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一役后,其他武将从此不敢轻视我,我彻底接管了左家军。
可我却并不开心。只要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乞格木那张极度扭曲的脸,和那一双充满复杂感情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癫狂有之,不甘有之,后悔有之,愤恨有之……总之,那双眸子里包含了很多,像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嵌合体,叫人难以解读。
我知道,他说的那些像是诅咒一般的话,就是为了激我,激我为了报仇杀了连衍,以平复自己心中的不甘。
从生到死,他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哪怕曾经动摇过,最终却还是选择了为自己而活。
可恨,可叹,又可悲。
我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脑海里又一次地浮现出当时的场景,眼前一片昏暗,耳中一阵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有力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将军!有消息了!”
闻言,我噌的起身,大步往帐外走去。营帐外立着的赫然是源之和我暗中派遣出去搜寻大哥的人。
在乞格木死后,我便一直在暗中派人搜寻大哥的踪迹,我总相信,大哥,他没死。
源之的眼底泛着乌青,是为了找到大哥日夜操劳的结果。
他道,“子长,找到韫玉了。”
我的心中像是有什么猛烈地炸开,忍不住上前,抓住了源之的肩膀,双手发着抖,“真的吗?源之,快点告诉我,大哥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他!”
“在灵寿县,滹沱河下游的沿岸,一户渔民的家里…”说着说着,他便不说了,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一下子僵住了,缓缓道:“源之……大哥,怎么了?”
过了半晌,他才道,“…子长,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的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跌跌撞撞地上了马,颤着手,挥着马鞭,驾着星云而去。一路上,骑术绝佳的我好几次差点从星云背上跌下来,明明路上什么险石也没有。
快马加鞭了将近一个时辰,我终于到了源之说的地方。
那是一间小茅草屋,屋前有着篱笆围起来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铺着些稻草,上面正晒着些刚捞上来的鱼。
有个孩子搬着小木凳坐在门口,见我来了,对外面喊到:“阿爹,阿娘,又有人来了!”
“来了,来了!”闻声而来的是一对年轻的渔民夫妇,面色黝黑,满脸的憨厚之色。
他们见我身着一袭铠甲,面色很是不好,都被吓了一个激灵。但仔细一瞅,又欣喜地道:“你是张大哥的弟弟吗?”
问这话的是那名憨厚的年轻渔夫,他刚问完,他的妻子便拍了他一下,没好气的道:“这还用说吗,肯定是啊!两人长得这么像!”
“也对啊,哈哈。”年轻渔夫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
突然,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是阿云吗?”
闻言,我的身子先是一僵,随后,便大步往茅草屋内走去。
走进屋内,我一下子就知道,源之为何欲言又止了。
大哥面无血色地躺在土炕上,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伤口周围,敷着些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草药。再靠近些,便有阵阵恶臭味传来,是伤口溃烂的腐臭味。这臭味是从他的腿上传来的。只见他的左腿和右腿的两侧各有一个大口子,皮肉翻开来,呈现出可怖的深紫色,正溃烂着,里面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蠕虫在蠕动。虽然腿上的伤口处也敷着草药,但显而易见的,并没有什么用。
我死死盯着他的腿,却并不感到恶心,只有一阵阵悲凉涌上心头。
双腿之于武将,便如双手之于画匠,尤为重要。若是一名武将失去了双腿,那么,这名武将,便也废了。
而大哥,虽然看上去温文儒雅,看似对什么都毫不在意。但我知道,大哥的内心,其实是很骄傲的。若是废去了一双腿,从此再也上不了战场,对他来说,自己便也同废物没有什么区别了。大哥,接受不了这一点,他会疯的。
似是感受到了我强烈的目光,他苍白的面容缓缓绽放出笑容,却是强颜欢笑,“阿云,你盯着我这腿做什么,它都成这样了,没什么好看的…”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终是忍不住了,唤道:“大哥!”
