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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左凌云(番外三)

犯人审得怎么样了?”

我用帕子擦去脸上的血迹,对着身后的人问道。

“禀指挥使,还是和之前一样,什么都不肯开口。”

“是么。”我轻呵了一声,眼底暗光闪过。

“把东西都收下去吧,这次,我亲自来审。”

“是。”

片刻过后,我来到了一处昏暗的牢房。

牢房里散发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刑架上用粗铁链捆着一个头发散乱,满脸污垢的男子。他的身上有几处还在不断地留着血,似是刚用过刑。

听见有人来了,他睁开了闭着的双眼,打量一番过后,嗤笑道:“我这是有多大的本事,把左指挥使您给招来了?”

他话刚说完,便有一道鞭子抽到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深重的血痕。他面皮一阵抖动,却是一声不吭。

我挥了挥手,叫身边的人住手。

“罗校尉好魄力,在这般审问之下,都能撑得住。”

“既然拥有这般魄力,为什么当初在鹿泉之围的时候,却弃城而逃,投于匈奴麾下呢?”

“……”

他低下了头,又合上了眼睛,

“无可奉告。”

对于这个回答,我并不意外。从把他抓到再到审问已经过去快半年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止一次地对他施以酷刑来撬开他的嘴,但无一例外,每次,都得到了“无可奉告”的回答。

他的嘴就像是被按上了什么机关,永远也打不开。不,或者是说,打开的方式不对。

“罗森,父亲在去鹿泉之前,曾对我说,‘老罗陪我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是我的过命之交了,作战经验不必我差多少,却还只在一个小小的校尉的位置上…等过了年后,我便上书朝廷,将他的位置升一升,是该升一升了…’”

随着我一字一句的慢慢吐露,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里逐渐蓄满了泪水,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铁链发出了嚓拉声响。

他张着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紧紧闭上,归于沉寂。

我见再问也问不出来了,而时间也正好要到了,便也不再多呆。半个时辰后,我换了件淡蓝色的锦衣,便出了九龙司,直往玉清宫而去。

这是自长乐公主去世后,玉清宫第一次举办的岁宴。宴会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可我偏生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便找了个隐蔽的角落,上了树,观察起众人来。

这棵树是颗梅树,接近女宾的席位,花枝掩映间,无数穿着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来往穿梭,芳香扑鼻,令人眼花缭乱。我却是出了神,不由得想到,如今距长乐公主去世已过去了三年,小姑娘她,还好吗?

在作出那次承诺后,我只要有空,便会偷偷去看她。有时是一星期去一次,有时是两个月去一次。但一年前,我被皇上秘密派去边疆抓捕盘罗森、李密等叛军后,便没在同她见面了。回到京城后,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也是怕浑身充斥着的血腥味会被她闻到,便也自惭形秽地不敢去见她了。

一年不见,她,还好吗?

我的思绪逐渐飘远。直到一阵叱骂破风而来,才让我飘零的思绪收回。

我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碧色衣裳的小丫鬟正护在一位红衣少女的前面,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架势。而在二人身前,有几个形色各异的少女正围着她们,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其中一个少女尤为嚣张,竟是扬起手,要去打那个小丫鬟。

我眉头一皱,随手折下一段梅枝,运了些许力道朝那扬手的少女投去。只听一阵刺风声,那少女一身惊呼,捂着手,停止了动作。

随后,传来她歇斯底里的惊叫声:“谁,是谁扔的?给本小姐出来!”

我嗤笑一声,从树上起了身,腾空凌越而下,落地后,看着那名气得发抖的少女,笑道:“这位小姐,是在叫我吗?”

“你是谁,竟敢用箭射本小姐?这可是在皇宫!信不信本小姐让皇上治你的罪!”

“这位小姐到是挺会狐假虎威的。不过,还是请容我辩解一句,我用的不是箭,只不过是一只梅枝罢了。”

她气的更厉害了,正欲发作。却被她的伙伴拦了下来。

“清云,算了,本就是我们不讨理。而且,这位,是怀远将军左凌云。”

闻言,那名被唤作“清云”少女的身子一抖,随后愤愤地看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用手拂去肩上的落雪,回过身,关切地道:“这位姑娘,你没事……?!”

