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宫前殿阶下站着一众日常负责煎药送药的宫人。太医走过躬着腰不敢抬头的王小芍身边,又气又恨地甩了声责备,“你这丫头,平日做事稳重得很,怎么在这关节出这等大事?大好前途可是毁了!”
一张圆桌,一侧坐着太子妃,另一侧坐着汉王。桌上排开太子此次生病用过的药剂,又都各自煎煮过盛在白玉碗里,由汉王一一亲自尝过。
王小芍年纪虽小,办事勤快伶俐,不仅深得太子夫妇二人喜欢,也得小皇孙喜爱,礼数之外应着一声芍姐姐。屋中安静,她心跳得厉害。上次袁平裕走丢,带回来后老实讲了来去,她在一旁听着,便知汉王这好脾性也有磨没的时刻。腰开始发酸,她小心抬眼一瞥,见汉王拿了茶碗漱口,心猛地一提。
“小芍,抬头吧。”袁成复笑笑,用过的手帕叠好,“平裕路上常跟我说起你这个姐姐,说你平日照顾他很是周到。嫂嫂也是因此才决定把你留在身边吧。”
王芷接道:“侄儿,你跟你爹也是多年未见了,眼下平裕不在宫里,你便回去跟家人住些时日吧。”
王小芍瞬间慌了神,扑通跪在地上,说着说着红了眼睛,“夫人,姑姑!别把我送回去。殿下!我们每日都按规矩准备试尝饭食和汤药,前后都一一记录,绝无差错!殿下又缘何认为药中有毒,怎能仅凭一朵花污人清白!”
却听王芷笑着叹口气,“殿下见谅。这孩子命苦,如今日日跟平裕一起,都给我宠坏了。”
袁成复并不生气,笑道:“嫂嫂说得一点儿没错,小芍只是年纪小些。起身吧,药有问题不怪你们,记录我看了,很详细。后厨的人都在这儿吗?”
“都在。”
“叫上来让我瞧瞧。”
大眼一扫,袁成复便知都是些普通人,又叫人平举双手一一看过,忽然问他们私下都做何娱乐?王小芍在一旁答了,都是些寻常活动,踢球、弹珠、打牌等等。
“赌多大?”
“太子妃不叫赌,每月都查我们的花销。”
袁成复跟王芷耳语一番,王芷吩咐下去,一会儿几个人盛了十吊钱过来,还有一个托盘上放着骰盅。
“一人一吊赏钱,谁能猜中单双……”袁成复拈起桌上的白瓷小碗,翻看了底座的年号,“这一套碗具,归他。”
这下连身后服侍的宫人都动了神色。
三枚骰子,袁成复随手一晃便放下了,随即按朱华说的,观察赌桌上各人的神态。宫人无一不凝神去听,但更多的人表现出不确定和不满。看交上来的答案,三人猜中,一个涂涂改改,另一个倒圈得爽快。他按着盅,又问谁敢肯定自己是对的。又有三人,那猜得爽快的人脸上闪过不耐,立刻举了手。等掀开盅,这人面上喜色就实在难以掩盖了。
袁成复依言赏了那套碗具给他,随后叫万知盯他几日,又让卢琛派人速往洛阳香山寺请□□大师进宫。
没费什么工夫,当晚万知就跟到了宫里一处废弃的宫殿。明面上宫里晚上闲杂人等不得来回走动,这杂草丛生的地方却是灯火通明、人声喧闹。牌堆里男男女女都有,还有不少太监,那组局的太监年纪可不小了。
不过那赢了器具的宫人没在此停留,跟那老太监说了几句话,送了一小串钱给他,老太监随即带他去了偏房。万知远远在房顶上趴着,就见那人不知怎么从宫墙里爬了出来,起来后还拍拍身子,地上掉了几根茅草。好家伙,改日得好好问问盗圣,这狗洞是不是他刨出来的。
万知又纳闷外面宵禁这人能走到哪儿去,没想到沿着墙根拐个弯,停了辆马车,那车看着还挺沉,帘子被掀开,就瞥见里面坐满了人。再跟着到有些亮光的地方再一看,驾车的本身就披着甲。
