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没有回答。
他只是手臂用力,十分缓慢、仿佛用尽了力气般才把身体摇摇晃晃地撑起,沉默地站在酒吧门前。
门内,是暖黄灯光下,漫无边际地与左右友人谈笑着的少年;门外,是黑暗中独自一人,满身鲜血与疲惫、形容狼狈的青年。
薄薄的一道门,却相隔着两个世界。
太宰治颤抖着向面前的门伸出手。
只需要推开这扇门,就能改变过去。让那梦幻般温暖的灯光照在身上,抵达那个无比美好的可能性——织田作能够活下去的未来。
但当指尖快要触碰到时,他猛地收回,拳头在咫尺之距紧紧攥住,指腹的血崩出染红了掌心。
“假如真的只需要用我的死亡,就能换你活下去的未来,那可就太好了。”
太宰治苦笑着。
“……但我不能,织田作,我不能。”他慢慢地说:“我不能一死了之,然后把你丢进那样的未来里……我不能。”
李奈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很少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中,还保持着思考能力呢。”李奈走近,黑瞳幽深透着笑意,“难为你了,竟然还能意识到——就算过去改变,但【我】仍恒存。”
“时间能困住的,只有人而已。我是你选中的、这场戏码的‘主角’。但即使我死在‘过去’,被改变的未来中,你仍然会出现在横滨。”太宰治低低地嗤笑了一声,“那下一个‘主角’是谁,织田作吗?”
“也许吧?”李奈笑了笑:“毕竟……还是不容易玩坏的玩具更有趣一点。”
太宰治不言,只是越发用力地攥紧了拳,掌心中的血汇成一股,慢慢地在掌缘处凝成摇摇欲坠的血珠。
他一向认为自己缺乏同情。这颗空洞的心也许时有怜悯,却很少产生真正的同情。但现在……
“我不能,织田作。”太宰治将握紧的拳扣在心口,低低道:“因为太痛了。……挣扎着活下去,太痛苦了啊。”
啪嗒。
血滴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太宰治闭上眼睛,眼眶中不断流下的血如泪水般聚在下颌,又一颗接一颗地重重砸到地上。
“难道生命的重量就在于痛苦吗,织田作?”太宰治轻声道,“在你用最后的生命将我推向行善的那方时,你有想到这些吗?——不过反正,我也不可能听到回答了吧。”
太宰治挺直了脊背,默默转身,另一只干净的手从外套中伸出,手指死死抵着钟表的指针,因为长时间的用力,指腹几乎被锋利的侧缘割破。
李奈:“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啊。也许做好人,真的有惯性也说不定呢。”太宰治自嘲般笑了一声,平静地看向他:“我不能就这么抛下一切……把那个没有我的、注定毁灭的未来交给你,李奈。”
李奈慢慢地笑起来。
真是……十分坚韧的精神啊。真好玩。
再稍微捏一捏,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会更有趣吗?
李奈缓缓贴近太宰治,带着笑意,白皙纤细的手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
“不管怎样,你的挚友织田本来有机会活下来的。”他轻声笑道:“恭喜你,太宰治。这一次,是你亲手杀了他呀。”
太宰治的瞳孔收缩。
那轻轻一拍宛若千钧,他挺直的脊背猛地弯了下去,仿佛感到内脏粉碎的剧痛般,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微弱到几乎听不清人声的喘息。
太宰治蜷缩的身体颤抖着。李奈微笑着,单薄的身形却投下了浓重到可怖的阴影。影子本应没有任何重量,但此时覆盖在太宰治身上,却仿佛重逾千钧。
但太宰治的手臂颤抖着。他顶着这沉重的重压,再一次缓慢但坚定地爬了起来。
“他们的未来……横滨的未来……我必须去改变。”太宰治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人……在等我。”
他站稳,脊背笔直。
“李奈。”
太宰治挂着满脸已凝固的血迹,用平时再平常不过的笑容,向李奈笑了一下。
“别太小看……人类啊。”
他的手指松动,精准定位到了那个正确的时刻——第一次自|杀血祭的时间。
指针立刻弹起,狠狠切进他的指腹,在深深的压痕上沁出了一丝血迹。
随着指针定格,太宰治的身形闪烁,消失在了这段“过去”之中。
李奈则微微笑着,手掌张了张,似乎略微回味了一下刚刚那声喘息的颤抖,随即笑着掠过,按在了酒吧门上,轻巧无比地推开了那扇对太宰治来说艰难万分的门。
昏黄的灯光融化了,过往如流水般从他身边逝去,李奈随手一搅,白皙的手指托起一朵鲜红的花朵,身边的景物随之定格,他漫步穿行在繁茂的花园中,身旁深绿的阴翳漾出幽冷的汁液气息,妖艳的花朵灿烂盛放如燃烧的鲜血。
“嘘。”李奈竖起手指在唇前一碰,微笑道:“我知道你们看到了,但他还要一会儿才能发现呢。”
【怀表】虽然严密而古板地遵守着规则,但可不要因为【守序】的立场而忘记……它的本性,可是【邪恶】啊。
被钟表指针割破的、指腹上沁出的血迹,拉长为漫长的肉眼不可见的红线,牵引着时空深处的猎犬,将它引向猎物身边。
时间的一侧是诱惑,另一侧是杀机。【怀表】在渴望着表盘溅上新的热血,润滑它干涩的轴承。
“对于他们而言,时间确实不多了呢。”
李奈的脸上浮现出明亮的笑容,看向蒸红的天空,好奇地轻快道。
“你们说——他们还能更绝望一点吗?”