我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由于先前那身着碧色衣裳的小丫鬟一直挡在红衣少女身前,我一直没有看清对方的样貌。可当我站在她面前,看清对方面容后,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比起之前,她长开了许多,变得更漂亮了。虽然还是有些瘦弱,但是比起一年前的瘦骨嶙峋,还是要好上不少。她身着一袭红衣,迎风而立,肤白胜雪,脸颊的发丝随风舞动,宛如在漫天雪地中绽放的红梅,凌寒怒放,凌霜傲雪。

美的叫人心惊。

我呆愣愣地站着,失了神。

过了好久,我才回过神来,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她。我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积雪,目光灼热地都快将地上雪给盯出个洞来。

我的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懊恼在我的心里不断地攀升。

怎么就会看失神了呢?

她本就敏感,我这般看着她,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登徒子?

胡思乱想了许久,待我终于理定心绪镇定下来后,却发现,视线所及之处赫然多了一块鲜红的裙角。

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我还不是很清楚这份感情是什么,但我知道,每当那抹红色向我靠近一步,我的心脏就跳动地更剧烈几分,就像是要冲破□□的桎梏直冲对方而去。

在距离我还有五步远的时候,那道红色停了下来。

随后我便听到了宛如天籁般的声音。

“舞阳再此多谢左小将军解围。”

我紧张极了,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小…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

我听到她极轻地笑了一声,这笑声很短,带了几分愉悦,又似乎带了几分调侃。

“左小将军当真有趣。”

“对了,不知左小将军是否及冠?是否有字号?”

我只是愣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尚未及冠,但已有表字,字子长。”

我说完后,便发觉不对,可后悔已经晚了。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果不其然,她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惊诧,恼怒,埋怨,欣喜在她的脸上交替变化,最后又归于一片虚无。

她又恢复了之前冷若冰霜的表情,看着我,淡淡地道:“宴会快要开始了,本郡主便不再在这里陪左公子了,改日,定登门答谢左公子的恩情。”

先前还是左小将军,现在便是左公子了,这变得也太快了些。

我无奈地笑了笑,知她这是生气了,但还是在她转身离开前喊住了她,“郡主殿下,请等等。”

见她闻声顿住,我立马运气而起,攀到梅树的最顶端,撷下开的最旺的那一枝,而后纵身跃下,来到了她的跟前。

我手里握着梅枝,将其递了过去,而后笑着说,“梅喻坚贞不屈,又喻吉祥平安。这一支红梅赠给郡主殿下,愿殿下今后能够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在我期待的目光中,她伸手接过来这支红梅。我看到她冰冷的神色渐渐变得柔和,似春后的寒冰渐渐地消融,露出了一丝亮丽的春色。

就在这时,天空中堆积的云层突然铺散开来,道道冬日的暖阳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愈加的柔和恬美。

我看到,她笑着说。

“承君吉言。”

再次相见过后,我便又回到了之前的轨迹。每天不是在暗牢里审犯人,就是埋头在案牍之间,寻找线索,亦或是奔波各地,到处查证。

但繁忙之余,总有清闲。

每当路过小姑娘的府邸,我总会停下来,看着从墙内探出来的朵朵红梅,眼里总会不经意间露出笑意。

事务繁忙,我没有时间去陪她,那我便折几支红梅,放在她的窗前,代我作陪。

过了几次,我便发现,她的窗台上,多了一只洁白如玉的花瓶,里面盛着水,插着几支红梅,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只不过,红梅看上去有些蔫儿了。

我淡淡一笑,将花瓶里的红梅取出来,换上新鲜的,刚摘的红梅。红梅开得正好,散发着阵阵清香,在这个寒冬腊月里,显得格外清质动人。

我与她从未说过一句话,也从未见过一次面,但却像是通过这红梅,说尽了这心中的千言万语,道尽了这心中说不清的情愫。

我,好像也渐渐明白了,我对她的感情。

但,我无法诉说,也不敢诉说。我知道,我与她之间,像是有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或许,终其一生,我与她,都无法有任何的进展。

