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懋宁自宫外的女学堂回来时,已经是晚膳时分,今日她特意给母后从长街上带回了一串糖葫芦,因正值酷暑,她生怕糖葫芦的糖衣化掉,便一直催促赶车的车夫加快速度,进宫后也是一路小跑,这才保糖葫芦到凤栖宫时依旧口感不变。
可刚到凤栖宫门外,就听见正值变声期的陛下操着一口粗哑的声音和母后争辩:“皇祖母,如今孝期已过,姑母已经年逾十八,身为公主她也理应出嫁。”
武贞锦的声音亦是满含怒意:“她是公主,嫁与不嫁,她自己能拿主意。我胥朝也没有沦落到用公主和亲的地步,蛮夷之地,居然也敢求娶一国公主,陛下居然也想答应?”
韩元辰这几年长高不少,与武贞锦平起平坐时,已经比她高出了半个头,如今他虽依旧是一脸稚气,神情却冷漠不少:“皇祖母,正因为她是千金之躯,享万民供养,才更应该为百姓着想,不惜一己之身,保两国安宁。”
武贞锦颇为不屑,回话时也没了往日的平和:“陛下,您也享万民供养,为何不肯接受邻国送来的那几位公主,反倒嫌弃人家粗鄙?可到了公主头上,就要她舍弃一生,嫁给那行将就木的汗王,忍受父妻子继、兄死娶嫂的折辱,为你换取边疆安定?你若是真有骨气,为何不御驾亲征?哀家奉劝陛下,别总思量着用女子换利益,让人不齿。”
韩元辰此刻面色铁青,似是受了莫大的羞辱,可面对他自小敬重的皇祖母,他终是忍下所有怨气,匆忙行礼请辞:“孙儿还有奏折未批,先告退了。”
糖葫芦原本酥脆的糖衣此刻化成了一股糖水,淌了懋宁满手,她神情茫然的站在殿外,与气急败坏的韩元辰打了照面。
韩元辰想到姑母可能听到了他与皇祖母的对话,神情也有几分不自然,并未与懋宁说话,便径直朝着宫门走去。
赤玖见寝殿内趋于平静,进殿请示了武贞锦,得到肯定答复后,才出门迎懋宁进去:“公主请进。”
懋宁一听陛下想让她和亲,便不由自主的慌了神,武贞锦见她这副样子,便知她刚才已经听了七七八八,只得换上一副和蔼面容哄道:“这是给母后带的吗?懋宁最是纯孝,母后真是有福气。”
懋宁愣愣的将手中的糖葫芦递上,可看见自己满手的糖汁,这才意识到此刻不妥:“都化了,懋宁明日再给母后送来吧。”
说罢,不等武贞锦反应,她便转身离去。
望着失魂落魄的懋宁,武贞锦十分心疼,这几年她一直鼓励懋宁寻找喜欢做的事情,她如今在女学堂做起了先生,给一些年幼的孩子开蒙,每日都十分充实。
见懋宁每日欢喜,她也就不曾动过让她成亲的心思,只等她自己觅得良缘,再送她风光出嫁。可谁知陛下竟生出此等恶毒心思,打起了他姑母的主意,一心将懋宁利用到极致,全然不顾她的死活。
年幼时,陛下倒也算是率真可爱,虽然在先帝身边浸淫许久,行事独断,处事狠厉,让她有几分不喜,但是倒也处处依从她,事事听得进建议。
可陛下如今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她二人政见相左之事屡屡发生。武贞锦能明显感受到他们彼此之间的剑拔弩张,也隐约觉得陛下越来越像先帝,自私自利,唯利是图,任人唯亲。
这几年她与韩聿好不容压制住各地的叛乱,让百姓有田可耕,自给自足。因胥朝逐渐稳定,邻邦也不似以往那般敢三五不时来烧杀抢掠。可最近却因为陛下逐渐亲政,听信谗言,执意搁置新政,加大赋税,致使民不聊生,边疆战乱四起。
武贞锦最近一直在尽心为韩聿调养身子,本以为陛下跟在她身边数年,不会行事太过乖张,便没有将心思全数放在朝堂之上,可短短三个月,陛下就惹出无数乱子,让她不得不再次垂帘听政,把持朝纲。
她一边操心韩聿的身子,一边为陛下收拾烂摊子,本就分身乏术,如今听闻陛下为了安抚蛮夷,想割地赔款,送懋宁公主和亲,她才压制不住心中怒火,对陛下说出那些话。
现下想来,陛下不过是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孩子,如何能担此大任,是她撒手太快,才会惹出种种事端,倒也不能全怪陛下。
不过那几个昏聩的辅政大臣,空有辅政之名,却无辅政之贤,个个为保晚年安稳,谨小慎微,不肯进忠言,任由小人蛊惑陛下,实在罪不可赦。既是如此,那便让他们统统致仕归家,退位让贤,将位置让给有志之士。
听见内殿屏风后传来水声,武贞锦才思绪回笼,厉声道:“今日还没泡够一个时辰,不许动。”
韩聿白皙的双臂枕在浴桶旁,轻声哀叹道:“母后好凶,儿臣当真害怕。”
武贞锦自凳子上起身,走到屏风之后,抬手为韩聿捋顺粘在鬓角边的凌乱发丝,见韩聿俊美红润的脸颊,她才心情舒畅了些。
“感觉如何?”
