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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鸿门夜宴

这酒正如其名,不愧是月寒露,饮下去沁沁得凉,落进胃里才开始有点热嘘嘘的,但不至于烧灼,很温柔的暖意。

岐王不言语,指尖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

叶睿宁从他脸上看不出态度,有点不知所措,忖度了半天想着或许是要他再喝一杯的意思,因为二哥哥在酒桌上说错话时便总是自罚三杯。

但他没怎么吃过酒,怕醉了出洋相,试探着跟岐王讨价还价:“殿下是想要我再喝一杯吗?”

李佑祺仍不说话,仰头看着他,目光有些不明意味。叶睿宁拿不准,但乖一点总归是没错,于是便又斟满一杯,仰头饮了。

直到三杯饮过,他才搁下酒器,再拱手道:“酒过三杯,算是给殿下赔罪了。”

“好。”李佑祺索然一笑,“坐。”

叶睿宁听话地乖乖坐好。

这会儿功夫晚膳已经准备妥当,下人鱼贯而入开始上菜,李佑祺净了手、饮了茶,拿起筷子夹了些清凉小菜,像是要试。

叶睿宁还在净手,没注意看,等一回首,他筷头上的菜却都进了自己碗里,他一愣,“殿下?”

李佑祺充耳不闻,等下人把新上的菜搁下,便又动手夹了一块,继续放到叶睿宁碗里,依旧是不说话,只间或掀起眼皮来瞄他一眼。

叶睿宁奇怪地眨眨眼,实在不知道他怎么一会儿吓人一会儿殷勤的,不过岐王乐意这么干,他便主动端起碗方便他往里放。

但这会儿李佑祺却又不再夹了,淡淡地放下筷子,银筷磕在筷枕上发出“哒”一声脆响,明明声音不大,传进叶睿宁耳朵里却把他给吓了一跳。

他愣了一愣,也放下碗,小指垫在碗底慢慢放下去,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很好。

很乖巧。

李佑祺稍稍满意一些,看叶睿宁的眼神也柔了许多。

在这世道,身居高位的皇亲国戚大多都喜欢乖巧的人,不论是妻子、孩子、奴才、还是妾室,逆来顺受的品性总会让她们在一众凡俗之中更加出类拔萃。然而实际上,就凭岐王他们这样的身份,举凡聪明点的人都不会想在面对他们时触碰逆鳞自寻死路。

虽然有时候叶睿宁的确有点傻,但那些傻气大多来源于少经人事导致的单纯,而非因为他自身真的不赶眼色。

“等会儿有炙羊肉,那东西不好克化,先吃些小菜垫垫肚子。”李佑祺看了一圈菜品,说道。

“谢殿下。”叶睿宁回了话,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迟钝了一点,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的缘故。

这时他余光里见李佑祺举起了酒盅,叶睿宁忙不迭也伸手去拿,洒出来的酒水全泼在指头上,凉凉的,但丝毫没有叫脑子清醒哪怕一点点。

“请。”李佑祺难得落了落身价,将酒盅举至嘴边。

叶睿宁哪受得起亲王的一声请,登时又是一整盅吞下去,噎得脖子直勾勾地抻着。

李佑祺一下笑出声,但很快就敛了情绪,抿唇品了品回甘,聊着有的没的磨蹭时间。

明明是岐王爷做东,然而主家这边酒香尚未萦满唇舌,叶睿宁这个做客的倒是吭哧吭哧四杯酒下了肚。

月寒露这酒绵软,喝起来凛冽清甜,极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贪杯流连,不过只有亲自体会过才知道,这酒的后劲到底有多大。

叶睿宁一个十六岁的小羊羔子,毛都没长齐呢,哪懂得其中关窍,仗着年少轻狂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就喝了,丝毫不考虑后果。

果不其然,没等下人把晚膳上齐,叶睿宁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稳不住了,迷蒙间只觉得盘碗上的花纹变成了上下两道,一会儿又是三道,再一会儿又恢复成一道。

李佑祺风轻云淡地吃菜,爱答不理的样子好像刚才恨不能把叶睿宁盯出个窟窿来的人不是他一样,他问:“叶公子生长在怀庆,不知怀庆那边可有什么独特的美食佳肴,不妨说出来与本王听一听。”

“回殿下,”叶睿宁垂着头,无意识地用指甲掐着嘴唇皮皮揪起来玩,“长乐坊徐伯家的羊肉好吃……我大姐姐厨艺也很好……”

“哦?你家中,你们兄弟姐妹有几个?”

叶睿宁掰着指头数了数,“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我排老五。”

他说着,伸出五个指头比划到岐王眼前,信誓旦旦,似乎对自己排行老五一事深感自豪,全然不见了方才拘谨的样子。

岐王又问:“兄弟姐妹五个,可曾都婚配了?”

“大哥哥头几年娶了工部荣侍郎家的小姐,大姐姐嫁给了坤林道都护的二公子,二姐姐呢,是嫁给了……哦不对!二姐姐跟那王八蛋和离了,他们家说二姐姐不能生育,还把她打得半死,哼!亏他们还是书香门第、清流人家!气得我当晚就跑去烧了他们家的房子,险些烧死人,阿爹知道后差点打死我……”

叶睿宁说着说着就来气,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盘碗碟盏叮当响。

门外的下人不明情况,以为是岐王殿下发了火,忙不迭冲进来,却见岐王殿下眉眼带笑,哪有一点发怒的迹象?

