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寇尘偷摸从外头回府,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按纸条所约准时到达了城南刘记酒肆。因着到了饭点,酒肆里已没有了闲座,寇尘打眼看了一圈,走到角落跟一个体态圆润、贩夫模样的人拼了一桌。
寇尘虽未佩刀,但黑衣劲装还是将他身上那股凌厉的气质释放了出来,贩夫抬了抬眼,没等看清寇尘的脸便重新低下去,装模作样唏哩呼噜喝面。
寇尘招手也要了碗面,等面上了却不着急吃,用筷子挑起面条散凉,等那贩夫喝净了底汤才悠然道:“再过两刻钟,午时就要过了,还不领我去见你主子吗?”
贩夫搁碗的动作略微一顿,“这位小兄弟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太明白……”
没等他说完,就见寇尘忽然用下巴比了比旁边的蔬菜担子,“这是你的吧?”
贩夫点头,“是我的。”
“你一个担菜的,肩上的衣服连道褶子都没有。”寇尘终于吹凉了碗中的面,抖抖筷子上的水痕横放在碗上,继续道:“吃饭的姿态也不对,哪有贩夫到这个点还不饿的,东张西望个什么劲?面都凉了。”
话已说到这里,再装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但贩夫脸上并不见局促,站起来抓起空扁担搁在肩上,比了个请的手势,“随我来。”
净卖关子。
寇尘站起身,提了下腰带,心说还好提前在王府里用过了午饭,不然就等着饿死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深巷,贩夫三长三短叩开黑色木门,率先进去。
寇尘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三长三短,黑色木门,这是青云阁的接头暗号。
“少主,人带到了。”贩夫行了一礼,闪身露出身后的寇尘。
“请。”
寇尘不屑地翻了翻眼睛,抬腿走进去,就见院子里竟然还林林总总站了许多人。正中间的石桌旁,一个面容青涩的男子正歪歪扭扭瘫在竹椅上。
这应该就是贩夫口中的少主了。
好啊,自己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倒是先等不及了,寇尘心中冷笑。
旁边人上前一步,俯身到男子低语道:“少主,他来了。”
闻言,年轻人慢悠悠睁开眼,先是不耐烦地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看见院里多了个人似的,上下扫视他一圈,语气相当欠揍:“你就是寇尘?我当什么大人物呢……”
寇尘负手而立,听完后倒是略微低头笑了,从容不迫道:“我是什么人,阁下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吗?不然那支飞镖,又怎么会恰好钉到王府的地上呢?”
“呵。也是。”那年轻人翘起二郎腿,随手捏了颗青梅干扔进嘴里,说话含混不清但十分张狂,道:“那一镖却是不该钉在地上……而该钉在你的身上。”
“金疮药金贵,我不过一介暗卫,命贱,倒是得感谢阁下给王爷省钱了。”
寇尘说话不卑不亢,让年轻人讲出去的话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没几个来回就有点怒上心头,甩下二郎腿狠狠跺地,道:“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走狗,有什么资格敢这么跟我说话!”
“哦?鄙人名不见经传,但从始至终阁下也从未透露过身份姓名,我又怎知该以何种礼仪相待?”寇尘嘴角轻轻一勾,有意要惹毛这个不稳当的小屁孩,继续说道:“我虽然跟随岐王殿下多年,但却是个愚笨的,见识短浅,见过的人也不多……如果不算我刀下亡魂的话。”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那小毛孩子彻底坐不住了,一拍桌面站起来,音调陡然拔高了一个度:“你他妈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一个王爷的走狗,死了也没人记得的东西,敢在这跟我叫板!真以为你认了干娘就能平步青云了?我告诉你,你一个半路捡来的义子,再怎么如何也抵不过血浓于水血统纯正!”
“你什么意思?”
寇尘拧住眉,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血浓于水?什么血统纯正?他什么意思?