闻言,他的身躯明显地一顿,过了许久,才道:“没事的阿云…我这双腿废了便废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总归左家军还有你在…”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了我眼中滚烫的泪水。
他一下子就慌了神,想要起身替我拭去泪水,却又根本动不了身,只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我,带着焦急与满满的不甘。
我抓住了他的手,将其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抵在自己的额头上,道:“大哥,不会的,你相信我,不会的…你一定能够再次站起来的,信我。”
“大哥,信我,好吗?”我颤着声,语气里满是哀求。
良久,我听到一声叹息,从我头顶上传来。
“好,大哥信你。”
将大哥接回军中后,我便将除了繁忙于军务的时间都用来照顾他,替他寻远近的名医来治腿,却都只能得到无法再下地行走的诊断。
我不甘心,继续派人寻访远近的名医,可我将冀州的名医都寻了个遍,源之也为大哥从别处请了不少名医过来,都没有找到一个能治好大哥的腿的。
他们给的统一答复都是:公子的腿伤因未能及时处理救治,已经溃烂了,此后,怕是都无法再下地行走了。
我不信,既然民间的名医不行,那么我就到江湖中去找,总有能行的。
可问了个遍,依旧没有人能够治好大哥的腿。
不,到是有一个。
有一个江湖百晓生说,“有一个毒医,名号“云蝶”,擅长各种奇毒,她说不定能治好你说的那个公子的腿疾。”
我当时便觉此人说的荒诞。我大哥是腿部感染处理不当致使的肌肉坏死,找一个毒医来,又有什么用?
但抱着总归有用的心态,我还是派人去找了那名叫做“云蝶”的毒医。回来的人却告诉我,那名毒医早在十年前就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据说,是死了。
又一个希望落空,我便打算派源之等一行人护送大哥回京去寻太医救治,可还没等启程,钦差便来了。
钦差手执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左凌云击退匈奴,斩杀匈奴首领,收复我朝数座城池,立下赫赫战功。朕深感欣慰,故特封其为怀远大将军,授玉石三千,以示嘉奖。”
我接过钦差递过来的圣旨,叩首道:“谢主隆恩。”
过后,我才抬起头,对着钦差公公道:“远道而来,大人辛苦了。”
“左将军客气了。不过,还劳烦您再等一会儿,陛下还有一道旨意要我传达给您。”
说着,他便又从袖中掏出了一份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家满门忠烈,功在千秋,实乃国家之栋梁也。朕深感其忠心,故特令怀远大将军率军师回京述职,设宴嘉奖,而后回乡省亲,荣归故里,钦此。”
“谢主隆恩。”我再次叩首。
“左将军请起。”钦差连忙扶我起来,很是客气,目光里还带着点忧虑。
我先是不解,随后便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我不安地问道:“大人,可是京中发生了什么吗?”
钦差摇了摇头,叹道:“发生了很多…这话咋家一下子也说不清,还是请左大人来跟您谈吧。”
说完,便有一人从仪仗队里走了出了,身着一袭绯色官服,却是风尘仆仆,满脸的憔悴之色。
我一下便认出了来人,唤道:“小叔!”
他略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嘴唇颤抖着,良久,才道:“阿云,你娘她…走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般,直击我的天灵盖,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娘,去世了?
怎么会,我明明给娘修过书,叫她不要担心的…她在京中呆的好好的,怎么会?
“她在得知大哥去世后状态便不太对,后来知道阿泽失踪后更是接近于崩溃的边缘,饭也不吃,水也不肯喝。我和你嫂子劝过她好多次,可她就是听不进去。我们日夜守着,生怕她出什么事,可没想到啊,人还是就这么没了……”
“是我对不起你和阿泽啊,叫你们刚没了父亲,又没了娘啊…”
“是我的错啊…”
他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眼里流着泪,似乎很是懊悔和愧疚。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猛地揪住他的衣摆,道:“我给娘修过书,说大哥找到了的,她没有收到吗?”
“阿云你在说什么?什么信,从没有过啊…”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的心如坠冰窟,心里只有一个答案:使他,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干的!是连衍干的!
我的心里不断重复着这段话,以至于我都没察觉到,我的嘴里一直在不断呢喃着,“是他,是他…”
小叔见我这般奇怪的样子,面露忧色,问道:“阿云,你在说什么?他是谁?”
