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惯性偶然相拥，肌肤紧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交换彼此的温度。
从她怀中抬起头，那双向来淡如苍山雪的眼睛藏着几分慌乱，雪融般带着些湿润与无法挽回的克制，全然没有平日的高不可攀。
虞落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尽管有些不合时宜，她将胳膊一收，环住对方的腰。
这一抱，她愣住了——怎么会这么细，这么软。
“老板，一共三辆车，是从另一条路过来的。”司机汇报。
“调头，保持车速。”
钟斯迩没来得及摘下身上的八爪鱼，隔着窗扫了一圈前后和右侧夹击她们的黑色大众，对助理道：“联系米亚。”
“已经联系上了。”卢夕收起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沉声说，“香姐，继续开，进隧道。走高架方向但不要过桥。”
“明白。”
司机香姐冷静地调整方向，汽车在马路上高速行驶，时不时借着车流变换车道，试图甩开追踪。
身后三辆车紧追不舍。
“冲你来的？”虞落问。
钟斯迩垂眸看她，腰背绷得更直，表情不太自然地说：“是你。”
“还不放手？”她褪下虞落缠在腰上的胳膊。
虞落见她反应平平，不太高兴地坐直身子，故意道：“原来书里写的温香软玉是这种感觉。死而无憾了。”
钟斯迩的耳朵肉眼可见地飞起红晕，她微微磨牙。
“这种时候别瞎闹。”
“那不然干什么，”虞落不在意地翘起二郎腿，借后视镜看了眼跟着的车，“我给司机喊加油吗？”
“你想喊我不会阻止你。”钟斯迩默默和她拉开距离，胳膊抱在胸前，不知是冷漠还是防备。
深夜车流渐少，路灯的寒光映照在窗玻璃上，被速度拉成无数光的长线。司机几次甩掉他们，对方总能及时反应并跟上来。
前面有两条岔道汇入主路，钟斯迩提醒司机：“小心路口。”
司机立刻找机会变换中间车道，压了压速度，缩短和后面三辆大众的距离。直到临近岔路口时，突然提高车速。
黑色宾利如箭一般驶过那个路口，左右岔道闪过两辆黑车，直冲她们而来。车尾刚刚脱离岔路范围，后方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轰！
声音之大，车里几人激起一身生理性颤栗。
轰！又一下。
后视镜照出岔路口的景象：两辆大众相撞，一辆追尾，另外两辆被堵在路口后面动弹不得。
三辆车损毁，其中一辆绕开车祸现场追上来。前方是红绿灯，绿灯方向又有一辆同款车包抄，司机立即打右转方向盘保持车速，试图和他们拉开距离。
这次跟得实在太近，左右两辆车将钟斯迩的宾利夹在中间。
咣——
车身与车身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几道火光飞溅，带得车里的人一阵晃动。
司机冷静地报告：“老板，快到高架桥了。”
钟斯迩熄灭手机屏幕，将一个小布包塞进西装内口袋，示意虞落坐到门边。
助理递过来两双便鞋，钟斯迩放了一双到虞落脚边，自己迅速脱下高跟鞋换上。危急关头，虞落不再废话，很快换好鞋子。
钟斯迩的手越过她身前，扣在把手上：“往前跑的时候不要回头。”
女人说话时离她很近，声音冷冽低沉，像在她耳廓撩了一圈。
虞落点头。
她知道女主不会死，今天这场顶多有惊无险，只觉得有点刺激。被钟斯迩这么一说，她莫名跟着紧张起来，捋了捋垂在鬓边的发丝。
“准备。”
钟斯迩轻轻开口。
现在的车速是190千米/小时，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三。”
黑暗中两辆黑车如幽灵般在车流中隐现，好不容易甩开一段距离，没想到这么快又跟上来。
“二。”
虞落给自己的裙摆打了个结，有点后悔今天穿裙子出门，真不方便。
“一。”
轮胎和地面剧烈摩擦，钟斯迩扣下车锁，汽车停在高架桥下的路边。与此同时，虞落推开车门，花坛对面停着一辆超跑。她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一脚踏进花坛。钟斯迩紧随其后。
初冬寒风乍起，虞落裙子上的结在灌木丛上挂了一下，裙摆随风散开。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裙子，她继续在灌木丛中穿行，腿上划出数道细小伤痕。
身后的钟斯迩啧了一声，快步追上，抄起她的膝窝将她整个人横抱在半空中。