但案子,到是有了些进展。

罗森隐隐有了松口的迹象,虽然只断断续续地吐露了几个字,却给了我很大的方向。我顺着他吐露的信息去寻访,果然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其中包括,一个小女孩——顾爻曦。

我不知道这个小女孩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她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但隐隐之中,我能感觉得到,她,是这个案子的突破口。

根据她的户籍,我得知她是一个孤儿,在五年前因故乡发生灾荒,流亡逃到京城,被京城的育婴堂收养,半年后被一个陈姓的商户买下,作为婢女,进入奴籍。

只有这寥寥几字,从表面上看没有人任何问题,我却从中看出来好几个问题。

根据的户籍上记载,她如今也不过十岁,放到五年前,也只有五岁。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没有任何的亲人,是怎么一个人从千里之外的潇湘,一路北上,来到京城的?

仅靠自己的双腿吗?还是好心人的帮助?很明显不可能。

一个五岁小孩的体力够不够支撑她走到京城就不说了,就算是有“好心人”带她一路北上,那这些好心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发生灾荒的时候,连自己和亲人的命都顾不上,哪还有剩余的精力去顾别人?

户籍信息虽然简单,却处处是漏洞,我看完后不禁冷笑。

看来背后之人对自己是极为自信,所以才做出了这么一份掩耳盗铃的假资料。真的是,很看不起人啊。

这般轻狂自傲的形式风格,和连衍倒是很像。

经过这几年和连衍明里暗里的争斗,我已经将对方的路数和脾性摸了个七七八八。

轻狂自傲,阴晴不定说的便是他 。将自己伪装成笑面君子温柔随和的模样,但其实只要有人对他生出了违逆之心,他便会想方设法地将对方弄死。

就像,父亲,与长乐公主那样。

连衍为什么要杀父亲,我已知晓,竟只是因为父亲拒绝他的招揽,他便要将父亲,乃至城中的数万名百姓的至于死地。

而长乐公主…

也是相同的原因。

而在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这个原因被他陷害,或是贬官,或是下狱,终归下场凄惨,草草收场。

他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无非是为了那个位子。但若要是真的叫他登上了这个位子,那朝堂的秩序,政治的清明,国家的稳定,将何去何从?

就算不是为了报父亲与长乐公主的仇,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必定不能叫他登上那个位子。否则,后患无穷。

抱着这份心态,我开始更加卖力地查案,恨不得自己成为神仙,将自己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用在查案上面。如此倾注心血,也总算得到了回报,此前停滞不前的案件也终于有了些苗头。

雨后初晴,似乎一切都在好转。

可不过片刻又阴雨绵绵。

我收到手下传来的消息,罗森要求见我。

闻言,我急忙从一层层的纸山中挣脱出来,顾不上连着熬了两个通宵的早已昏沉如铁钝的脑袋,急冲冲地往关押着罗森的地牢里赶。

他没有再被粗铁链捆着,头发也束了起来,换上了较为干净的衣裳,身上也没有那么多的血痕,看上去清爽了不少。

只是他的一双眼里,依旧是一片空洞麻木。直到他看到我进来后,瞳孔极轻地颤抖了一下。

我招手让身后的狱卒退出去,屋内便只有了我和他二人。我低头,看着地上摆着的好几碗清水与肉包,上面还有苍蝇在飞来飞去,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不吃?”

“……”

他没有说话。

“你是怀疑这包子里有毒?”

“……”

“你觉得我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我被气笑了,弯下身,随手抓起一个肉包就往嘴里塞,直到把一整个肉包都吃完了,才慢慢道:“你看,没毒。”

我刚说完,他便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整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最后,竟是大吼出来:“是我不配!是我不配!”

“我不配吃这种食物!求求你,给我换成以前的就好,以前的就好…”

“是我不配…是我不配……”

说着说着,他的眼里冒出了豆大的泪花,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上,唇瓣不停地颤抖着,看上去比之前受刑时还要狼狈。

他不断低声祈求着:“是我不配,求求你,换回来吧…”

我冷淡地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我一把提起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来,怒吼道:“是!你是不配!我父亲是怎么对你的!城中的百姓又是怎么对你的!那些给我们送菜送饭的小孩又是怎么对你!而你呢,又是怎么他们的!”