我却只是念着,没有回答他的话,直到他告诉我另一个消息,才让我从一片混沌之中抽出神来。
“阿云,明日便整顿一下准备带军回京吧,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长乐公主遇害了,就在你娘亲去世的第三天。”
“她是在宫门口被杀害的,胸口被一只长剑直穿而过,当场便一命呜呼。圣上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凶手,京城的所有关口全部封闭,我也是得了圣上特许,才能出京的。”
她死了?
想到前几个月还言笑晏晏,给我腰牌的她,如今成却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我的心里就…
那小姑娘呢,小姑娘那么赖着她的娘亲,现在她的娘亲死了,她要怎么办?
这么想着,几乎是在一瞬间我便问了出来。
“那舞阳郡主呢?”
小叔愣了愣,似是没料到我会问这个,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舞阳郡主被人绑架,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下落不明,也不知道现在找到没有…”
闻言,我终是眼前一黑,心中淤积的郁气一下子扩散开来。一口血雾喷出,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之后的黑夜。
帐中一片漆黑,只有一两颗蜡烛的烛焰微微跳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我睁着眼睛,干瞪着漆黑的帐顶,思绪如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之前行军时因繁忙而被强制压下去的悲愤与绝望,在这一刻通通爆发出来,将我整个人淹没。我很想张嘴大喊来发泄我的情绪,却发现,自己就像是失声了一样,无论怎么用力,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我就如同一个木偶,呆呆地躺在床上,往日的记忆如同走马观花一半在眼前浮现,闪烁不停。
我自嘲地笑了笑,都说人死前会回顾自己的往生,所以,我这是要死了吗?
还没等我多嘲讽自己,便听到有人撩开帐篷走了进来。
是源之。
他见我醒了,面上先是一喜,随即又收了下去,变成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子长,你醒了?”
见我没反应,他面上的担忧之色更显,却又不敢直接问我,而是说起了别的,“我们现在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再过十日,便到京城了。到那时,我请祖父让宫中的王太医给韫玉看看,说不定能好呢?”
闻言,我终于有了点反应,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见我回答,他松了口气,连忙道:“他很好,你放心,伯庸现在在陪着他说话呢。”
我没有再接他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而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开口了,却是声音沙哑,嗓子里仍然溢着血,“源之,我没有爹,也没有娘了。”
“爹死了,娘也死了,大哥如今双腿残废,你说,这左家军如今就我一人,我能撑的下去吗?”
我注视着他,见他嘴唇翕嗡,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中苦笑,源之待人向来赤诚,又何必为难他呢?
我将头撇到一旁,不再看他。他似是有些着急,想解释:“子长,我…”
他还没有说完,便被我打断了,“韫玉,我想了想,老天有的时候真的是一点也不公平。明明我左家世代从军,为国效力,皆是精忠报国之辈,从未有过邪曲害公之徒,怎么就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当真是天要亡我左家,还是我左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他没有回答。
我也知他答不上来,也没有再问。因为我心里也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天命,只不过是**罢了。
思及此,我眼里的晦暗愈发深沉。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如今说不定正在京城歌舞升平,举杯庆贺,而我呢,却要在这漫漫长夜里独自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何其不公。
“源之,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叫士兵们整顿一下,便继续出发行进。回京一事,容不得耽搁。”
他先是一怔,似是被我突然的振作给惊到了,随后便欣喜地点头,应道:“好,我马上去。”说完便出了营帐。
而我也下了床,拿起摆在床边的宝剑,将剑刃从剑鞘中抽出,直指京城。
是皇亲国戚又如何?杀我亲族,辱我父兄,不恤百姓,残害忠良,便是皇帝,我也照杀不误!
纵使玉碎竹焚,也在所不惜!