那年轻人冷哼,高高扬起下巴,“我说,青云阁前任阁主南宫子许,是我亲娘!”说完他指了指自己,“我才是青云阁新任少主!”
轰!
青天白日,晴天霹雳,寇尘被震得说不出话,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真的是她的亲儿子?”
“这还能有假?”年轻人瞪大眼睛,神情夸张的时候倒真有一点南宫子许的影子,只见他掐着腰转了一圈,开始讲述他的曲折身世以自证清白。
寇尘抱着胳膊听了半晌,这才从他跳脱的思维中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二十年前,朝廷二品大员池焕一纸休书将妻子送回娘家的时候,南宫子许其实已经怀孕一月有余,只是当时月份太小,加之月信也照常到来,所以直到后来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才得知自己还有这么个遗腹子。但乍然被休和夫君被杀的事实对于年轻的南宫子许来说还是太过残忍,以至于伤心过度动了胎气,未及月份便早产诞下一个没有呼吸的婴儿。
其父南宫大人怕女儿见到死.婴后更加悲痛,便让产婆抱去扔了,只是没想到产婆前脚才把孩子抱进山里,后脚那孩子竟就啼哭了起来。
产婆于心不忍,便将这个孩子偷偷养着,直到临终前才将身份之谜悉数告知。
故事到这里,算是讲完了,年轻人长出口气,竟是给讲累了,端起茶碗来连喝了好几口,这才满足地“啊”一声。
寇尘心说这故事听起来的确是天衣无缝,但既然此前青云阁众人从未知晓他的存在,那么他又是如何找上院中几位元老,又如何说服他们为自己所用的?
但另一方面,他亦无法独断他不是南宫子许的亲儿子。
当事人一死,此事死无对证,当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看哪一方更强势了。
这几日一窝蜂涌过来的杂事太多,寇尘扶额压住舌尖的吐槽,问:“在下斗胆,请问阁下的名讳。”
“啊?”年轻人眨眨眼,低头呸呸吐出两口茶沫,“那什么……”他拱拱手,扬起下巴一副不正干的纨绔子弟样,“在下梅青,就那个青梅倒过来就是,那老妈子大字不识几个,看着屋后面的青梅树就给我起了这个名。”
“……”
你真的不是看到桌上这盘青梅干才临时想出来的这个名字?
寇尘无语一瞬,心下登时作出决定,无论他是不是南宫子许的亲儿子,青云阁他都要定了。
他需要青云阁帮自己调查岐王和阜坚王,需要青云阁时刻为自己传送旦西道的情况,两相权衡之下,他只能选择对不起南宫子许。
“过几日亲自给您请罪。”
寇尘轻声开解了自己一句,反手从腰带中抽出软剑,脚底一踩,瞬间凌空飞到了那颗呆了吧唧的“青梅”面前,毫不犹豫立刃劈下去,力道丝毫不手软。
他这攻势一显,站在梅青身后的人立时揪着梅青衣领把人拽开,软剑犹如无常的锁链劈上竹椅,竹子炸开的碎片飞速向四周喷射。
梅青一个被揪来演戏的穷酸年轻人,哪见过这样的架势,登时吓得腿软,四脚朝天摊在地上爬不起来。早知道他就不赚这五两黄金了,有命赚没命花!
寇尘的攻势很猛,软剑在他手中犹如白练,舞得人眼花缭乱。
那个圆胖的贩夫举起扁担冲上来,长窄的扁担被他使得游刃有余,寇尘从他的招式中看出朴.刀的痕迹,一时也就明白了他的身份,此人算是青云阁中在京城一带说得上话的,看来这帮老东西这次真是下了血本,要跟自己来一场鱼死网破。
青云阁虽是个江湖帮派,暗涌的波涛却并不少于别处,正应了那句老话,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明枪暗箭。尤其自打两个月前南宫子许暴.毙,青云阁中积蓄已久的暗斗更是被摆到了台面上,几个资历深久的阁老不愿将阁主之位传于寇尘,与拥护者各种互掐,在各自统辖的情报体系中互相捅刀。
好在昨夜的促膝长谈时,卢南升已将青云阁中现状一一告知,让他提前做了准备,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寇尘被烦得头大,因为明面上的暗卫身份,他还得防着此事不被岐王知道,不愿心力交瘁应付这是其一,不愿让岐王拿青云阁为非作恶这是其二,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南宫子的心血付诸东流。
江湖辽远浩阔,一个女人建立起一个遍及天下的情报组织,谈何容易!
