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庄将军来了!”“来来快给腾位子。”“将军今儿可是能回去好好睡一觉了。”“将军快给我们道道,弟兄们可等了好多天了!”
皇城东华门出来,过一条街,有几家早点铺子生意红火,因着换了岗的守卫多在这儿填肚子。官爷们出手阔绰,老板就乐得选好料,包子里扎扎实实的肉馅儿,咬开汁水横流,香气扑鼻。虽说是早饭,除却豆腐脑、浆水面,小炒菜也能来,就着焦香酥脆的火烧、酥饼,夜间值守的倦怠与不满一扫而空。
官爷们说话,小二上了菜自觉地往远了站,又机灵得很,一有招呼,赶紧添了碗筷来。
庄福清这一下在宫里待了七天没出来,熟识的弟兄多少听到些动静,今日碰见,那这小皇孙的事就是解决了。
“你们还想听热闹,我这月的俸钱可是罚了个精光。”
“那么小一娃娃在你眼皮子底下跑了,换做我们是,那也是你的错嘛。”众人哄笑起来,要人仔细说说这不甚“光彩”的事。
庄福清摆摆手道:“有什么好听的。小孩儿尿急,你能不让他屙么?往树林一钻,一边是圣上,一边是吴王,我哪个开罪得起。”
“哦,那自然要先报与太子殿下了,太子和太子妃向来好说话。”“不都说小孩儿平日乖巧伶俐吗?还会惹这么大祸?”“这就是你不懂了,小孩儿,人前是这样,随他去过鹿苑的都知道,能折腾得很。”“要这么说,跟太子殿下那文静劲儿还一点儿也不像了。”“是啊,可惜殿下身子不好。”
庄福清忙以手扣桌,“莫多嘴!知道就罢了,岂是我等能评头论足?”
又有人来了,瞧见庄福清在,顾不上吃饭,先从怀里掏了信出来,“庄大哥,在这儿等你几天了,荆州来的。”
打开看是小弟来的家信,言老母月前旧疾又犯,幸大哥结识友人及时请来郎中与好药。母亲现已安定,防病再犯,听从友人建议,暂且在荆州小住,由专人问诊看护。
“荆州?将军家不是在岳州华容,可是又有亲戚托了事?”
“是啊。借钱罢了。”庄福清两口吞了个包子,想着晾了有一会儿,没想到仍是烫得他舌头乱跳。
“将军,你上次托我说的亲,也有回信了。人家愿意,也是老姑娘了,不嫌兄弟年纪大,问什么时候回去,好做准备。是哪个兄弟要回乡?我到时候跟着一起回去探探亲,好些时日没回去了。”
“好哇好哇。你我也促成一桩喜事。”庄福清喜形于色,也不顾刚罚了俸,坚持要请大伙这顿饭,“你跟着回去可以,其他少打听。就你这三脚猫功夫,人家图个清静。”
小二托着几碗浆水面来了,炸黄豆、炒花生米一洒,芝麻酱一搅,香而不腻。桌面安静一时,待碗差不多露了底儿,又扯起话头来。
“刚还没说小孩儿怎么找到的,大哥,快说说。”
庄福清一听就笑了,他把掉桌上的酥饼碎皮拈到碗里,“咱们都不敢碰小祖宗,太子殿下也不敢,巧了,这会儿宫里还就有个人不惯他。”
“不会是……汉王?”“嘿要真是那小子也不稀罕,我可听说他刚回来没几天就跟江统领干了一场。”“恁中!俺都没听说。”“啥时候摆摆龙门阵……”“哎先听将军说。”
汉王虽然在朝臣中风评不怎么好,在各有一番武艺的御林卫这儿,那仍不时展露的少年意气、江湖随性,倒是比早早成就功名、就藩北地的燕王更得一些亲近。
“猜得不错。而且小孩儿带回来之后,也不需陛下罚板子,老老实实关屋反省了。”
“那具体咋整的?”
