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裕!裕儿慢点儿!小心别摔了!仲夏,你多大人了,还跟他一块儿闹!”
阴雨几日,京城又是晴天,先生染了风寒休息两天,上课的王子皇孙也跟着放两天假。宫墙之间,袁平裕手里握着风筝的线轮正忙着放线,让自己的鹰追那已高高在天的燕子,哪里顾得上回父亲的话。
袁成林身子弱,也就好静,跟着跑了几步便不愿再跑了,前面一大一小顺着红墙拐弯,他便只能望着两只风筝跟着风漂移,听风穿过哨笛呜呜响动。
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少年,曾经他也是拽着风筝在前的人。清明前后,在御花园里,牡丹花丛差不多高的弟弟跟着他乱跑,被石子绊倒破了皮、抢风筝线割了手、把新种的花踩了等等,最后遭母亲教育的总是他,不过他也是今天听明天忘。后来弟弟们都开始读书,他也更大些,便不自觉端出副小大人的样子,要和还不懂事的弟弟划清界限。长大了,没人玩了,也就慢慢不玩了。做这老小,是真让人羡慕啊。
许是袁成复放了水,燕子半天都没动,就等小鹰爬上来。鹰靠近了,那燕子却猛地向右下一坠,灵巧地在天上打了个转。
十岁的小孩儿手劲哪比得上大人,袁平裕脸红扑扑的,额角也有了汗,一手把着线轮,一手拽线,不自觉就屏起了呼吸。袁成复瞧他认真,退几步来逗他,燕子在小鹰周围绕来绕去,“平裕,我要是放鹰,可把你这燕子给叼了。”
袁平裕拽了几下鹰,大概摸到了力道,面上一喜,脚下也跟着小心挪动,哪知崇德宫的细犬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倒把他绊了一跤。
线轮在地上跳了几下,剩的线也就跟着小鹰飞了。袁平裕先呆了一下,而后猛地朝狗踢了一脚,把狗吓得一弹。细犬无辜地睁着俩眼看自己莫名恶狠狠的小主子,还是灰溜溜地扭头走了。
“你给我回来!看看你干得好事!”狗哪儿听他的话呀,听见他的声儿,只会跑得更快。小孩儿一看狗都不理他,气得登时挤出几滴眼泪来。
袁成复忍住笑,赶紧把自己的风筝线塞到他手里,“谁玩儿风筝不飞几只?哭什么,这不还有一只,我带你放,指哪儿咱飞哪儿。”
“那不一样!我的鹰都已经追上你了,马上就能打架了!结果灰将军给搅黄了!我不想喂它了,我现在就要回去把它赶走!”
“别呀平裕。”袁成复还是哈哈大笑起来,拿袖子替小孩儿抿掉眼泪,握着小手,温温和和教人拉线,“灰将军在鹿苑帮你逮兔子的时候你怎么夸它的?我可是听你爹说,你唯二射中的兔子都是它给你拖回来的,这会儿不认账了?”
袁平裕不服气,但也没法反驳,憋着半天没接话,手上还是学着拽线,燕子要比鹰大些,想做出各种动作更有难度,不一会儿他心思就又全在风筝上了。
“现在天还早,要不你拉着燕子,咱们到花园走一圈,那儿地方大。”袁成复问。
袁平裕却摇摇头,收起线来,“一个人玩儿没意思,花丛边还是大家一起才好。”接着就跟袁成复说起侍读偷偷带进宫的话本中的描述:草长莺飞,杨柳依依,垂髫总角,嬉戏追逐。“平常都没人陪我玩儿,上课还能见着几个,下了学他们就都各回各家了。”
“你爹不老带你玩儿吗?”
“爹爹就知道带我下棋,让我十个子我也没赢过,我让他带我踢球,他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就带我去御花园池子边儿钓鱼,一坐半晌,钓了又放了,说不能杀生!我才不想跟他一块儿呢!”
“你娘呢,我可听说有次你跟她藏老猫儿,让她捉你,差点害她摔了。”
“让我想想……那都早了!我跑得太快,踩了娘亲的裙子。”袁平裕说得不好意思,又急急接上,“哎呀,娘亲会的都是些女孩子会的,我瞧着没趣。我想跟宫里的哥哥姐姐们玩儿,他们会的可多了,可是还没几次娘亲就不允了,怕我学坏了!她一说,那他们还有谁敢带我呀,真是烦死了,光督着我读书写字。也就芍姐姐胆大些,会找时候偷偷带我玩儿。小叔,你可不准去告状啊!”