马车最后在家客栈后门停下,万知仍是翻墙,结果跟屋顶背着弩的守卫大眼瞪小眼。他赶紧抛了锭银子过去,讨好地拱拱手,那人用牙试试成色,笑嘻嘻使个眼色,就放他进去了。
赌坊里面都一样,只有一点万知想不通,怎么哪儿的赌坊都不开窗通风,再漂亮的人在赌桌旁站一会儿,也得臭烘烘的。
这赌坊的老板身条瞧着颇好,半边脸面具遮了,跟那宫人交涉。万知背着身,眼瞧着赌桌上的骨牌,耳朵努力捕捉两个人的对话。大概听得宫人拿这一套东西抵债余了许多,老板还送了他一只筹码,可以进上房赌一回。
话突然结了,万知一转头,老板也递给他一只筹码,“客官,第一次来,上楼坐坐?”他立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原来老板是个男人,声音颇为阴柔。
上房开了窗,燃着香,有漂亮姑娘替人发牌。宫人运气颇好,又赢了一局,竟知见好就收。万知懒得赌,便随手将筹码输了,想跟宫人走,却被老板揽住了腰。
“客官要是想在我这儿找人,那可来错了地方。”老板递来一杯酒,手指白净如葱根。
“我只是和人打了赌。”
“哦?”
万知伸了手,却不是接酒水,而是轻轻从这人露出的面庞划过,“只要进了这赌坊,见到你,我便赢了。”
趁老板愣神,他立刻从人怀里滑出去溜走,把一身鸡皮疙瘩抖掉。门口又撞见一剃了头却留着短短发茬的守卫,冷冰冰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匆匆一瞥,这人造型怪异,脸又小小尖尖,一道长疤斜在脸上,是男是女谁也不敢说。
宫人出了赌坊也不回宫,又叫马车载着到了另一家客栈。这倒是家正经客栈,深更半夜,唯有一间客房的灯还亮着,宫人就进了那间屋子。
万知贴在门外偷听,屋里竟是个算命的。
“我已算到施主今日会来,因而特意留了一盏灯。”
“大师真乃神算!小的特来拜谢大师指点,大师赠予的香囊确实能令晦气一扫而空,几个月来,今日终于鸿运当头啊!”
“既然见效,我给施主换个方子,再佩戴七日,便可稳固鸿运,精神奋发。”
“多谢……啊!”
万知撞进屋去,拔剑跟破窗而入的杀手打成一团。杀手正是方才赌坊见那短发之人,此人持两把短刀,难敌万知所持长剑,竟以进为退,不惜受上一剑,手上两刀合并拧成一支,再由下而上朝万知捅去。万知必然回撤,这人也不恋战,掏一把烟灰一撒,袖中射出一只长钉,正打在宫人腿上。
宫人惨叫一声晕死过去,万知忙拎起人从窗子一跃而出,后知后觉那屋里的和尚毫不惊慌。
人带回去竟已气息奄奄,那钉头之毒很是毒辣,卢琛施针入穴,勉强续了几个时辰性命。
详细询问得知,此人于去春赢了龙门赌约,后又渐渐输光,要应付宫内检查,便在赌坊借了款,利滚利成一笔大债。年后得了赏钱又去赌,赌坊的老板给他介绍了一个大师,说可以改换气运。大师说他身上药味过重,无病也熏出病来,叫他每七日来换一只香囊,煎药时戴着,可将晦气慢慢祛除。
人咽气时还在哭求各位大人原谅。卢琛给人合了眼,拔下针在酒里泡着,把香囊交给万知,“如无意外,今日□□大师便到。我叫绿云替你盯着赌坊,你休息一时,再去替他。”
洛阳香山寺,送信的内卫刚走没多久,便有人拄着拐进寺讨碗斋饭吃。
□□将人请进饭堂,“京城有人请李施主赴宴,怎么施主还在洛阳?”
小铁拐搓搓手,“那宴席如何比得上大师操办的牡丹水席舒坦,去不得去不得。”
“那真不巧,今年这席怕是开不了,老衲也要进京一趟。”
“咋个?皇帝叫你去治病?这小老儿不是已快不行了?”