“这不清楚。”庄福清也好奇怎么办的,小孩儿好跟哪个人玩乐,跟愿意听话是两码事。
“汉王这回得受赏了。”
“提醒我了,殿下好像在养心殿罚跪了一夜,这会儿不知回了没有。”庄福清添了一嘴,又赶紧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那袁成复人呢,他是在养心殿待了一夜,但没有跪一夜,开头他确实是跪着。老皇帝本来就不舒服,骂他几句不知好歹,便头晕目眩由人侍奉歇息了。
等殿里没了旁人,江枫请他起身去书房,说陛下要他留此阅览奏折。太子几日不能视事,奏折就都留在了皇帝这里。他看,江枫就立在一旁整理,毫不避讳。
“江统领,仲夏有一事想请教。”写得有些手酸,袁成复放了笔揉揉手腕。
“殿下请讲。”
“统领如何替我求情于陛下?”
江枫叫人打了热水放在外殿,水来了,便先出去湿了毛巾,“我说你身手已是不凡,走江湖几无忧虑,他将信将疑。我又说江湖侠士许了诺言便竭力兑现,你还年轻,免得遗憾。今日小皇孙任你乖乖带回来,他也就允了。”
“统领此番期望,仲夏定不辜负。”
“殿下莫这样说,有什么辜负不辜负呢,对得起自己就行了。如此,在不在江湖,也无所谓了。”江枫又要袁成复把右掌心翻过来查看,仍是有待恢复,“殿下这趟远门,至少再推后半个月,何况要带着小皇孙。”
“半个月有些久了。我打算带平裕先去一趟老君山,上了山,师父恐怕又要交代些什么,可能也要耽搁一些时日。到时能把平裕留在山上最好,他既在山上玩儿了,又不耽误我办事。”
“看来殿下是早已想好了各种可能,那我就不再多说了。”
“哎江统领,你这一去,何处落脚呢?”
“回师父的故乡吧,生前不得侍奉,往后便替他扫扫墓。”
“只你一人吗?不再成家了?”
瞧小友惊讶,江枫笑着摸摸自己鬓边的白发,“承蒙殿下关心,本来没甚打算,庄将军热心寻了一桩,我也就试试。”
“好啊!”袁成复也笑起来,驱了困意,“那就期许将来我寻到那儿,有人叫我哥哥了。”
更鼓敲了四下,两人不再闲谈,袁成复擦了脸,继续看奏章。太平年间,要事不多,大多是繁事杂事,只需条条汇总清晰。只是看到最后,他的腰弯得像弓,头也快歪倒在胳膊上。偶一惊醒,抬头一看江枫,发现他虽半睁着眼,却是一动不动,竟是就这样站着睡了。
到了白日,袁素洗一醒,见是袁成复来服侍,知他整理完了奏折,就宣丞相进宫。
把人服侍好,袁成复自己又洗了脸办了杂事,刚没喝两口粥,丞相一来,就又被叫着汇报朝中事务。
“殿下可是最近常帮太子处理政务?”杨励山由皇帝赐坐一旁,笑眯眯地看他。
“老师慧眼如炬。”
“如此分门别类,轻重缓急,条理清晰,全然是太子的习惯。”杨励山捋捋胡子,请袁成复坐,“只是还少了论断。”
袁成复没坐,低头朝袁素洗行礼告罪,“臣久离陛下身侧,不敢妄议。”
“行了,少在我面前说这些屁话。”袁素洗按着头,惫懒地挥了挥手,“下去吧,好好看着平裕。”
殿前,侍从还留着他的碗没收,问要不要用完再走。他一看瓦罐里的粥还有不少,方才老皇帝喝了药只勉强吃了小碗,好补好食材,浪费了可惜,就要了碟八宝酱咸菜配着。这两边人都病着,吃的饭都是清苦味,真是有点难为他。
瞌睡劲儿往上泛,他就慢悠悠起身,回崇德宫补觉。路上摸摸自己额头,隐隐生了肿,又拐到御花园,想着采几朵新鲜栀子花泡水喝。
