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知道他在做梦。
他整个人呈大字型地躺在银色的金属制试验台上，身穿白色的病号服，双手双脚被镣铐牢牢锁住。
许许多多白大褂围在他身边。白大褂们戴着头套、口罩和护目镜，他们之中有的拿手术刀，有的持针管，有的捧着托盘，托盘里放有五花八门的器械。
“让开，这可是我的宝贵课题。” 丁织拨开众人挤上前来。
她深情款款地抚摸着他的脸，说：“让我切开你的脑袋瓜子，瞧瞧里边是不是藏着一个有趣的灵魂。”
图图跳上试验台，又长又软地喵了一声，闲庭信步地踩上他的胸口，趴下不动了。
晨曦的声音适时响起。
“诸位！我们欢聚在这里！”初代人工智能把自己的音量调得极大，“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狂热地注视着沈莫的身体，异口同声：“是为了探寻沈莫死而复生的秘密！是为了借由这个宝贵的病程倒退样本，拯救我们所有人！”
“说的没错！”
丁织兴奋地挥舞着双手，从试验台下抽出已处于开启状态的采集器，狞笑着就要把剜具怼到沈莫的脑袋上——
沈莫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心跳如同擂鼓。
图图从书桌上跳到他身边，奶声奶气地说：“主人？”
沈莫差点失去表情管理。他深深地呼吸，勉强答应道：“没事，做噩梦，我自己缓缓就好。”
“现在是早上七点二十分，用餐高峰期。”图图眨巴着如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仰视他，“主人，您需要我去排队取早餐吗？”
沈莫愣了一下，摸摸它的头，“你可以吗？”
“嗯嗯！”图图严肃地点头。“主人帮我开关门！”
它迫不及待地跑到玄关处。沈莫下床，也走过去，打开门。
“那麻烦你，去二十层的免费窗口就行。主食要150g。”他站在门边说，看着图图奔跑离开的小小背影，莫名觉得自己是目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可能这种的微妙感觉，也正是设计生活伴侣的人想要的效果吧。
沈莫揉揉脸，趿着拖鞋去洗漱。
七点四十五分，门外传来不大不小的拍门声。已经一切准备就绪的沈莫把图图放进来，毫不吝啬地边吃早餐边大大夸奖它一番。
七点五十五分，他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等丁织出门。从他的角度正巧能看到这个楼层的电梯，此时正值早高峰，有不少人出行，大家都和上辈子似的沉默寡言地出门，聚集在电梯前，然后被一批一批地运走。
丁织在七点五十八分开门，她一身灰，没穿白大褂，一眼就看到沈莫。“早上好，走吧。”她打了个哈欠，眼下一团乌黑。
“丁姐昨天很累吗？”
“是啊，”丁织边走边抱怨，“本来九点半就能下班收工，结果被机器部的人拉去充壮丁调试程序，快十二点才回到房间。”
说完，她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好奇宝宝是不是又有问题？”
沈莫非常上道地顺着杆子往上爬。“丁姐不是医生吗？”
“本人不才，正是中心研究院医学部的一名小小员工，主修脑科学，辅修机器程序；不背靠着中心研究院，你以为昨天我怎么取信那个小妹妹的？”丁织又打了个哈欠，说。“第一医院直属中心研究院，医学部的人每个月都要做上一两天的值班医生。”
沈莫对她说辞中的‘小小员工’深表怀疑。
两人排队进电梯，电梯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可以预想得到，此刻公寓的一楼估计要更加拥挤。
等出了电梯，沈莫果然看到相当震撼的一幕：
许许多多的人，尽管步伐不是一致的，也没有形成明确的队伍，但大体上都以公寓楼的大门为原点分出多条支流，像倾巢而出的工蚁一般，朝不同方向疾步前行。
有中年男人腋下夹着公文包，嘴里叼着个包子，小跑着擦过他身旁，很快成为加入其中的一条支流。