“施主消息明明比我灵通,还要到老衲这里套话。”
小铁拐赶紧摆手,“最近不行,宫里反而没什么有用消息。你快跟我说说,是哪位请你?”
□□给小铁拐比画了几个字,小铁拐搔搔腋窝,揪出个虱子弹了。“哎呀,大师何必趟这趟浑水。他宫里的人换来换去,与我们又有何干,那偏远地方,年号换了几次说不定才知道,哦,又换了人了。只要不是天下动荡,黎民不得安身,管他作甚。”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如今疾病缠身,不谈交情,老衲作为医者,也该尽力为患者减轻病痛。何况佛家讲究因缘际会,香山与太子早早结下善缘,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小铁拐劝不过,“既然大师执意要去,我与你同去罢了,莫让袁家引火到了京城百姓身上。”
意料之中,路上会遇到伏击,没料到所针对是领路的内卫。内卫受伤虽不至于不治,但飞刀有毒,一个月内都不得运功。
小铁拐啐了一口,“柳轻风这小子恁狠毒,同出唐门,卢琛比他高到哪儿去!我还当那时他是想跟老李比试一番轻功,结果招招下死手,得亏有俩好后生。”
□□给人处理好伤口,摇摇头止了好朋友的话,三人又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去。
万知白日休息过,傍晚又去了东风客栈,吹了哨子却不见人接头,暗叫不好。周边来回寻了几遍,天已全黑。回到赌坊,见后院停着马车,马踏着蹄子哼着热气,便摸到马车跟前。发现地上沙土有几处湿了,伸手一摸,是血。掀开车帘,借着火折子在一滩黑血中找到一根蓝色丝线。
“客官,可吃了晚饭?小生今日得空,亲自陪你吃花酒。”
弩箭“突”地就刺入了车帘,万知撞开车窗,抽剑和挂深蓝云结的内卫打在一起。
这内卫不着兵刃,徒手与剑相碰,毫发无伤,但听金戈相击之声。其手时而成爪、时而为拳,劲风道道,万知一时竟奈何不得他。
余光瞥见屋顶多人架好弓弩,只等老板一声令下。万知忽然弃剑,趁对方抓着剑尖,怀里掏了火折子扔到他眼前,指风一弹,用火燎了他的眼。再踢剑入手,将那直射面门的弩箭扫至一侧,直冲老板而去。
老板反应不慢,袖中先飞一只小算盘缠了万知的剑尖,又从身后掏出一把大算盘来。万知自入江湖,从没想过会在中原遇见这么多使暗器的行家。暗器贵在人精巧灵敏,而万知所习剑法专走浑厚雄健,全然不惧。只听他一声大喝,手腕一翻,那小小算盘便碎了满地。却不预料,那大算盘精钢制成,算珠同时震动抵在剑身,他再一运气,那剑刃毛刺之处生出数道裂纹,一柄长剑竟如此断了数节。
“客官面生,也不知是宫里新来的哪位好手,可惜你我二人无缘深入了解。”老板笑得得意,算盘一转便要往万知的手上套。
万知地上一滚,随手抓起一支弩箭朝算盘一掷,箭准确穿过算珠间隙,刺入老板胸前。身后又有人想上前,他一步踏出,一拳击飞那人手中长刀,右手接过反手一拧,正劈在算盘中间的档梁上。
宫城内的赌坊刚点了灯,老太监正和一个宫女打闹,阶前突然摔下个人,惹起一片惊叫。赌徒中的几个宫中守卫,慌忙去提扔在地上的刀枪,却被沾血的刀吓得又把兵器扔了。
万知横刀站在台阶上,“不想死,就哪儿也别去。”
人群瞬时噤声。
哨子一响,不多时,便有内卫带了一队禁军前来。他这时看了一眼动弹不得的赌坊老板,提起刀尖从那张干净秀美的脸上轻轻擦过,留下血污,“莫怪我不知怜香惜玉,你若能说实话,自会知道我的名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