就站在墙根,袁成复听小侄子絮叨,笑得合不拢嘴,“我怎么会告状呢,小叔可是你这边儿的!看着你平常规规矩矩的,没想到玩性这么大,跟我一样。”
“哎小叔,你怎么知道我爹这么说你的!”
袁成复被这无辜的大实话呛得语塞,他敲了下小侄子的头,“……说吧,都想怎么个玩儿法,小叔保证你玩个痛快还不会被你爹批评。”
袁平裕早就等这话了,风筝收了一半线也撒手不管了,亏得袁成复手快一把捞了回来。“小叔小叔,你听我说!我老是见灰将军闲得去扑麻雀,爹爹一发现就要饿它一天,但它还是忍不住,我也想捉一只仔细瞧瞧。”
“你爹信佛,我看你是也想被饿一天。”
“别让他知道不就好了,还有还有,我听说宫里有块地儿特别宽敞特别大,能站几千几万人,我做梦都想去那儿跑。”袁平裕摸着收回来的燕子,想着飞没了的鹰,“在那儿放风筝,该多么自在,天上十个百个各式各样风筝飘着,多好看!”
这是袁平裕十岁的遐想。十岁的时候袁成复在哪儿?在苍翠的山林,和师门弟子、和农家孩童自由地奔跑,摸鸡逮鱼、捉虫摘花,玩儿累了,不管不顾往土里一躺,做长大后剑出惊人的梦。
叹息留在心底,袁成复爱怜地看着孩子,“会的,会有那么一天,你站在那里,做你想做的事。”
“小叔不能带我去吗?我以为小叔想去哪儿都行呢。”
袁成复笑着,“我又不是盗圣,得跟你一样守规矩。”
“唉,盗圣在宫里也得偷偷摸摸的。”袁平裕有模有样地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叹息一声,却把自己逗笑,“小叔,将来能光明正大去,你还带我!”
“好说,别到时候你嫌弃我跟嫌弃你爹娘一样。”
“那不会不会,在我心里,你可比我爹有本事多了,不准跟他说!说了是小狗!”
“呵,小狗,我还怕你自己最后啥都跟你爹抖搂出来呢。”
“小叔小叔,等我爹病好了,你出宫带上我中不?”
“你还挺机灵,怎么就猜出来我要走?”
“那还用说,要不你会一直住我们这儿?你到时候该有自己的家,跟戴家的娘子。”
“芍姐姐给你说的?”“不!绝对不是!”“放你一马。”
袁平裕看看四周没人,撺掇着袁成复把他抱到宫墙墙头上,他要顺着爬到临近的一棵槐树上去,老早就瞧见有个鸟窝在枝头,想去掏一掏。
“你就占我的光吧,坏事做尽,你爹也只会骂我。”袁成复嘴上说着,还是驾着袁平裕俩胳肢窝,“蹭”跳上了墙头,“赶紧的。”
袁平裕小心翼翼顺着根粗枝爬过去,窝里啥也没有,倒是摸了一手干了的鸟粪,薅了树叶蹭蹭,往回却卡住不敢爬了。
“小叔快来救救我!”
袁成复坐在墙头,一动不动,“不高,没事儿,摔不死。”
“我要摔残了,我爹,还有我爷爷,也就是你爹肯定饶不了你。你把他唯一的孙子摔了,不准出宫了,老老实实娶妻生子。”
“你小子啥意思?威胁我带你出去是吧,还一套一套的。行啊,我现在就去你爷那儿把这话原封不动说一遍,让他亲自收拾你。”
袁平裕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穿,立马讨饶,老老实实往回爬,“哎呀小叔你带我出去吧,我保证不给你惹事儿。”
“不中不中,就算你给你爹灌了**汤让他同意了,这事也没得商量!我啥时候跟你讲过大侠带着孩子走江湖了!”
墙外突然汪汪两声狗叫,把袁平裕吓得脚一滑,真掉下树了,他也顾不上喊疼,气得一骨碌爬起来,冲出去找灰将军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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