牡丹一败,花园的花方显争奇斗艳。凉亭一侧,交错种着丛生的茉莉和栀子,假山旁开着黄蔷薇和月月红。六月中旬,视线穿过水塘边绿油油的水葱,在半高的荷叶中找,能找到淡粉色的荷花花苞。
摘了把花,栀子茉莉都有,袁成复还是在亭里坐下了。太阳晒了一半腿,热乎乎的,反正没人,他干脆舒舒服服靠着柱子,腿一翘,占了六角亭的一边。然后瞧见有只三花猫懒洋洋地窝在草里看自己,他拈起一朵花,试图扔过去,花只从手边飘了半尺。猫瑟缩一下,见什么也没有,就还窝着不动。他俩相互瞪了会儿眼,就都睡着了。
“招媛,你可是又来迟了,我方还同人猜,你今日会不会按时来。”“夫人见谅,天一热,就有些贪睡。今日猜令,我先自罚一杯。”是唐招媛和刘淑妃,天气好,就常常约着到花园坐。
招媛问道:“德妃没有来吗?”淑妃说:“我们行飞花令,她总玩不转,自然不爱来。”“那她来跟我们说话也好呀,一个人多憋闷。”“说是许久不动筋骨,自己在院子里活动活动。”“噫,我看见刀啊枪的就害怕,她这个年纪了,倒是还有兴致。”“刀剑她自知危险,早都收在箱底了,陛下不知从哪儿找了把扇子送她,玩得挺高兴。”
“陛下何时又去见了她?”唐招媛急急追问。
“你急什么?扇子是差人送去的。”刘淑妃笑着拍了拍唐招媛的手背,“陛下久不来后宫,偶尔来也都是找你用饭,你还不乐意?”
“可陛下总之是来的少了,我做的饭他也少动筷。”“你做饭好放糖调味,陛下以前爱吃才是稀奇呢。”“你们都不会做,先皇后又爱吃素,我费心思做了,陛下怎么不爱吃?”
二人边说边走,前有侍女端酒先行,后有人撑伞扇风,看到哪种花,就对相应的诗词,记忆丝毫不输年轻之时。酒水浅淡,更多是花香,是以不用担心醉酒。
走了些路,便想在阴凉下坐坐歇歇。突然在前的侍女一声惊呼,手中托盘险些打翻。刘淑妃瞬时拉了脸,冷声就要人回去领罚。唐招媛朝前看了一看,看是谁这么不知礼数,说话也不掩饰,声甚至有些高,“刘夫人,我怎么瞧着好生熟悉?”
“必然是汉王。此时还能自由自在宫里来回走动的,只有他了。”刘淑妃看了袁成复半天,不自觉叹了口气,“吴王前些日子也回来见了你,我儿自去了藩地,非过年承旨相聚,我哪还见过他们。”
既然亭里有人,不好打搅,她们就继续往前走,再去找一处石凳坐罢。
“德妃比着我们,向来少主动,有时显然逾越,陛下也从不与她计较。你看汉王,也非循规蹈矩,陛下嘴上不待见,实际没约束过他。”
“你我若能陪陛下上马远征,立下功劳,陛下自然也敬你我三分。”
“夫人说笑,我可没有夫人那么大志向,熟读经史,教得两个儿子一文一武,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唐招媛捡起一朵柔软的合欢花,在自己的手心扫来扫去,“我这命啊,就是做一朵花,长在花圃里,然后被人捧在手心。你让我失掉一个孩子,我这辈子恐怕就毁了。江宁富饶,吾儿能在那儿与美妻好合,将来再有一双儿女,我便是知足。”
人一走,袁成复就睁开了眼。亭里滚进了几朵合欢,他忽然想起曾经无意听到的对话,也是夏天,那时皇帝刚为他指了婚。
“他若是个女孩儿,朕自然事事依他。”
“陛下,你就当他是我们的那个女儿!”
他还是不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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