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总有许多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大人们不允,就总也做不成、得不到。起先还总是提,后来也就算了。有的要求长大后知道超出了大人的能力范围,理解了,但也还是不免遗憾。任谁也想不出自己成人后,倒八成和当年那个让自己忿忿的大人一样。
怎么评说呢?没法说。小孩儿你能不管吗,别有用心的人带走了、摔残了、溺水了,他太小了,也就太容易停在开始。十岁,已经能懂很多道理、规矩,真为他好他能看不出来吗?只是所有告诫与叮嘱,他没遇到过、没经历过,脑子里留下的还是追逐新奇事物的刺激与快乐。
小儿说想跟小叔出远门,袁成林一开始当玩笑,儿子却几日都缠着他点头,就和和气气跟他好好讲了一番道理,也让王芷去劝。袁平裕看似乖乖地不再提此事,和往常一样上学,哪料到轮着出宫学骑射的时候丢了踪影。
御林军的庄福清将军带手下来报时,袁成复正听袁成林讲近日朝政要事,只见大哥霎时白了脸色,不是他及时把人扶住,怕是便栽在人前了。
既然来报,即是把回宫道路找了几遍不得结果。请江枫,恰逢江统领出宫在外。此事颇大,也不好瞒于皇帝,袁成复陪同哥嫂去了养生殿,先请罪,再请求加派人手、扩大搜寻范围。
不久天黑,宫中依然灯火通明,找了一夜,没见任何袁平裕的踪迹,袁成林的心也就吊了一夜,刚好的病又犯,惹得崇德宫又是一阵忙碌。
天将明时四周终于安静,庭院里也没有一丝风,牡丹已完全落了,剩下深绿的叶,几只早起的鸟儿叽叽咕咕地叫。袁成复随手拿了把折扇扇着,捋今天的事。
鹿苑虽在皇城之外,却可由西北门直通,并无外人,袁平裕也是进宫后才走丢的,在西宫附近。这就奇怪了,若是找他皇爷爷,养心殿上下怎么没一人见过他。其余各宫各殿搜寻,也都没人见过。真有人想加害,也不会不留一丝痕迹,当年李思空偷了玉玺可是与禁军好一场追逐死里逃生。
再和几日前闹着出宫的事一连,袁成复合了扇子在手心一敲——大哥敦厚温和,却养了个胆大包天的小子。袁平裕肯定还在宫里,也不止一个人见过他。关键是藏在哪儿。
灰将军还美滋滋睡着就被袁成复从窝里抱了出来,呜了半声就被抓住了嘴。“别叫,找你小主子去。”
挂上从庄福清那儿要来的通行腰牌,袁成复带着灰将军一路小跑,过了中轴线,到养心殿放慢速度。宫墙外面走了一圈,灰将军没啥反应,就往南走。往南有条小路穿过了银杏林,灰将军大路走走,又回小路闻闻,盘桓了一会儿,示意袁成复走林子。
过了银杏林,再往西走百余步,便是吴王寓所。灰将军仔细闻嗅着,到了宫门口,乖乖站着不动了。
守夜的宫人在打盹,猛然见到多了条狗在脚下,惊得出了汗。汉王来访,该立刻去禀报,却面露难色。“夜里搜过了,王爷过了点儿睡不着头痛,现在才睡下不久,特意交代了不许任何人打搅。”
“没事儿,不急,我等他。”
宫人无法,开门回去禀报,哪知灰将军趁着缝溜了进去,这下不让人进门也不行了。
灰将军在院里东走西嗅,一众下人也不敢捉,皇帝赏给太子爷的狗,谁有胆去动。汉王就背着手站着,摆明了随这狗去。眼看狗跳上了台阶,拱那雕了花的门扇,门从里面打开了。
侍女低头给吴王开门,站在一侧。袁成梓披着头发,松松垮垮围了件外衣,看见灰将军在脚下,俯身去抱就露出片胸膛。灰将军被他身上飘散的花香激得打了个喷嚏,扭动一番跳下了地,跑到袁成复身边。
袁成梓拍拍衣服,抱着臂靠着门站着,仍旧困倦的样子,虚着眼睛说话:“这么些时日,五弟终于想着来看看哥哥,只是这么早,可是搅了人好梦。”
“是弟弟唐突了,惊了四哥美梦。平裕不幸走失,大哥又病,不由想替大哥分担一些,便想来此地问问四哥的意见。”
袁成梓拨了拨头发,笑了,“既然来了,还是坐坐。也劳五弟给我把把脉,看看我这头痛怎么回事儿?”说着就侧了身,请人进屋。
“四哥高看了。”袁成复也笑,“才四更,再睡一觉足够。听闻四哥不日将回扬州,大哥不方便,届时小弟带平裕为你送行。”说罢拱手告辞。灰将军跟上,又打了个喷嚏,还哼了两声,似是有些不情愿。
人一走,袁成梓脸上哪儿还有笑,也丝毫没有困意。守夜宫人慌忙跪下请罪,他懒得理,门一关,就让人在门前跪着。
寝屋的熏香盒还在冒烟,袁成梓让人把香扑灭,打开了衣柜。
袁平裕急急忙忙爬出来,“小叔走了?”
“走了。”
“四叔你真厉害!”
“看你干得好事。”袁成梓拍了拍侄子的头,“不是我把他支走的。他可是认定你就在我这儿了。”
“啊?!那咋整。四叔,你不是要回江宁了,你带我一起去吧!”