我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七日之后,抵达京城。
皇城高大雄伟,朱红高墙,庄严肃穆,如同一个不可撼动的巨人,巍峨矗立。我目光深沉,看着不远处站在宫门口的那几道身影,眼里晦暗不明。
站在宫门口的,赫然是当今的皇上宣仁帝连湛,以及一名身着白衣,和连湛有五六分像,长发随意束起的俊美男子。
……连衍。
我反复地咀嚼这几个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却是恨不得将他抽皮扒骨,食其肉,饮其血。
我按耐住心中的强烈恨意,面上一片恭敬,卸了兵甲,叩首道:“臣,左凌云,拜见皇上。”
皇上面色有些许憔悴,但还是朝我点了点头,笑道:“左爱卿此番击退匈奴,斩杀匈奴首领,可谓立了一大功啊。”
我顿首,“臣,幸不辱使命。”
“快起来吧。”
得了恩准,我才缓缓起身,却听到一声叹息。
“左小将军如此之成就,想必君山在黄泉之下看到了,也能就此瞑目了吧。”
闻言,我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拳,发出咔嚓声响。
君山,是父亲的字。
这人,竟然还敢提起父亲!
“皇弟。”皇上微微皱起了眉,似有不满。
“知道了皇兄,臣弟不说了。”连衍耸了耸肩,退到了一旁。
皇上这才没有理他,开始对着我寒暄起来。
皇上没有说什么重要的内容,多是一些溢美之辞,我不时地点头,偶尔回答几句,以表应和。中间有几次目光不经意地略过连衍,却最后一次,猛地顿住。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骨扇,通体呈乳白色,似是精致打磨过,异常精致华美,像是由象牙做成的一般。
若是一般人见了,可能会将此认作由某种猛兽做成的骨扇,可见多了死人的我,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人骨。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乞格木在死前说的那句话,“你爹不见的尸骨,现在就在他的手上…”
父亲的尸骨……
骨扇……
我脑海里的猜测让我的全身止不住的战栗,脑中嗡鸣作响,我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扇子,血丝溢满了眼眶。
感受到了我强烈的视线,他睁开了微阖的双目,与我对视。良久,他歪头,对我微微一笑,“小左将军这是看上了本王的扇子了吗?这可不行,本王可是很喜欢这把扇子,舍不得割爱呢。”
他有点遗憾地说道。
“不如这样,本王那里还有许多扇子,若是小左将军日后有空,可到本王府上来亲自选一把,如何?”
我冷冰冰地看着他,眼里淬满了寒意,冷声拒绝:“不必了,多谢御南王殿下好意。那些扇子,还是殿下自己留着吧。”
“好吧。”他又叹了口气,展开扇面摇了摇,随机又合上,对着皇上道:“皇兄,臣弟乏了,便先退下了。”
说完,没等皇上回答,他便摇着扇子,哼着歌儿,径自走了。2:14
皇上面色不变,像是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他回首对身后的太监招呼了一声,那太监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般,默默地退了下去,往宫廷内走去。
做完这些后,他又转身,对我道:“左爱卿,随朕进宫一趟吧。”
我点了点头,沉默地跟他进到了宫中。
一路上,我和他俱是一言不发。身后的仪仗噤若寒蝉,口不敢言。
到了乾清宫,厚重的大门掩映合上,偌大的宫殿内,除了我和他之外,并无旁人。
他缓缓踱步,走到高座之上,俯视着我,良久,才道:“你真的很出乎朕的意料。”
他叹了口气,道:“你跟你父亲一样出色,不,甚至比他更出色。”
我沉默地看着他,默不作声。他也不在意,目光流连在我的脸上,似是陷入了回忆。
“你,还跟一个人很像。老实说,若非有她的担保,朕绝不会同意将符节交给你,让你调遣军队。”
我愕然抬头,意识到了他说的是谁。
“阿漪…是朕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子,甚至在很多方面,朕都比不上她。若非她是个女儿身,这皇位,现在也轮不到朕来坐。”他目光悠远,似是陷入了回忆。
“可现在,她却死了。”
他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变得极为可怖,“就在皇宫门前,被长剑穿心而过。你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应。
过了半息,大殿内回荡着我的声音。
“是御南王殿下,对吗?”