“他们死了!我父亲尸骨无存,城中的男丁皆被乱刀砍死,妇女被凌辱而死,小孩呢?被割断喉咙活活流血而死!凭什么,凭什么是他们死!”

而不是你们这些背叛者死!

我死死地盯着他,眼里有熊熊的怒火在燃烧。

他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眼里有着无数的悔恨与歉疚,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一拳砸在他的左眼上,瞬时,他的左眼便肿起了一块大包。

他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半晌,他才翻然回神,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抓住我的衣角,“子长…左将军,小人有事要禀告。”

“说。”

“小人要举报匈奴首领乞格木与御…”

他话还没说完,便惊恐地瞪大了双眼,随即轰的一声,满天血雾,夹杂着血肉,在屋内飞溅开来,

熟悉的一幕又在我眼前再次上演,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乞格木在死前疯狂的模样,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过了半晌,我睁开了双眼。

相同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绝非偶然,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东西,能使人在说出关键信息的时候原地暴毙。

这肯定与连衍有关。

那么,究竟是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呢?

我将脑袋里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都没有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过了些日子,又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京城都在疯传,说是舞阳郡主发了疯,竟拿起一把剪子,朝她的亲生父亲捅去,直接将人的腹部捅了个窟窿,血流不止。兵部尚书花大人直到现在还昏迷在床,生死未卜。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噗通直跳,满脑子都是不可能,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紧接着,心里又升起一股浓浓的恐惧,直觉告诉我,不论如何,我必须要见到她,她,需要我。

她,需要我。

我疯了一般地往她的住处而去,风声凛冽,如刀割般地刮在我的脸上,可我却没有丝毫感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到她,见到她,见到她……

我如愿见到了她,可当我见到她时,我的心却像是要碎掉。

她的一张小脸毫无血色,眼眶溢满了血丝,头发凌乱地披散着,整个人蜷缩在床的一角,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感觉到有人过来,她立刻便将头埋进了臂弯间,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我的脚步一顿,停在了距她的数米远之外。我听到她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我没想这么做的,我没想杀他。”

“你信我,我没想杀他。”

“你信我…”

“我信你。”

“?!”她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温柔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信你。”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相信你的。”

我上前,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所以,别哭了,好吗?”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扑过来抱着我大哭起来。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娇弱的身躯在我的怀中止不住地颤抖。我的手僵在半空中,过了好久,我才缓缓地将手放在她的后背,轻轻拍打着,“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这里陪着你…”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停止了哭泣,颤抖的身子也渐渐平复下来。她仍旧抱着我,双手紧紧地环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处…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距离。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而后染上一层薄红,试探性地搭上她环着我腰的手,“郡主殿下……”

她却将我抱得更紧了,脑袋摇了摇,像是在拒绝什么。

“……”

她在怕我离开她。

我叹了口气,认输般地用手回扣住了她的腰,轻声道:“郡主殿下,我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

过了半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真的吗?你没骗我?”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骗你的,殿下。我会永远忠诚于殿下。”

“……”

她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传来她细小如蚊的声音,“我的小字叫萼雪。”

我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唤道:“知道了,萼雪。”

……

将她哄睡过后,我才离开了花府。夜里的花府很冷清,连盏灯都不曾点亮,像是从来没有人居住过一样。

我循着夜色,一路来到了花大人的居所。

这件事实在过于蹊跷。且不说花大人身为兵部尚书,身手绝佳为何还会被刺中,就从小姑娘的反应来看,这似乎并不是她本意所为。且她提到,她对当时发生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觉得一阵恍惚,回过神便看到自己手中拿着一把剪子,上面还在滴着血,而花大人震惊地看着她,捂着不断往外溢出血的腹部,满脸不可置信。

这番描述,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操纵了一般。

我的眼神一闪,这种情景,岂不是和乞格木和罗森一般无二?

一想到他们二人最后的结局,我的心里又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小姑娘会不会也……?

