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要麦收了,邯郸城内传出消息,马服君病了。
林玄兄妹这几年没少受马服君夫人照拂,既得知此消息,必是要上门探望的。
月女主动提出要留下看家,林玄没有异议。
他们都清楚,如果是在林家,林玄可以强势的要求旁人待他和待月女一视同仁,月女就是他阿妹。
可去旁人家做客,月女是秦公子嬴异人的女儿,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硬要旁人无视事实接受月女,以礼待之,便是不讲道理,强人所难。
主家不高兴,月女不爽利,他也成了不受人欢迎的恶客,没必要。
因而,林玄只带着思庄进了邯郸城,出现在马服君府门外。
打眼一瞧,赵宅所在的整条街上黑压压许多人。有人将拜帖留下,人被守在门口的下仆客气劝回。有人的拜帖被门房恭敬接走,人也被马服君的门客亲自迎进府中。
可不管是哪种,面上神情都很严肃,现场丝毫听不见嬉闹之声。
只林玄驻足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门口两个箩筐已经塞满了拜帖。为了应对此情此景,府里出动了数十位门客,专在门口迎来送往。
见状,林玄眉头微动。
以往逢年过节,他也来这边送过年礼,彼时上门之人也没如今多。
或许,马服君并不只是简单生病。
思庄递上帖子。
守门老伯见了他们兄妹,态度很是和蔼,请他们在门房稍坐,亲自捧了茶来,还用很慈祥的语气夸赞思庄:
“女郎颜色更胜往昔!”
思庄可不懂谦虚为何物,向来有一说一。怀里抱剑,站在林玄身后,矜持点头,表示对方说得对。
想了下,觉得应该礼尚往来,也夸了老伯一句:
“您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老伯一愣,没忍住哈哈大笑,惹得周围人侧目。尤其是那些同样穿着普通,想来这边寻求门路之人,眼中的不解化为实质——
大家都是衣不兼采,身无长物,为何他能进去,还被礼遇有加?
这个问题的答案暂时没人能为他们解答。
并没有让林玄久等,便有面熟的门客匆匆赶来,亲自领兄妹二人往主院去,态度恭谨中带着几分亲近,低声和林玄解释眼下的情况。
事实上,并非所有马服君的门客见了林玄皆如此有礼,概因当初林玄单枪匹马从匪徒手中救下马服君夫人时,此人也在场,若没有林玄,他早魂归故里啦。
亲眼见过林玄剑术之精妙,收割性命之快,便再也无法将他当做普通游侠。
林玄低声与他交谈,见途中遇到的下仆们皆低头垂首,默默做活,再无往日活泼气氛,不由眉头微皱。
门客不知如何与他解释,只好道:
“夫人正服侍家主用汤药,括公子在招待贵客走不开,恰巧那位贵客听闻是您来了,想邀您一见,不知您意下如何?”
林玄眼神闪了闪,很快便想明白门客说的贵客是谁:
“廉上卿也在?”
依照廉颇和赵奢的关系,此时对方出现在赵家,算是情理之中。外面正为要不要接收上党郡吵翻了天,林玄今早进城,邯郸城里卖茶水的小贩都在讨论此事。
赵人敢怂恿赵王接受的底气,一是赵有自认为不弱于秦的军事力量,更有廉颇,李牧和马服君赵奢三位将领在上头顶着。
这个当口,李牧在戍边,赵奢病了,廉颇不可能无动于衷。
门客面色一苦,一副不知如何说的纠结模样,叹口气道:
“您见了便知晓啦。”
领着林玄直接去了主院,与前厅的客人错开,没有让双方打照面。
事实上,那些被客客气气迎进门的客人,也不是谁都能见到马服君。
大多数都被门客们请去前厅,好生招待茶水,双方就马服君的病情说些关怀和感谢的话也就罢了。
甚至都不用赵家人亲自出面招待。
正巧,林玄到的时候,马服君被夫人搀扶着在院中活动身子,赵括拉着平阳君赵豹谈兵,二人席地而坐,赵括神色张扬,赵豹几次欲言又止。
还有一壮硕中年人,只盘腿坐在那里便让人觉得有如一座高山,在旁观战,眉眼不动,旁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林玄猜测此人便是廉颇。
果然,在一番见礼后,确定了林玄的猜测。
林玄用眼神示意,思庄将带来的黑漆匣子递过去,林玄对马服君解释道:
“我为月女在各国求药,偶得了些不错的滋补药材,这支人参品相完好,年份达两载,您留着或可一用。”
马服君一听,便知是用了心的,他家中虽珍藏了许多药材,还真没年份如此久远,品相如此完好的。亲手接了交给身边服侍的下仆:
“你有心啦!”
马服君夫人笑着开口打断即将上演的客套,摆手叫林玄与赵括一道玩耍去,拉了思庄的手乐呵呵道:
“叫思庄陪着我说说话,我就爱生的漂亮的小女郎,瞧了心底都能敞亮几分,胃口也跟着好啦!
先生晌午留下用饭,便是你要推辞,也得叫思庄陪着我一道儿用些!”
林玄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了马服君夫人一眼。
您可真成啊,就思庄这怼死人不偿命的嘴,多少回被怼的哑口无言啦?再见面还能不改初衷,您说您喜欢思庄那脸,我真信了!
马服君夫人看明白了林玄的眼神也不恼,摸着思庄精致的小脸蛋爱不释手,非常直白的告诉林玄:
“别以为就男人爱华服美食和美人儿,女人也爱着呐!能爱美的,谁乐意爱丑的?