我抬头看着他。他并未点头,但从神色却可以看出,我的答案,是正确的。
他阖上了眼眸,缓缓从高台之上踱步而下,走到我的身侧,拍了拍我的肩,“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你父亲一事,也与他有关。”
“他的手伸得太长了,就连朕也不知道他的爪牙到底遍布在朝廷何处。但朕相信,你是可以信任的。”
他注视着我,目光深沉。
“你父亲战死后,朕便把涉事的武将与官员都铲除了,连诛九族,一个都没有落下。在杀死那些官员之前,朕派人将他们严刑审问,可他们的嘴巴太紧,愣是一个字都没吐。不像是官员,倒像是谁豢养的死士一般。”
“可朕又查了他们的户籍,无一是伪造的,身份清晰,这便奇怪了。”
我听着他的论述,不由得也皱紧了眉头。深思一番,也没有苗头。我还未来得及再次深思,便听他道:“所以,左爱卿,朕有一件事,要交付于你。”
我一愣,连忙屈膝跪下,低着头。
“朕命你为九龙司指挥使,暗中调查长乐公主遇害一案,以及鹿泉之围的幕后主使,找到其罪证,事后将此事公之于天下,钦此。”
“臣谨遵皇上旨意。”我叩首道。
“好了,起来吧。”他将我扶起,手搭在我的肩上,道:“朕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暗中关注舞阳郡主的情绪和动向,以及她身边的人和事,如有异常,随时向朕汇报。”
说完,他便给了我一个令牌,说道:“这是信牌,朕交予你,你可随时进出宫门,要见朕直接来乾清宫便是。”
看着手中的令牌,我郑重道:“是,臣谢皇上恩典。”
……
随后我便回到府上。
大哥坐在轮椅上,在门口,等着我回来。自从找到他以后他便一直这么做了,无论多晚,就是为了等我回来。像是一旦见不到我回来,我便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我明白他的患得患失,心里不由地升起一股酸楚,但面上还是笑嘻嘻地,推起他的轮椅,往里屋走去。
将他送回屋后,我便到了娘亲的灵堂前,看着挂满屋子的白绫,心里弥漫着无尽的悲伤。皇上对我说的话不断地萦绕在耳畔,“舞阳郡主已经找了回来,但却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什么人都不肯见。一旦有人接近她,便犹如受惊了的小兽,惊声尖叫,抖个不停。”
“朕没有公主,便从小把她当做亲女儿来看待。见她这样,朕真的很痛心。你和她一样,都是女孩子,朕想,派你去,比派别人,更合适。”
“若是她愿意让你接近,你便同她,说说话吧。”
我无力地倚靠在棺椁旁边,注视着娘亲宁静安谧的面容,低声呢喃:“娘亲,阿云…”
真的好累……
话还没完,便猛地收住。因为我看到,娘亲的额头上,赫然有一处的伤疤。
伤疤看上去被人仔细处理过,像是极力掩饰,但只要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
可娘亲最爱美,也最爱干净,怎会在自己脸上留下这么一块丑陋的疤痕。
我的心中燃起了滔天怒火,将我最后的理智燃烧殆尽。
“这是谁干的?!”我怒吼出声。
回应我的是一阵寂静。
这更点燃了我心中的怒火。我走出灵堂,见人便吼,“娘亲的额头处的伤疤,到底是谁干的!”
“说!谁干的!”
我的双眼猩红,骨节咔嚓作响,看起来便如同地狱中的恶鬼一般,吓得一众仆役瑟瑟发抖。
没有人敢回答我的话,空气就像是一下子凝固了一般。
良久,才有人问道:“阿云,你怎么了?”
我寻声望去,是小叔,此刻正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可不知为何,我从这份关切里,看到了一丝心虚,与一丝的惶恐不安。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看到他的额上逐渐蓄满了汗水,才开口问道:“小叔,娘去世那天,您在吗?”
他点了点头,“在,我和你婶婶,都在。”
“娘是在哪里去世的?”
“在她屋里。”
“怎么去世的?”
“思念你父亲和你大哥,伤心欲绝而死。”
“……”
我淡淡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心里异常的平静。
“你在撒谎。”
我清晰地感觉到,当我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的眼皮一阵抖动,嘴角也不自觉的抽动了几下,额上的汗变得更密集了。
他目光闪烁,不过几息便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道:“阿云,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会撒谎骗你?”
