,“柴大人,下官知道御史台政绩显著,可你们没有真凭实据,又怎能随意拿人。”

眼下他们只欠能够一锤定音的证据。

“一切证明,都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循着声音望去,小元子站在几个官吏身后,被他们挡了去,此时他们纷纷为他让出一条路。

只见他举着手中一沓信函与纸张,面不改色地站在卫裘与柴广元身前,解释道:“这是我本月以来搜集到的所有关于陶大人累累恶行的证据。”随后转身递给卫裘,恭敬行礼,“请大人明察。”

而今人证物证俱在,陶犀彻底败了,他跌坐在地,与一刻前得意忘形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一夜,终究得以盖棺定论。

胳膊已经没有刚开始那般疼痛难忍了,宋怙拭去额前汗珠,一步步行至卫裘面前,对他与柴广元俯身一揖。

“下官宋怙,多谢卫大人、柴大人救命之恩。”

说完,她再一拜。

“下官的证据已呈上,不知大人的诺言可否尽快实践?”

卫裘闻言一怔,他看向她,尽管鬓发被汗水打湿贴着脸颊,衣衫染上了尘土,右肩大概是受伤了,一副狼狈不堪,可她宁愿坚持傲骨。

“自然。”

白日在御史台时,宋怙问他待自己呈上实证,他是否会明察黑白,他便是如此回答的。

“如此,下官便安心了。”

此夜劳累,她初见宦海浮沉,方知何为本心,往后长夜漫漫,她不再等待黎明,她要一己之力,去开辟破晓。

先生,这一次,该是学生略胜一筹罢。

宋怙穿过众人,向着将作监正门的方向走去,黑夜里,她一袭淡蓝襕衫,像是其间一抹亮光。

手下人开始严查厂房,卫裘看着宋怙只身离去的背影,倏然开口,也不知是对谁说:“我忽地觉得,大宁也许尚存生机。”

臣义而行,不待命。

亦是不解于位,民于攸塈。

文末两句出处:

臣义而行,不待命——《左传·定公四年》

臣子做事,符合道义就去做,不必等待命令。

不解于位,民于攸塈——《诗·大雅·假乐》

意谓各级官员对于职守都不懈怠,老百姓因而能够安居乐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三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秋燥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娇养太子妃

冷酷上司是赛博Daddy

千山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