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龙门大佛前的牡丹纷纷凋落,陷进泥土,十二高僧即将打坐完毕,游客渐稀。
香山寺佛堂内带头诵经的□□忽然停止了手中佛珠的掐捻,他走出寺门,望那杀意顿生的方向。
身着白衣的鹊仙人腾空而起,将脚下小船踹离河岸,又空中一滚,躲了两道交错斩下的刀式。
芦苇丛被劈出一十字道路,露出双手持刀之人,不等其发招,鹊仙人便主动迎上,“莫三!你还有脸来!”竟是熟识。
“我从未说不再回来。”
鹊仙人剑招灵活如水,莫三之双刀却似两岸之山,水势难逃山势。
老乔见此撑竿跳入战局,帷帽下皂纱荡开,露出张满是烧伤疤痕的脸。他一竿捅至莫三肩头,“你不该再来。”
“我确实不该来。”莫三握刀之手紧了一紧,对老乔并未投入太多关注,目光仍落在鹊仙人的剑上,“但我必须来。”
鹊仙人瞬间明白,美目怒红,提剑绞入山势,剑剑逼问,“莫三,你竟为她一个金人做到如此!
“我只当她今生难遇,与她义结金兰,她做了什么?
“她何曾爱过你!她心里只想着设局让我大沅高手一役尽殁!我折了她的剑,你夺了老乔的长刀,两方死伤无数,还不够吗!”
刀剑相撞,火花四溅。旧事重提,话已至此,莫三磕开鹊仙人的剑,扔了长刀给老乔。
老乔却不接,任其落地,“我拼死于火中救护巧儿,双目一度失明,也就不再用刀。你若要剑,非双刀不能敌我二人。”
“不必,我本该只有一刀。”
莫三一柄短刀抢攻,老乔手中长竿几抖花开,莫三毫无近身之机,被一竿横撞在腰间。莫三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老乔却不再动手,问道:“她要这剑何用?”
“……她早已削发为尼。”
闻言,鹊仙人先是一愣,又忍不住仰头大笑,可泪水还是难以抑制。老乔亦是一怔,收了竿,叹息摇头,跃回船上。
此时朱华和万知二人刚刚行至香山寺,见对岸人们聚作一团,恐是盗圣现身,赶紧系马前去。
凭一把短刀,莫三难胜鹊仙人,只是其今日抱得手之决心,无惧一死,即便受重伤几处,气势仍一往无前。鹊仙人内心则有所动摇,剑招不再流利,几次退让后剑被挑飞,干脆长袖一卷,卷了丛中长刀在手,踩水上船。
莫三短刀归鞘,抱剑向二人行一大礼,抽身而去。
这厢众人看得稀里糊涂,哪知背后正戏突然开台。打坐群僧诵经息止,一僧暴起,射出佛珠一串。
那人本就作势离开,既然被发现,也不再遮挡自己的意图,脚步一折,人影虚虚实实,大方朝卢舍那大佛的佛手奔去。
只是赌局下注之人众多,盗圣前半局拿下,赔率再翻,那押了他输的人自然不甘心让他再赢。
几柄柳叶飞刀不顾旁人性命嗖嗖离手,几声惨叫,无辜路人倒地,还有一柄刀直飞空空儿后心而去。
鹊仙人失了剑便无心再观此事,幸万知及时抽剑,借剑气将那飞刀荡开。
柳叶刀再出,正主轻功亦是极好,短短几步就已登上大佛。空空儿虽已位于佛手,却左有一僧要夺其明珠,右有一“轻风叶”取其性命。只因大佛在侧,他三人不敢交手过重,空空儿得已与之周旋。
见此,朱华对万知一作点头,一人持匕首,一人持剑,两面纵身跃上大佛,欲将争斗几人引回地面。
朱华轻功基本承袭李思空,但李思空本身拳脚劣势,她又只跟随李思空学了一年,其拳脚就更为一般,她同李思空共对“轻风叶”,自然被看出相似之处,也看出李思空对她安危的顾及。
猝然一柄柳叶刀朝自己面门插来,朱华慌忙躲避便乱了身法向下坠,李思空也就放弃守这佛手之位,转身向下稳住朱华身形,带她回到地面。
佛像之前,“轻风叶”穷追不舍。但见一根拐杖伸出,同飞刀“笃笃”相撞,再一棍扫得“轻风叶”身子一歪,以手撑地,方才稳住。
谁也没想到那破破烂烂围坐地上讨钱的乞丐会是丐帮的总堂主“小铁拐”。
“好女子,你退下,我来助空空儿一臂之力,这小子可是欠了我不少酒钱。”
人群中,欲摘夜明珠之人见此纷纷迈步上前,运功始觉身上无力。玄机藏在身上沾带的牡丹花瓣,“小铁拐”做了手脚。
“轻风叶”探怀中飞刀只剩两枚,再看出手高僧打坐数日内力耗费颇多,颇有不敌那毛头小子之势,心下一狠,不管不顾,飞刀直冲佛手而去。
佛手一碎,龙门赌局盗圣只有输。
万知与那僧人立刻分开,二人各拦一刀。万知左手剑鞘飞出,将刀打落;僧人手中长长串珠空中画圆,搅得飞刀跟转,不妨飞刀含力颇足,冲断了佛珠的串绳,佛珠一时四散,与大佛碰撞似乎无法避免。
只见明觉虚空一掌朝大佛拍去,万知同时一剑向外扫出,二力相撞,中间佛珠尽数碾碎。大佛安然无恙,李思空更是借此闪入佛手,将明珠安放。
“轻风叶”见事不成已然遁走,那出手僧人也回到地面垂头向明觉请罪。
“玉泉寺不该让你来。”明觉微微一叹,转而朝看客取了万知的剑鞘亲自送上,笑得慈祥,“何其有幸,此剑并未蒙尘,七日之前,倒是老衲眼拙了。”