/
清脆的金属啪嗒一声轻响,表盖合拢,太宰治向后靠在侦探社的墙壁上,疲惫地长呼出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外面大片的血迹骤然消失,倒在地上的尸体睁开了眼睛,发出震惊的痛呼。
“太宰先生!”敦扑了上来,“怎么……”
话音未落,众人同一时间按住了脑袋。脑海中原本的记忆扭曲消失,变化成了另一段全新的记忆——那是被改写的过去。
“确实,当时也是因为情报差而措手不及。”中原中也笑了一声,“但有了来自未来的提醒,教|徒说到底也是普通人,在拿出枪之前统统打倒——完全可行。”
太宰治又深呼吸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哑。
乱步看了一眼他满是凝固血痕的手掌,欲言又止,却又叹了口气,默默将话咽了下去。
“别停,那些教|徒一恢复行动能力,就会当场再次自|杀。即使将枪全部夺走,他们也会彼此咬破颈动脉流血而死。”
太宰治将怀表放在掌心摊开,眼神冷静。
“我们只有这一小段时间。现在只有武侦的血祭被破坏了,还差两处。”太宰治说:“中也、安吾,你们接力拿上怀表,回到过去破坏港|黑与政|府处的血祭……”
他话音未落,一只苍白的手就从侧旁伸出,掌心处的怀表被轻巧拿起。
“……费奥多尔?”
“就算阻止了血祭,也只是破坏了召唤仪式罢了。”费奥多尔轻描淡写道:“别忘记我们真正的目的——必须让李奈离开这个世界。”
太宰治一怔。
“也许你们没听说过,但有一个常识——一般来说,送神术的仪式,与请神术的仪式是相同的。只有替换召唤词与送离词的区别而已。”
费奥多尔手指一抹,表盖应声弹开,他深紫色的眼眸凝视着静止在十二点的指针,将手指摁了上去。
他了解果戈里。怀表顺时针拨动的规则,应该与逆时针是不同的。而且人的未来太多意外,这钟表也不到决定命运的地步,所以假如拨向未来……十有**是按照普通时间来算。
但冒险吗?确实。
如果是平常的他,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举动。
“你是要……”太宰治神色复杂。
“我们需要完整的仪式过程。有人制造希望,自然必须有人去见证末日。”
费奥多尔淡淡道。随即他指节发力,将指针顺时针——向未来拨去。
他的身影开始闪烁,太宰治突然笑了一声。
“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常识’吗,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也笑了一下。
“知道我不会回答的问题,就别再问了吧,太宰君。”费奥多尔深色的眼眸渐隐,意味深长道,“……起码在李奈离开前,我会一直是你可靠的盟友。”
费奥多尔的身影消失了。
太宰治看着那片空气,却皱起了眉。
“等等,不太对劲。”太宰治突然道:“在我拨动指针时,你们看到的我是怎样的?”
“呃……就是,闪了一下?”中岛敦迟疑道。
“准确来说,你第一次拨动时,消失的时间属于人眼不能察觉的时间内,我推测为0.3秒左右。”乱步接过话题:“而第二次拨动时,大致在1.5秒左右——也就是敦说的‘闪了一下’。”
“而刚刚费奥多尔拨动的第三次,直到现在……”太宰治缓缓道:“费奥多尔仍处于‘消失’中。”
“已经5秒了。”乱步沉重道。
太宰治瞳孔微缩。
“我明白了……也许第一个使用的果戈里,才是真切地使用后即刻回到‘现在’,但随着拨动的次数越多,时间流也就越发紊乱……”
太宰治闭了闭眼睛。
“我想得太简单了。李奈的东西……每一个,都是混乱的剧毒。”太宰治沉声道:“——这东西,在让【时间】崩溃。”
砰!
费奥多尔摔在地上,身体生理性地剧烈颤抖着,瞳孔放大又缩小,怀表从痉挛的手中掉落在地上,他大口喘息着,过了好久才渐渐平息。
“……仪式的过程,我带回来了。”费奥多尔嘶哑道,“我一直看到最后一步前……才松开指针。”
“你看到了……李奈出现?”
“怎么可能。”费奥多尔感到荒谬般,匪夷所思地笑了一声:“那我还有可能活着回来?”
“费奥多尔。”太宰治抬起眼睛:“你看到了怎样的‘未来’?”
身形羸弱、肢体仍时不时震颤痉挛着的青年,眼神却如死水般平静,他开口,只用最平铺直叙的描述,说了一句话。
——“天上血海,地下尸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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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时间降下死亡冰冷的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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