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喻晚晴看到隔壁教室门口乌泱泱的人的时候，连雨泠正在提问文言文的最后一道简答题。
下课铃好像带走了她最后一点专注力，心不在焉地转着红笔，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喜欢的课拖会堂就拖会吧。
“这题答案明确了就下课。”
喻晚晴又捡回了一点耐心，仔细地记好完整答案。
“好了，放学吧。”
人群立刻变得喧闹，她把红笔塞回笔筒，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其实哪有那么多东西要带回去。
连雨泠几乎每节课下课都会多留一会，要么跟课代表布置任务，要么检查部分同学背诵，顺道解答一些疑问。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就和前排同学聊会天。
每回课间假装不经意抬头看到连雨泠脸上清浅笑容的时候，喻晚晴都很希望自己的座位在前排，然而等到换座位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不起眼的角落。
喻晚晴最深的心机，就是在放学时故意拖慢走出教室的脚步，只为和连雨泠一起走一段路，哪怕是分散在人群里。偶尔也怀揣着连雨泠能找她搭两句话的希望，哪怕自己嘴笨得甚至无法说出让自己满意的回答。
再磨蹭下去就显得太刻意了，喻晚晴背起包走出教室，在楼梯转角用余光看到了连雨泠，她一般放学后会先回楼上的办公室，喻晚晴唯一能怀有希望的就是教室到楼梯前的一小段路，现下也没什么理由停留在这里了。
出了校门直奔学校对面的汉堡店，星期一课最烂，吃食堂里循规蹈矩寡淡至极的饭菜只会让心情更糟。
点了万年不变的套餐，拎着纸袋回家，坐在昏暗的厨房里嚼着焦香的汉堡。
厨房里的灯坏了很久了，她联系了房东，可对方敷衍了事没有解决的意思，为了少生事端，她决定凑合凑合算了，反正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卧室里。
冬天让喻晚晴觉得很别扭，晴天她觉得是残忍的伪装，阴天又沉重得让人精神不振，雨雪天气影响出行，加重她上学路上的怨气。总觉得这个季节，发生什么都是不合时宜。
有点像，这个阶段里无措的自己。
每天虽然按部就班地做着所谓应该做的事，但又藏着想要抛下一切尖叫逃离的心。苦苦挣扎坚持到了能够获得短暂喘息的日子，假装很愉快地放纵自己沉浸在网络里，也只是为了掩盖那份快要跳出心脏的焦虑。
一边为浪费了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焦虑，一边浪费时间。重新回到困住自己的教室里的两平米时，总会有种无力支撑的疲惫感。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浪费在这样痛苦又漫长的日子里，却无能为力。
过着这种无望生活的喻晚晴总是会想，自己的十七岁，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越长大越发现，人生里有太多的束手无策。
好比现在，喻晚晴吃完午饭，还是像往常一样刷了两篇阅读，对了答案以后去睡午觉。
四十分钟以后，她要面对的，依然是下午在学校漫长的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可在学校里，就什么都做不了。
全部的精力都拿来面对枯燥的课，困难的题。
课间里，喻晚晴听着周围人的笑声，分不清是苦中作乐还是强颜欢笑。
分不清笑声里有几分是真正的快乐。
这么想着，她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也无可奈何地笑了下。
笑自己太悲观，太故作感伤。
其实有时候她有点怀疑自己真的浸在痛苦里吗，身边的人都好像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只有偶尔班主任趁他们自习的时候会不痛不痒地宽慰几句。
“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甚至很痛苦，但......”