待万知双手接过剑鞘,明觉又说:“好剑,就该出鞘,心正,剑正。”
有明觉大师指点,又方才万知和朱华二人表现确实不俗,十二高僧一过桥,便有人挤来同他们套起近乎。他二人倒都默契地自谦起来,无名无姓,不值一提,赶紧朝各位前辈同辈拱拱手,溜之大吉。
河面流下一艘小船,在他二人身边停了一瞬,船头的汉子撑了一竿,船转眼又加速下行。二人对视一眼,紧追几步,踏水上船,不想李思空就在船上,朝他们举杯恭贺。
“露脸的好时候,怎么不报姓名?”船中还坐着鹊仙人,面色冷然。
朱华不由往万知身边凑了凑,低头行礼答道:“小女武道不精,实在难担大名。”
万知正要开口附和,鹊仙人突然一拍茶案,两指成剑,朝朱华额前指去。朱华一惊,反应并不慢,身子一拧,脚下随之滑出一丈,挨着船的侧板。鹊仙人再上,防她走左右,拦得严实。眼见躲不开,她只有抬臂接招,就被一指点在手腕正中,手登时酸麻。
“空有一个好轻功底子,缺把兵器,可惜我跟老乔只剩了一把刀。”鹊仙人回身,长袖一甩便卷了万知腰间宝剑入手,“好姑娘,你可认得此剑?”
水光映照,照亮剑身镌刻的升云暗纹。寸寸抚过剑身,鹊仙人笑叹,“当年之战,二十人,死伤一半。十年过去,更是所剩无几,哪想今日全见了……我还后悔那晚错放一人,现在看,因是此剑,他命不该绝。”转而问万知,“明觉大师所言你可明白?”
“请仙人赐教。”
“江湖只知万大哥雅号‘酒剑仙’,却不知他喝酒一半是为了钝杀意。”
万知听此一惊,立刻想起自己同袁成复相识之日。“多谢前辈指点!”
鹊仙人又问:“你是他儿子?”
“养子。改了姓。”
听此,几人一时皆是无话。李思空洒酒入河,感慨道:“万大哥真是痴情……小弟惭愧,全无几位之勇气。巴彦城,我早该替你们走一遭。”
从伊水入洛水,再入黄河,老乔摇着船将李思空三人送到了汴京城。鹊仙人将夫妻二人三探巴彦所得都城概览图交予李思空,便与他们就此别过,随后将顺通济渠往扬州居所,并约定无论能不能拿到夏草红,来年三月扬州一聚观花。
朱华第一次来京城,了了心事,又有万知陪着游玩,很是开心。出来的时候亲戚们凑了钱给她当盘缠,现在有了钱,回去就不能空手,可是路途遥远,贵重的东西带着不保险,她看着街上的铺子,合计半天,终于进了家布庄,扯了不少好布。
白日李思空躺着睡觉,没跟他俩出去,醒时已是一更,瞧桌上堆了几大匹的花布,忍不住直笑。
“我出去见个朋友,明儿带你们去个好地方,给你还有你娘买点儿好的。”
“这个点儿哪儿会朋友?”朱华随口问道。
“可是去芙蓉阁?也带我去见见世面!”万知话没落就被李思空踹了一脚,就见这位盗圣颇有点儿骄傲,“我进宫兑筹码。”
“啊?我可记得娘说,你当年身上伤养了大半年才好。”
“这叫不打不相识,十二卫的头儿,我们老熟人了。”
把两个小辈吊的全没了睡意。点着油灯,万知拿着自己破了的里衣跟朱华请教缝补的针法,也不稀罕,寻块布拆拆缝缝。
“丛然,你是不是在想仲夏?你看我这缝得中不中看。”
“你光说我,你俩一路结伴从兖州过来,性命之交,本来说接着南下去楚地,你不惦记他?我想着到了汴梁城又能见面,哪知你也不知道他住在何处。”朱华把万知补好的衣服拿来看,没想到他真缀出朵花来,就是歪歪扭扭像个打散的鸡蛋,忍俊不禁,“只道你使一手好剑,这细活儿也学得恁快。”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喽。师父就是个剑痴,又好喝酒,一醉,这些事儿他哪里管?我还得照顾他。”万知摆弄着自己缀的花,怎么看怎么乐,想要朱华绣的那张帕子来看,自然怎么都要不来,“练武的怎么说都有耐心,我不信跟你学一路,还学不出个样儿来。”
朱华就着万知缀好的花,再串了红线给补几针,“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下功夫就行。”
“可惜我这剑不传外人,要不定教你几招。我看仙人一路上对你好生打量,她无儿无女,一手碧水剑又颇适合女子,等明年到了扬州,可是有一番机缘等着!”
二人胡乱聊着,更鼓响了三下,窗子忽地被人推开。李思空接了热茶坐下,差点被桌边悬下的一根针扎个正着。他无奈地把针插进线团,从怀里掏出俩小子颇为期待的一样东西,却是一个从正中截断的正红祥云结。
“这有什么稀罕的。”朱华摸着云结,丝线极好,却是想不明白,“李叔,你赌了什么?”
李思空拿出那个红绒布袋,“我赌的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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