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难以呼吸。

我就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水,被炙热的阳光烘烤着,汗如雨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迈开步子,往我刚刚离开的地方跑去。

直到看到小姑娘安然地躺在床榻上,我这条脱水已久的鱼才重新回到了水中,得以呼吸。

我大口地喘息着,抬眼望向苍远辽阔的夜空,心里无限迷茫。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打破这该死的僵局?

没有人能告诉我。

在知道小姑娘的异常后,我便会时时留意她的情绪与动向。便是再忙再疲惫,也一定会留出时间去看她。

刚开始时,她还会拉着我说一些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可过了一段时日,她便突然什么话都不说了,只是木讷地坐着,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我为此心急如焚,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连她为何突然变成这番模样的原因都不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的身边,无声地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我会永远陪着你。

直到我见到花大人时,我才明白,她变成这样的原因。

那是一个盛夏的夜晚,蝉鸣不断,空气里还弥漫着大雨过后的泥土的芳香。我拿着搜罗来的话本,轻声念给她听,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回应。

可她还是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似的坐在那里,眼里一片死水,毫无波澜。

我心尖一颤,手指颤抖地合上了话本,轻声道:“萼雪是不喜欢这个故事吗?好,那我便换一个故事……”

“萼雪,你想听哪一个?”

“……”

“好,那便这本吧…”

我低垂眼眸,掩去情绪,继续读起话本。

话本读到一半,门外便传来敲门声,接着,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左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

沉默片刻,我放下手中的书本,柔声道:“放心,我去去就来。”

又替她把歪了的簪子扶正后,我才起身,出了房门,看着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颔首道:“还请先生带路。”

他将我一路引到了一座青砖灰瓦的院子前,院子外竹林环绕,幽静清谧。

青竹居,花大人花荣清的居所。

院内,正立着一名中年男人,面容清舒俊朗,和小姑娘有三四分相似,身着一袭青衫,如冬日的青松,傲然挺立。

他见到我来,俊朗的脸庞上露出几分笑意,道:“左小将军可安好?”

我先是行了一礼,才道:“晚辈见过花伯父。伯父受伤后,晚辈因故未能来探望,还望伯父莫怪。”

“我能理解。”

“不过……”

他轻睨了我一眼。

“你这是,有时间去小锦那,却没时间来我这啊。要不是我让林管家去叫你,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我这边。”

面对他的调侃,我尴尬地笑了笑,耳朵不禁微微泛红。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你以后,都不用再来找小锦了。”

我怔然,忙问道:“为何?可是晚辈有何做的不妥当之处?”

他摇了摇头。“并非你的原因……只是,我已给小锦安排婚事,待小锦的及笄礼一过,我便会让她出嫁。就算你是…但在外人看来,终归也还是外男,不合礼数。”

“晚辈能否知道,那位公子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礼部尚书嫡次子云堂庭。”

我握紧了手,随后又松开。

“伯父有问过郡主殿下是否愿意吗?”

他面色一白,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转过身去,背对着我道:“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必须得嫁。”

我手背上的青筋突起,刚想说点什么,却被他话打断了:“小子,人呐,不是什么事想成,便能成的。这世上,多的是生离死别,多的是不如意。”

“我知你受过阿漪的恩慧,也知你是为了小锦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护不了她一辈子。”

“至少这样,能保护她不受伤害。”

“……”

我明白花大人这么做的原因,可还是忍不住道:“您知道她不愿接触男子,这样做,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花大人苦笑道:“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林管家,送客。”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了我们二人身侧。他对我鞠了一躬,道:“左公子,请。”

我知这是要赶我走了,但临行前,我还是对花大人道:“还请花大人再考虑考虑,事情不一定要做得这么绝。”

“可那个疯子做得更绝。”

“……”

我找不到话来反驳,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他叹了口气,道:“好了,小子,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到此为止吧。”

“可我……”

我嘴唇翕翁,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晚辈告辞。”过了良久,我躬身行礼,告辞。

在我转身离开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小子,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我是说,如果…日后她有难,能否替我帮一帮她……算伯父求你了,好吗?”

面对他这仿佛托孤似的话语,我的喉头酸涩,点头答应。

“好。”

就算他没这么说,我也会这么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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