见我不信,他上前了几步,想要替自己辩解。
我随即抽出了悬挂在腰间的剑,一道剑风挥出。
他无比震惊地看着我,又惊疑不定地看着掉落在地的衣角,又惊又疑,说不出话来。
我淡淡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良久,我开口道:“滚,这里不欢迎你。”
他嘴唇翕翁着,脸色青白交加,颤抖着声音,唤道:“阿云,小叔我……”
“滚。我左凌云,没有小叔,我的父亲,也没有兄弟。”
“我再说一次,滚。”
他的身形剧烈摇晃了几下,半晌后,留下一句“对不起”,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只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便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离开了。
我又回到了灵堂。
灵堂的棺椁内,娘亲穿着素衣,面目祥和,和记忆中的模样一样。只不过那张鲜活的面孔,此刻已经变得如同石灰一样苍白。
我摸着棺椁,看着她恬静的面容,久久无声。
良久,我才声音沙哑地道:“娘,过了今日,女儿便见不到你了。”
“娘,刚刚,阿云又失去了一名亲人。”
“娘,阿云在这世上,真的只有大哥一个至亲了啊。”
“……”
“娘,你别离开阿云,好不好。”
说到这里时,我已是声音哽咽,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知道,我再也得不到她的回应了。
次日,娘亲下葬。我在她坟前跪了一天一夜,方才离去。
于此同时,左家大房同左家二房,也是彻底断绝了往来。京城里有不少闲言碎语,对此,我毫不在意。
或者是说,也没有时间去顾及。
我开始忙碌于各种事务,几乎每天都在查案中,桌案上堆满了各种卷轴……可即便是如此,案件的进程也是毫无进展。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差点被我抛之脑后的事。那便是小姑娘,皇上嘱咐我暗中关注她,并随时汇报情况,可我一心扑在案件上,早就将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
我感到无比的懊恼,同时心里又升起一股浓浓的担忧。一想到皇上说的关于小姑娘的情况,我的心里就揪做一团。
小姑娘那么的活泼可爱,在被绑架时,她究竟是遭受了什么,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想到这,我的目光又是一沉,阖上眼眸,胸膛不断地起伏。
良久,我才睁开眼睛,走出了九龙司,乘上一匹快马,往京城郊外而去。
舞阳郡主自从绑架被找回来后,只在府中居住了不到一个月,便搬去了京城郊外,花府的一个别庄居住。
别庄四周是开阔的田地,此时正值春季,有不少水牛拉着犁翻着土,农民在身后播撒着种子,一派欢乐轻松的景象。
可我的心情却是无比的沉重。再见到小姑娘后,这种沉重更是达到了顶峰。
只见小姑娘虽然身着华衣,却满头凌乱,瑟瑟地缩在角落里。她身形单薄,甚至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本是十二岁的她,如今看上去却像名七八岁的女童。我的一颗心不断下沉。
她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她本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天真灿烂的,而不该像是现在这样,一副瑟缩低沉的,毫无生气的模样。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失神间,竟是无意碰撞到了窗檐。
听到声音,小姑娘孱弱的身子又是一阵抖动,战战兢兢地往窗外看过来。我暗道不好,连忙隐去了身形。
却还是被她看到了一处衣角。
她的声音抖动的厉害,充满了无限的恐惧,“你是谁?”
我的指尖微微一动,却是不知该怎样回答。
良久,我才道:“我是专门负责保护郡主殿下的暗卫。”
“……”
屋内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后传来了她细弱如蚊的声音,“是爹…父亲派来的吗?”
我不知她心中所想,如实答道:“是皇帝陛下派我来的。”
闻言,她弱小的身子又抖了抖,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不啃声了。
过了许久,她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子长。”
“子长…”
她极轻地念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我就这么站在窗外,她在屋内,隔着一堵墙,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月挂枝头,我也要走了。她似是有所感应,忽而抬起头,望向窗外,轻轻地道:“你要走了吗?”
“是。”
“你还会回来吗?”
“我会回来的。”
我看着黑空中的明月,温柔地道:“相信我,郡主殿下,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一定会回来,这是我对她做出的诺言。
还有没写的内容,先把写完的发出来
玉碎竹焚。出自《三国演义》: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前世篇 左凌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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