更何况自己这三年来执行任务,利用青云阁阁主义子的身份的确不少光,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尽快斩断青云阁的内耗。软刀子卢南升已经替他在谈判桌上使了,那么这硬刀子,就由他亲自动手。
如是想着,寇尘手上的动作愈发迅疾。
转眼间院子里已是满地狼藉,桌椅翻的翻,碎的碎,本气势汹汹涌上前的人们也纷纷怯战起来。寇尘下手极有分寸,并不割人动脉,只是选择在几个关节处象征性地剌几道口子,警告性他们知难而退。
但在捉住梅青之后,他却霍然收起了所有仁慈,拎着梅青的头发将人拽到身前,当着满院子伤残的面一刀划穿了他的脖子。
所有人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与这场斗争最无关的人却成了这场闹剧中唯一的殉葬者。
刀剑声逐渐停了,寇尘脸色不变,在梅青仍带余温的脸上抹干软剑上的血迹,犹如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众人脸上,“我杀了他,算是给你们一个忠告。杀他或是杀别人在我眼里没有任何区别,各位好自为之。”
寇尘淡声说完,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着,甩手扔进了房间门里,火苗很快引着桌布,火光愈发燃烧起来,倒映进寇尘漆黑的瞳孔中,他一脚踩上竹椅,沉静而冷漠地扫视过众人。
一众人面色铁青,谁都没想到寇尘会这么强硬,连谈都不谈直接上暴力手段镇压。
菜贩低低地咕哝着,吭哧半晌,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寇尘抬手用拇指抹掉颊边的血渍,学着岐王的派头冷冷地笑起来,微微歪了下脖子,“你们不是一直想杀我吗?不用想了,我来了,我就在这。奉陪到底。”
他将身板重新挺直,手中的软剑在火光中流光溢彩,脸上推开的血迹给他平添嗜血的残暴。
满院子都是习武之人,方才过那几招,大家已然看出寇尘的武学造诣,没有人愿意冒险跟他这样的对手一决高下,更何况他真真是冲着要人命去的。
两方对峙间,火势很快肆虐起来,直冲天际的火舌张扬炽热,灼烧着空气带来巨大的窒息感,众人被烤得满脸发干。
寇尘见威风杀得差不多了,施施然道:“虽然不知道准不准,但好歹是你们找来的我干娘的亲儿子,处理一下吧,横在这怪难看的。”
“对了,还有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小把青云阁信物丢到地上,“你们一并处理了。”
众人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当初他们派人去剿杀寇尘,没成想七八个高手联手还是未能伤到他分毫。他们久等兄弟们未归,出去寻时,林子里除了一地的尸体和两道车辙印,什么都没有了。
不仅如此,寇尘这个黑心肝的还搜刮尽了他们身上的银钱和信物,结结实实打了他们一个大嘴巴。
大家憋了这么久,都是一肚子的火,那堆信物散在地上,竟无一人矮身去捡。半晌,菜贩被火舌燎得实在受不了,矮身捡了起来,只是满脸屈辱悲愤。
寇尘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见状收了软剑转身就走,丝毫不在意众人个个脸红脖子粗,想将他扒皮吃肉的神情。
总之青云阁内部危机暂时解除,他没理由不高兴。
寇尘拍拍腰腹,一路上路过前来救火的百姓若干,并在回府之前破天荒地走进店铺,买下了一只小狗式样的扑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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