韩聿每日尝试无数种汤药,药浴针灸,可身子却一直时好时坏,自从他们二人推行新政,胥朝蒸蒸日上,南疆王便看出他的私心,从一个月供给一份解药,到三个月,甚至半年才送来一份解药,试图耗死韩聿,永绝后患。
可偏偏武贞锦强势,见韩聿每夜忍受钻心疼痛,心有不忍,直接募集粮草,在南疆边境陈兵,两国战事一触即发。
她还数次派使者到南疆游说王室子弟,致使南疆几位皇子内斗,南疆王内忧外患,叫苦不迭,只得再次供给解药。
可南疆王也深知只有韩聿身体内的蛊毒才能保两国短暂的安宁,因此无论武贞锦怎样威逼利诱,他始终不肯为韩聿彻底解蛊毒。
韩聿的蛊毒一直是武贞锦的心病,这几年她拼尽周身医术,却始终难以根除。
既然医术不行,武贞锦便一心试图武力压制。这几年她十分重视武举,试图擢选出将帅之才,来日一举荡平南疆,报南疆王下毒之仇。
韩聿自是不会放过撒娇的时机,拉着武贞锦的手放在胸口:“比往日好些,只是见你发怒,心口便又一跳一跳的疼。”
武贞锦察觉手下跳动的心脏,才觉得安心些,“我最近总能在元辰身上看到老皇帝的影子,今日他甚至将脏心打到懋宁身上,让我如何能忍?”
韩聿并不曾见过武贞锦的义父,所以不知为何她一直坚信韩元辰是她义父的孙儿,他曾不止一次听贞锦提及过与义父之间的往事,在她的描述中,义父是一个心胸宽广、兼济天下的良善之人,韩元辰确实没有半分像他。
“这个岁数的半大小子,总是迫切想要证明自己。走些错路,做些错事也实属正常。你莫要动气,身子要紧。”
海公公瘸着腿被请到韩聿在宫中的寝殿时,面对着韩聿审问犯人的私牢中流水的刑具,他向来面无表情的脸难得有一丝松动。
启荀主动发话,语气平和,却不容质疑:“今日请公公来,是有些事情想和公公探讨。”
海公公向来沉默寡言,可摄政王与太皇太后之间的私情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他也怕摄政王见他知晓太多秘辛而杀人灭口,因此精神格外紧绷。
“奴才是个阉人,不过是在宫中讨口饭吃,什么事情都不入耳不入心,怎会值得启统领如此大动干戈。”
启荀将前朝太监入宫记档扔到海公公的桌子上,海宏和海宸的名字赫然并列写在一处,许久不见弟弟的名字,海公公居然有片刻恍惚。
“前朝丁酉年,你十二岁,你的弟弟海宸八岁,你二人皆净身完毕,本该进宫报道,可你却称弟弟突染恶疾离世,独自进宫。你在宫外已无至亲,可这些年来,你屡屡找宫外的组织替你寻找弟弟的踪迹,是不是有些蹊跷?”
“老奴......”
启荀和肃潇废了好大功夫才将实话套出,签字画押之后,呈递给韩聿,韩聿看完供状,眉头紧锁,贞锦一直善待韩元辰,尽心尽力,皆是因为她以为韩元辰是义父唯一的血脉,可如今事实如此残酷,他反倒有些不忍说出真相。
韩元辰是贞锦留在宫中唯一的精神支柱,若这根支柱也倒了,韩聿实在不知她是否会崩溃,会不会后悔选择留在宫中。
韩聿知晓了秘密,不敢出现在武贞锦面前,怕被她看出端倪。可武贞锦却心细如发,望见周身被汗水湿透的海公公,和他指尖的那一抹红泥,喊住了他。
“公公自何处回来?”
海公公跪地行礼,故作冷静道:“老奴自御膳房回来,赤玖姑娘说娘娘想吃酸笋炖鸡,奴才便去传话了。”
武贞锦怎会不知这话有假,他腿脚不便,凤栖宫中跑腿的活从不会落到海公公头上。他的话水分十足,她自是不会信,可她却并未深究,放海公公离开了。
待海公公离去,武贞锦对陈若琳吩咐道:“去查查看,谁敢动我宫里的人。”
韩聿隔日再来凤栖宫中浸药浴时,武贞锦突然出现在屏风之后,自他的身后掐住他的咽喉,手指朝内微微加力:“韩聿,告诉我,你为何要让人提审海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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