听到这里喻晚晴总会恍神，痛苦终于被承认，它并不是自己的臆想。
******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天空又飘起细雪。
蓝紫色的天，玉兰形路灯照亮将晚的夜，喻晚晴没有撑伞，孤身走在市中心最繁华的街。
喻晚晴对抗孤独的利器是音乐，她偏爱有线耳机，最近她喜欢的组合出了新歌，曲调和这样的冬日氛围很搭。
她坐了半个小时公交，隔着起雾的车窗看着落雪的街道，因为晕车没有看一眼手机，到站时带着为数不多隔绝在焦虑之外的愉悦下了车。
商场前的广场上摆着巨大的气球雪人，还有装饰得极为华丽的圣诞树，缠绕在树上的灯束熠熠闪光。
周围堆了很多礼物盒，立了一个可以贴新年心愿的小黑板，绕了红彤彤的彩带。
商场建筑墙上的投屏，喜庆的红底上四个大字。
“新年快乐”
圣诞节的热闹氛围还没散去，新年就紧跟着来了。
时间总是这样，一边让你觉得难熬一边过的飞快
圣诞节的晚上她结束了网课窝在床上读一本书。
十二月下旬流感肆虐，连续一个星期班里每天都有半数以上的人请假，学校在上级要求下开展线上课程。二十三号起，喻晚晴一成不变的生活终于破除了诅咒。*
长期熬夜的疲倦被连续几天天的长睡眠消解。
很陌生的，喻晚晴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好了一点。
平时放假恨不得躲在屋里听一整天音乐的她也有了出门转转的心思。
她没再仔细看别处的装饰，雪落在她身上化成水，羊羔毛的棉衣被沾湿。她双手被冻得泛红，哈了口气搓几下赶紧揣进了口袋，但有点无济于事。
快步走进商场，厚重的门帘把雪白色的寒冷世界隔绝在外。
僵硬的双手在温暖的坏境中恢复了知觉。喻晚晴的首个目的地是奶茶店，买了杯新品，暖暖的捧在手里，好像能治愈一路上所有寒冷。
芋泥挂在杯壁，奶绿的味道是一种熨帖的甜。
长时间浸在痛苦里的人对幸福的感知力总是很强。
就比如当下这杯温热熨贴的芋泥奶绿。
商场里恰到好处的温度。
耳机里温柔的旋律。
都让喻晚晴感到幸福。
在商场里漫无目的逛了一会，她转向旁边的书店。
掀起门帘，夹着雪的寒风打碎了刚刚的幸福滤镜，她裹紧围巾快走几步，走进另一个温暖梦境。
书店的装潢是独有的复古文艺气息，带点上个世纪的味道，昏黄暧昧的光打在砖墙一角，面前陈列的书有点看不清字样。
喻晚晴捧起一本，只有凑的很近，让书页中的木质香气沾染呼吸，才能保证那些词句不被自己会错意。
读书是场文字中的旅行，她沉浸其中。
书店里有专门的阅览区，那里的灯光亮些，她捧着三本书坐在窗前，眼前是在黑暗中闪烁的雪花，手边是温暖干燥的书页。
没有压抑，没有痛苦，没有焦虑，没有疲惫。
这样的时刻，一年中能有几个。
不能深想，喻晚晴压制住自己灾难化的悲观思维，在播放列表随机了一首歌。
"Heavy snow pouring out my window "
"I pray to stars and the angels"
"No no more lonely nights"
"No way to hide"
......
明明是一首充满遗憾的歌，却听不出伤感的味道。
正神游着，一个带着山茶香味的影子晃在她面前。
一只微微泛红的手搭在她肩上。
她摘下耳机，转头。
连雨泠的眼睛，是夏日池塘雨后泛起的涟漪。
喻晚晴撇下了学校里常有的拘谨和拧巴，由衷地扬起唇角。
“连老师。”
“小喻。”
喻晚晴的心脏刹那间像是被什么击中。
连雨泠的笑容落进她的眼睛，亲昵的称呼像羽毛，飘进心里，只留下一阵短暂又隐秘的痒。
“在读什么？”
喻晚晴肩上的重量消失了，连雨泠一手撑在桌子上，晶莹的指尖搭在书页上。
喻晚晴盯着灯光凝在连雨泠指尖的一点，心里猜测这双手的温度一定冷的骇人。
“刀锋。”
连雨泠眉眼低垂，睫毛轻翕几下，浅浅开口，“我第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也是一个雪天。”
其实这句话很像一段故事的开头，但连雨泠并没有讲下去的意思。
喻晚晴只静静地听着，感受连雨泠话语里的停顿，但为了打破空气里的凝滞，她还是若有所思地轻轻点点头。
连雨泠收回撑在桌子上的手，侧头看了一眼窗户上短暂停留的雪花。
纷纷扬扬的雪停在人类打造的温室，迅速化成水，缓缓滑落，不知踪影。
喻晚晴觉得自己生命中相遇的大部分人，都像窗户上的水滴，仓促地相遇，潦草的消失。
很多时候，不着痕迹地消失在彼此的生活中已经是一种最体面的结局了。
可偏偏有几个人，让自己不甘心就这样沉默地当一个过客。
喻晚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个人。
那个，已经两年没有联系的人。
和连雨泠告别以后，喻晚晴没有再继续读那本《刀锋》。
只是坐着，任凭那些记忆如洪水般涌来
*出自顾徕一《温水潮汐》“一成不变地像某种诅咒”
三千多字从夏天写到了冬天 ....我恨我的拖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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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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