虞落骤然身体失衡，大惊失色，一看是钟斯迩，踢蹬着腿要下来：“我自己能走！”
她穿的是裙子，跑路速度又不慢，几秒钟的时间就窜到花坛中央了。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不是相互拖累？为的啥？
钟斯迩像是没听到她的反抗，收紧力气，根据灌木的长势避开枝条纠结的地方，走得比虞落更顺畅。
虞落生怕她会中途改主意把自己往地上一摔，一路环住她的脖子，紧紧贴在她身上。
尽管抱着一个人，钟斯迩的速度丝毫不受影响。
秘书米亚已经提前开好车门，钟斯迩把虞落往车后座一扔，随即钻进车里。
钟斯迩身上挂了几片树叶，轻轻掸落在地，理了理头发，又跟没事人一样。虞落的裙子被灌木丛的树枝勾得撕出好几条裂痕，看上去比对方狼狈不少，挣扎间垂下一条肩带，挂在雪白的上臂，有些说不清的凌乱。
车里都是女性，没什么好顾忌的。虞落无所谓。
钟斯迩眼神飘忽看着窗外，玻璃的反光映出女孩的轮廓。她轻咳一声，脱下外套，劈头盖脸地扔过去。
“干什么？”虞落手肘一拱，钟斯迩的外套连带上面几百万的胸针跟着滑到地上。
“我要开窗。”
虞落一听，眉毛都要竖起来：“这个温度你开什么窗？故意冻我？”
“所以让你穿。”钟斯迩说着，缓缓将车窗打开一条缝。
冷风灌进来卷走车厢里原有的温暖。
虞落在挨冻和穿对方衣服之间纠结了一番，嫌弃捡起地上的外套披上。
危机暂时解除，随着汽车驶离黑车的跟踪范围，她双肩一点点放松下来。
今天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她招来的，沈时宇暂时不太可能，剩下的……苏恩锐？若霖？许樱？这三个人嫌疑一样大。
说到底，一切都根源还是男主，得尽快想办法把他解决掉。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为这么一个垃圾搭上自己的后半生，这种亏本生意她才不做。
但是这回她真的有点生气了。
沈时宇的软肋除了江荇，还有什么？虞落默默翻看他们从前的聊天记录。
这次一定要给这帮人一点教训。
-
保险起见，米亚让司机在市中心绕了两圈，确定没人再跟车后，又派了一辆车过来，两人再次转移。
回到别墅已是深夜十二点，她们累得没有心思斗嘴。各自洗漱完睡下。
今天发生那么多事，虞落以为自己肯定能一觉睡到十点，不曾想这一夜睡得格外不安稳。
梦境像碎片般接二连三闪现，一会儿梦到小学时自己一个人被关在空荡荡屋子，一会儿梦到母亲拿着考砸的试卷，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记忆中无数画面在梦里扭曲，重新组合。
——“喝完再睡。”
——“喝完牛奶睡觉很不舒服。能不喝吗？”
——“不喝就滚出去，去给不让你喝牛奶的人当孩子！”
——“妈妈！爸！求你们放我进去，呜呜呜我明天有考试……”
——“噗嗤。”
她回头一看，女孩眼神嘲弄地看着她：“你哭得好丑。”
场景转换，梦中的虞落脸上已经没有泪水，她站在栓紧的门前，里面不断传来拍门声。
“放我出去！虞落，是不是你？用这种手段获胜，你卑鄙！”
虞落听见自己说：“我只是让可能获胜的人退出比赛，这不是对你们的认可吗？”
拍门声拉远，渐弱。
场景再次跳转。
雨打在伞上啪啦作响。
长大的女孩脸上不复以前的傲气，蜷缩在医院门口。下巴尖得能看见骨骼的形状，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盛满悲伤，脸色是不自然的苍白，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身侧。整个人单薄得像一片白瓷，好似风一吹就能碎掉。
“哟，这不是钟斯迩吗？你现在混得也太惨了吧？”话是这么说，虞落走近了些，将她罩在伞下。
“虞落，你回来了……你问我怎么了？哦……”钟斯迩的声音飘渺得像三月的雨，冰冷，却带着期冀，“我把肾给了他最重要的姐姐。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不肯原谅我。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你疯了吗？我都说了他脑子有病，你离他远点！”
——“虞落，我好想死啊。”
——“不许死！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我好怀念以前读书的日子。虽然你真的很讨厌，处处跟我作对……虞落，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这、这是哪里来的血？钟斯迩，你伤口没恢复好跑出来干什么？！”