有看上去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嘴里一边迷茫地叨念着“我今天要去坐哪路公交来着”，一边抬起手腕，慌里慌张地去戳手环上方的空气。
还有两个看上去就像丁织一样昨晚没睡好的年轻男人结伴而行，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你觉得我们俩实习期间表现得还可以吧，应该不会被调岗吧？”
人们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地越过他。丁织用力拉着他，往某个方向走。
“傻呆呆站门口正中央，等着被撞？”
丁织就哭笑不得地给了他后背一巴掌。她的手劲特别大，拍得他差点没把早饭当场吐出来。
“我们……去哪里？”
“第一医院，给你做认知测试。”
两人随即也汇入人海的某条支流中。
很快，沈莫认出他们正在沿昨天来时的方向逆着行进。他腕间的手环震动几下，应该是丁织排上了公交。不多时，两人到达目标公交站。
如果说公寓楼是摩肩接踵，那么公交站就是人山人海。
沈莫上辈子曾经历过一段苦日子，那时的他单程通勤必须倒两条有名的“地狱通勤地铁线”，每趟都会被挤个半死。饶是如此，当年的经历也可以说比不上现今所见的一半。
人，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的人，这是恍若春运超级加倍般的场景。
与人海相对应的是，公交车站的布置也与昨天低峰期时完全不一样，可以称之为“公交车站”的范围几乎外扩成了一个足球场。
头顶上方传来机器运转的声音，许多类似无人机一样的设备悬停在半空中，正向下投影。
它们投影的是标识着“此处停靠公交”字样的长方形区域。这些投影打在公交车站的地面上，打眼望过去，至少有十几个。公交停靠区域的大小和公交车的底面积差不多，每个公交停靠区域前，甚至还有字母加数字形成的单独标号。
在这些公交停靠区域前，数个护栏围成一条又一条的导向通道。每两对导向通道分别对应一个公交停靠区域，它们中的一对在区域的一端，另一对在区域的另一端。
几乎是每隔三十秒，就有好几辆路数相同的公交呼啸而过，十分契合地一一驶入空置的公交停靠区域中；随即，公交车头尾部的黑线浮现，拉成进口，供人们鱼贯而入。
沈莫再次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目瞪口呆，在丁织的半拉半拽下被引着走。
不多时，他们靠近一个空置的公交停靠区域，丁织将沈莫带到一列队伍的队尾站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沉痛地说：“原来带孩子是这种感觉，真佩服学校的老师们。”
沈莫回过神来，不太好意思地向她道谢。
属于他们的公交很快进站，他们上了车。在车上，沈莫看了下手环，发现刚才它震动的原因不止是丁织排了公交，还因为她给自己挂了神经内科。
自己撒的谎，跪着也要圆上。沈莫心中哀叹。
大约十分钟后，他们就下了车，步行一阵后，来到第一医院门前。
沈莫昨天一出来就被外面的高楼吸引了注意力，今天才留意到第一医院看起来不大，从外观上看只有三四层高，且一楼入口处的大门紧闭。
不对，大门？他们昨天出来，可不是正经走的门。
沈莫正狐疑着，丁织上前，在大门边类似打卡机一样的机器上刷了手环。沈莫有样学样地也刷了一下。
紧闭的大门像是被敷上一层蒙版，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一只半睁的眼睛浮现于门上三行文字显现：
“您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中心区-第一医院-第1入口；
申请进入原因：特殊就医；
本次就医科室：神经内科；
登记进入人数2；
请遵守《公民管理法》，保持良好的就医秩序”
黑线浮现，拉出可供单人通行的入口。原来大门只是一层逼真的全息投影。
丁织率先走进去，沈莫紧随其后；在跨进入口前，他转头看了一眼周边的商铺，它们使用的都是正常的大门，零星的几个店面还有人正在进出。