“你就这么想出宫?老五有什么好,跟着他命丢了怎么办?小没良心的,你爹可都又给你急病了。”
“那他们一开始就同意,不也不会这样了……”袁平裕越说越小声,半天了又憋出一句,“事已至此,我不出门就对不起我将来要挨的板子!”
“嚯,挨板子,大哥哪敢打你,你爷允了他都不一定下得去手。”袁成梓懒懒散散往榻上一靠,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想好了啊,说到做到,到时候真跟我去了江宁,不准闹着回来。”
已入夏,天亮得越来越早,大清早,袁平裕恹恹地吃了饭,搭着袁成梓的轿子出了宫。昨夜一夜翻腾没睡好,软轿里他托着脸,不一会儿眼睛就睁不开。迷迷糊糊到了宫门口,他下了轿,对着无比高大的朱红宫门愣怔了半天,才磨磨蹭蹭爬上了马车。
车慢慢驶入街面,人声渐多,袁平裕掀开帘子一角,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兴?说不上来,反而沮丧更多些。几日来宫里没再听说什么寻他的事,东宫那边都忙着照料太子身体。今日袁成梓离京,按理做兄弟的,大哥、五弟总该有一人来送行,何况袁成复还亲口保证了,却连人影都没见着。袁平裕真觉得自己没人要了,可是已经出来了,他才不要再回去,那才是丢人,皇爷爷会笑话的。
马车在城里转了一圈,接了人,一行人便往南出城,到南城门外一里的驿站与大队随从会合。
驿站由于王爷光临,闲杂人等能请走的都走了干净,亭长早早在门前等候。袁平裕跟客人坐在同一辆车,路上听人耐心劝解,这会儿已是开心许多,又跟在大人身后问中午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却是袁成复摇着折扇从堂内信步走出。
袁平裕吓得大叫一声,立刻躲到了客人身后。
袁成复看到客人,一愣,随即笑着依次行礼,“仲夏失礼,大哥今晨发热,小弟因而来迟。备了薄礼供四哥路上消遣,没想到戴姑娘同行,倒有些失误。”
戴晓兰自然也没想到会再见到他,回了礼,看了看放在桌上的五坛酒,隔着泥封仍有香味儿阵阵。
“大哥病中,劳烦五弟再跑一趟。”袁成梓笑着招手让下人将酒一一收起,“二十年前西域送来的佳酿,戴姑娘可有听说?”
戴晓兰眼睛一亮,“只道从前文人爱写葡萄美酒,晓兰此行真是承了光,有幸一尝。”
驿站伙计送了水洗手,开始倒酒上菜。四方的桌子,袁平裕要么坐袁成复对面,要么就得坐他手边,他灵机一动,跟戴晓兰坐了一条凳子。
饭菜比不上宫中精致,也是相当用心,咸淡适宜。桌上兄弟二人交谈,随意扯些路途行程,某时又问戴晓兰可有安排,主人路上要多多关照。明明最该操心的是孩童的安全,却不见袁成复提。戴晓兰虽然奇怪,也不好表露疑问,只有善意地照顾小孩儿吃饭。
送行的人没那么多话,饭就吃得快。饭后歇息,戴晓兰带着袁平裕把驿站里外看了个遍。小孩儿在马厩拿了根干草在手里编着玩儿,玩着玩着掉起眼泪,央求她替自己说说话,别让自己被带回去。这算袁家的家事,戴晓兰哪里能插手,又看小孩儿实在可怜可爱,便松了口说帮他看看情况。
前面袁成复则在跟袁成梓把壶中的酒喝完,“没想到晓兰真要跟你去扬州。”
“后悔了?后悔也晚了。”
“这有什么。我有我的决定,她有她的想法,正好。”袁成复夹着空了的酒杯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平裕别拿她来做挡箭牌就好。”
“那可说不定。”袁成梓想到几日前袁平裕怎么鬼鬼祟祟跑到自己那儿,又怎么陈述利弊、保证再三,让自己帮他,“平裕哪像大哥?像他爷爷差不多。”
随从都就了位,驿站门前,柳树荫下,袁平裕拽着戴晓兰的袖子,不敢对袁成复说再见,只敢看脚下的地。他不主动,便是袁成复开口劝回了。
“我不想回去。”袁平裕偷偷看了他一眼,看他还是笑着的,就又梗着脖子说,“我不回去!”
袁成梓笑着拦人,“都到这儿了,去一趟就去吧,跟着我,你还不放心吗?”
袁平裕赶紧接腔,“四叔待我可好了,现在路上还有兰姐姐,我也肯定不会拖他们后腿。”
谁知道袁平裕怎么想着喊“兰姐姐”,差了辈,却又和人心意。戴晓兰脸微红,整整颜色也劝道:“大人尚求从心所欲而不得,小儿天性如此,何必压抑呢?”
袁成复也正色答道:“戴姑娘说得在理。可是,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一回事。”他绕开袁成梓去牵袁平裕的手,小孩儿倏地往戴晓兰身后躲,戴晓兰也不自觉伸手一挡,把人护着。
有戴晓兰隔着,这礼数还是得顾。他嘴角微动,忍了几忍,最后还是笑了,“行,那仲夏不再耽搁二位行程。”
他一放话,袁平裕赶紧拉着戴晓兰往车前跑,戴晓兰忍不住回头,就见他几步跨至护卫身侧,取了箭袋中的箭。不及她发声,那箭已贴着她的小臂、擦着小儿的耳朵,“笃”地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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