那周幽王为了哄褒姒开心还烽火戏诸侯呢,我为了看美人有所牺牲难道不该?再说我和思庄投脾气,跟你们男人整天为知己写诗心情是一样的!得,这道理与你们说不明白!”
说罢,拉着思庄的手便走:
“随祖母来,祖母前儿得了一匹舞人动物纹锦,样式极美,这就叫人给你量体,裁剪一身曲裾,上身定然窈窕多姿,赏心悦目!”
林玄目送两人走远的眼神中带上了浓浓的敬佩,为了多看两眼美人儿,能做出如此牺牲,当真是个狠人呐。
马服君见状,笑着招呼林玄:
“都这把年纪啦,且随她高兴。咱们说咱们的,听闻你在兵事上有独到见解,瞧瞧?”
林玄便挨着他席地而坐,从仆从手里接过茶盏,亲自为几人斟了茶,还很细心的给马服君换成温水,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赵括和赵豹的论兵上。
之前只见赵括志得意满,赵豹愁眉不展,还以为是赵括家世熏陶,赵豹不善此道的原因。虽然赵括领兵作战的水平,在他看来也就那样。
可这一细听,林玄简直目瞪口呆。
听听,他爷爷的,说的都是甚么狗屁话!
在平原地带作战,赵豹要考虑后勤能否跟得上,考虑伤残死亡情况,考虑如何派人守护军需粮草,考虑拥有的马匹和骑兵数量,考虑武器数量,考虑作战是在冬季还是夏季。
方方面面都得想到,虽不说有多出彩,却也稳扎稳打,没有大的错漏。
但赵括呢?
当赵豹说,先派遣一千步兵打前锋试探时,他直接选择出动两千骑兵进行碾压。
赵豹问你哪儿来这么多骑兵?那么些马匹吃喝,负责后勤的人数就得多一倍,你把那么多人手放在后勤,能打战的步兵还剩几个?
赵括就特得意的说,谁说后勤兵不能上战场的?不需要的时候他们是后勤,需要的时候他们就能提起武器作战,机动作战懂不懂?一举两得,还能迷惑对手。看,你不就被我迷惑了吗?
赵豹吃屎似的认了这个说法,让己方的骑兵去对抗赵括的骑兵,给步兵制造撤退时间。没法儿打,先退回去总行了吧?
结果赵括说,怎么可能给你退回去的机会?我令步兵在半途埋伏,定能杀的你片甲不留!
赵豹纳闷儿,你的步兵都被你拿去搞后勤了,就剩下那三两只,还埋伏我?没睡醒罢。
赵括眉眼都快飞起来啦,得意的很。那就让后勤兵原地丢掉粮草辎重,先去埋伏嘛,等获胜了再重新捡回来就行啦。
赵豹张张嘴,好几次骂人的话碍于人家老子在场咽了下去,耐着性子询问说,且不提埋伏也要提前查看地形是否合适隐藏,就算你未卜先知提前埋伏好,就算你胜了,那埋伏地点定然不可能设在你的大营附近吧?
等打胜了,你兵困马乏,伤残要医治,人马要吃饭,战场要打扫,谁负责?搞后勤的负责啊!你如今没有后勤,让刚打完战的将士饿着肚子带着伤,背着死去的同僚,再爬几十里回大营埋锅造饭?
这些人没死在战场上,结果因为后勤不到位,重伤得不到医治感染而亡,夜间被冻死,半路被饿死?
赵括便觉得赵豹脑子怎的如此轴呢,半点不懂变通!
重伤士兵本就是拖累,即便侥幸生还,自此归乡也无法自理,拖累全家,还不如干脆死在战场上,救他们干吗?
至于说夜间取暖,充饥这些小问题,那不是还有战马吗?就地取材,杀来煮了吃,岂不正好,哪里用得着烦恼?
听了他这番高谈阔论,众人一阵沉默。
赵豹见赵括洋洋得意的模样,忽然便觉得自个儿特傻,和一个傻子计较,不是傻是甚么?
干脆一叉手,认输道:
“括大才,豹远不及也!”
赵括很矜持的还了一礼,指点对方:
“我自幼熟读兵书,论灵活运用,在这方面你不及我是应该的,有空可以多来和我一起论兵,时日长了自然有所进益。”
赵豹额角突突直跳,心道我再和你论兵,便是这天底下头一号的大棒槌!
林玄观廉颇和赵奢,两人神色平静极了,好似对这一幕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心中大受震撼,完全想不出两人是遭受了多少今日的荼毒,才能做到心如止水。
赵奢还能用虚弱的语气,含笑问林玄:
“可瞧出甚么了?”
林玄不由暗吸口冷气。
以前只觉赵括这小子桀骜,用鼻孔看人,脑子不算机灵。
今儿一瞧,哪里是不机灵,简直自以为是到家。且他阿父也深知这一点,并不打算令其改正啦!
如今想来,外面那些夸赵括熟读兵书,善于用兵的传言,约莫都是有求于赵奢之人,哄着他玩儿罢了。
又或者,是一群压根儿没上过战场之人,幻想在战场上指点江山,互相吹捧,还当自个儿有真本事呐。
但这是人家的家事,林玄情商再低,也没当着人家父子的面指指点点的,因而含蓄道:
“公子括性情天真,生来富贵,有您护持,定然一世无忧。”
这话惹得廉颇哈哈大笑,指着林玄鼻尖说他:
“滑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