公寓楼用的也是正常的大门。就目前为止接触过的场所来看，只有第一医院和公交用的是这种随开随封的“黑线”科技，像是人进出后，就要把这些场所封死似的，为什么？
将疑问压在心底，沈莫跟着丁织在狭长的甬道中行走。仅转过几个拐角后，就连甬道也和昨天的不一样，其宽度突然增大许多，地面上不再铺设有盲道砖，而是平整的瓷砖地，侧壁上也不再设有扶手，同时刷有白漆，使得整个甬道看起来干净明亮许多。
“这段路和刚才那段差好多，看起来比较新。”沈莫主动开口。
丁织想了想，说：“这段路和它通向的科室都是新建的，刚才那段和你昨天走过的那些都是3193年左右修建的了。”
沈莫心算了一下，惊诧地说：“九十年前？”
“对啊，都是老古董了。”丁织说，“哎，拐过去就到了。”
两人转过拐角，看到甬道尽头正是一间敞着门的房间，房门边挂有“神经内科”的指示牌。
科室内坐着一个正用十指疯狂敲击桌面的年轻男医生。是的，敲击桌面，因为桌子上除了台打印机和一台大黑箱子外就没有摆放实体电脑，反而投影有全息影像，那全息影像包括一台电脑和键盘，电脑背对着进入房间的人，键盘直接投射在桌面上。
这场景在沈莫看来真的是十分古怪。
丁织示意沈莫坐在男医生的对面，自己从旁边提溜了一张折叠椅，在沈莫旁边打开坐下。
“回神，医——生——”她拖长了语调，对明显还沉积在个人世界里的男医生说。
“啊？哦。”男医生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撕下来，循着声去看丁织。他先是愣了几秒钟，随即眼神一变。
“丁丁丁姐！”男医生震惊地叫起来，“你脑子出问题啦？！”
沈莫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丁织眼角一抽：“隋边边，我看你干活干的脑子不清楚了，看仔细点，我没坐你对面。”
隋边边闻言哦了一声，收好表情，操作了一下电脑，在室内放下密声帘，这才对沈莫说。“沈莫，对吧？怎么了？”
丁织插话：“不敢认东西。”
沈莫觉得她说的没错，以为隋边边接着就会开始给他做检测，没想到他眉头一拧，竟用有点重的语气说：“监护人等患者自述完再说话。”
说罢，又看着他说：“你怎么了？”
沈莫瞟了一眼丁织，见她没有生气，反而看上去有些满意，于是想了想，配合地说：“我昨天刚从医疗舱里出来，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叫什么也忘了，晨曦说诊断数据中包含脑震荡的治疗记录。还有就是，我不太敢认东西，我觉得它们可能不叫我认为的那种名称。”
隋边边接着又问了他好几个问题，这才给他做了对应的测试。
测试大概用时四五十分钟。期间，隋边边还让沈莫躺在房内的诊疗床上，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堆带电线的贴片，他将贴片贴在沈莫的头上，电线连在桌上的大黑箱子上，继续不厌其烦地问了许多问题，还好几次在空中投影某物，然后一口气念上十几个名词，问沈莫觉得哪一个应该是该物名称的。
结合昨天恶补的这个世界的常识，沈莫心里打着鼓，八分真两分假地一一回答。
测试完成后，隋边边让二人稍等，不多时用打印机打了份几页纸的报告出来，又从抽屉摸出支签字笔，签好自己的名字后递给沈莫。
“没什么大毛病，让他的脑子尽快与时俱进一些就是。”他笑着说。
沈莫的心提起来。
“什么意思？”丁织问。
“他会下意识地，倾向用两百多年前的命名习惯称呼现在的东西；这可能和他的头部受到过撞击有关。这小弟弟近现代史学的应该不错。”隋边边说，“在去命名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脑袋里活跃的区域不是正常人应该用到的那部分脑区；他用到的那部分区域，通常负责掌管久远的记忆，比如童年；也许是发生了代偿现象。”
沈莫的心安稳地放回原处。
“哦，是这样啊。”丁织说，“那走吧，时间也差不多，到学校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