反倒是那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叶公子,怒发冲冠,小脸通红,不知是气得还是怎的。

下人们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试探着开口:“王爷?”

“无事,退下吧。”李佑祺头都不回,挥挥手。

下人们虽心中奇怪,但到底不敢多事,掩上门重新退了出去。

酒劲上来之后反应异常得迟钝,叶睿宁甚至都没注意到门口有人进来过,仍面对着李佑祺滔滔不绝地嘟囔:“现在我们家,只剩下我和二哥哥‘待嫁闺中’了……我二哥哥比我年长三岁,那叫一个玉树临风、不伦不类!上门说亲的媒婆险些把我家门槛踏破!”

你听听你听听,果不其然是喝大了,说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佑祺略扶额,心说好像有点高估这小子的酒量了,他本是为了套话才摆的酒席,现下也不管突兀不突兀的,问他:“叶大人,也就是你父亲,近来如何?”

“啊谁?我阿爹啊,他好着呢。”叶睿宁懒懒地撑住头,“他一直很忙,前段时间不知道又在忙什么,好像是出远门了。”

李佑祺眼睛一亮,忙趁热打铁:“远门?可又说去哪?因为何事?”

叶睿宁一时记不住这么多问题,拧着眉反问:“你问这么多干嘛?”

李佑祺一愣,没想到这小子喝醉酒之后挺有脾气,讪笑一下,“叶大人年纪大了,本王身为皇子,照问一下大臣是应该的。”

“……我要小解。”

叶睿宁才不管他是照问还是拷问,自顾自扶着桌子站起来。

月寒露的后劲极大,酒效发作后直往天灵盖上冲,大脑好似灌满了浆糊一般混沌不清,连带着四肢也不管事。

叶睿宁手上撑着桌面,结果不知怎的肘弯突然一软,摇摇欲坠的身子滑落下去,犹如美人香肩滑落的绸缎,而他本人则是脑中花白一片,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跌在了什么人的怀里。

他心中咯噔一声,身体却迟钝地没有动。

鼻尖陡然钻进一缕幽重的沉香,闻起来沉稳而厚重,但叶睿宁下意识想到的却是被血肉糊满的钢刀,那种肉堆血砌的钝感,满溢着骇人的侵略性。

他身子一僵,回头想看看身后人的脸,下巴却被握住了转不动。

身后人的呼吸略显急促,不似寇尘那般绵长,叶睿宁拧住眉,一股巨大的恐慌从脚底腾升而起,炸得他酒都醒了几分,瞪大双眼,道:“你是谁?快放开我!”

李佑祺顺势将人桎梏在怀中,将他纤薄的后背紧紧按在自己炽热的胸膛上,拈起他细软的发尾缠绕在指尖,缓声低语:“我是谁?你希望我是谁?”

他的体温很高,说话时吐出的热气直往叶睿宁耳边扑,激得他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去推:“我管你是谁,快放开我!放开!”

七皇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时候在除父皇之外的其他人嘴里听过这般语气?

复杂的火气迅速在胸膛炸开,精壮的小臂横过来箍住他,死死攥着他乱动乱推的手腕,稍一发力便制的他动弹不得。

叶睿宁偏也上了脾气,见挣扎不过,低头便咬,许是已经将李佑祺当成了其他别的什么人。

从前在怀庆时,二哥哥总说叶睿宁是牙尖嘴利,除了还嘴还得快外,牙口也的确是好,接连让暗卫和王爷主仆俩撒了手。

“嘶!”

李佑祺骂了一声,掀起衣袖,深深浅浅的刀伤箭伤之上赫然浮着一圈牙印,犬齿处最严重,隐隐见了淤血。

身上的桎梏辅一松开,叶睿宁当即如获大赦,火急火燎想要逃离这样的是非之地,脚上差点给自己拧成麻花,最后终于被一只该死的板凳给绊倒在地。

摔在地上很痛,他挣扎着爬起来,支离破碎的意识也慢慢回了笼。

这是……

他先是想到自己方才所做之事,再缓慢抬头瞟了眼岐王的脸色,半条心都凉了,结结巴巴地请罪:“殿,殿下……我,我……”

谁知他这边还没“我”完,下颌就突然被一股怪力给扣住。岐王捏着下巴将他整个人提起来,不由分说压在旁边的柱子上,手腕翻转死死锁住他的喉咙。

皂靴强硬地挤进叶睿宁双脚间,岐王面色森寒,眉宇一片阴沉之色。

叶睿宁的酒一下醒了个彻底,入府这段时间,关于岐王多多少少听过那么些传闻,一张清秀的小脸全然失了血色,害怕到脚后跟爬上柱础,在那只铁钳似的手底下发着抖。

李佑祺的指尖微凉,扣在脖子上的触感异常得清晰,叶睿宁嘴唇动了动,想开口求饶,然而脑子里却什么词也想不出来,这该死的王爷掐得他好疼好重,持续的缺氧让他鼻梁一块涨麻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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