地上的血迹越扩越大，浓重的血液融化在无尽的雨水中。
整个世界下起殷红的血雨，铺天盖地的血水不断上涨。她手中的伞变成一艘船在血水中漂浮，虞落趴在船舷呼喊钟斯迩的名字。
——“钟斯迩，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你忘记自己的梦想了吗？你对得起以前努力的自己吗？回答我！”
——“钟斯迩，你回答我！我带你走！”
洪水掀起滔天巨浪将整个梦境吞没。
虞落浑身一颤，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
醒来时浑身汗津津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好像梦中的雨也跟到现实中来了。
有点想吐。
这个梦真实得让她直犯恶心。
刚才梦里的内容该不是原著剧情吧？
她眼前不断浮现梦里钟斯迩的模样。纤弱、细瘦、单薄，如一朵脆弱的冰晶，我见犹怜，和昨天抱起她气都不喘一下的样子判若两人。
虞落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世界。
看了眼手机，现在是上午六点。秋冬时节，此时窗外天光乍起，朝霞绚丽。今天的天气应该不错。
她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既然醒了就直接下床洗漱。
屋里暖气开得足，睡觉出了一身汗，浑身黏哒哒的，虞落又洗了一次澡。把床单被套拆下来扔进洗衣机，换上干净清爽的便衣，下楼找东西吃。
刚走到楼梯，就看到厨房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钟斯迩居然也起床了，正在厨房里做咖啡。
她莫名觉得恍惚，脚步停在楼梯中段。
——「捐髓挖肾，纠缠不休。」
脑海中回荡着当初江荇留下来的字句，她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有你的份，下来吧。”钟斯迩早就听到她的动静，以为她不好意思，有些疑惑地开口。
钟斯迩的声音让她回了回神。
“咖啡不要奶，加糖。吐司烤焦一点，加个全熟的煎蛋。谢谢。”虞落毫不客气地说。
钟斯迩把萃取好的咖啡搁在桌上，从抽屉里取出一罐糖放在旁边：“自己加。”
说完，打开冰箱准备做早餐。
一觉起来就有热乎的咖啡，虞落喝了一口，美滋滋地晃起腿。
“昨晚那些人查出是谁了吗？”
钟斯迩往平底锅里倒油，手中动作不停：“你觉得会是谁？”
虞落把自己昨晚推测出的几个人跟她一说，钟斯迩点点头。
“是千若霖。”
“沈时宇知道吗？”
嗞啦——钟斯迩往平底锅里打了一个蛋，接着打第二个。等煎蛋声音渐小之后，她才反问：“你怎么会想到他？”
虞落冷笑一声，银匙轻轻搅拌着咖啡里的糖块，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对他的人品比较了解罢了。”
“沈家在A市也算名门望族，不至于教出这种儿孙。沈时宇虽然个性比较张扬……”
“行了，少给他找补，”虞落想到梦里的情节，语气一冷，“我跟他认识那么多年，他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钟斯迩翻动着煎蛋。就在这时，吐司机里的面包烤好了，她把吐司夹到盘子上，又放两片进去烤。听到虞落这么说，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昨晚那几个都是从别市雇来的，以后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虞落眨了眨眼，回味这两句的意思，一下有点捉摸不定，于是尬夸道：“钟老板真厉害，这五百万绝对给您守住。”
“我不喜欢守钱，我喜欢用钱，”钟斯迩从冰箱里拿一棵生菜抛到她怀里，“行走的五百万，洗菜会吧？”
虞落其实不太会做家务。
小学的时候，虞母虞父忙于工作，直接把她扔进十二年制的寄宿学校，寒暑假进冬夏令营，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学到的家务顶多扫扫地，叠叠被子，餐盘都不用自己洗。初中之后，她不想继续住在学校，于是报了另一所中学。那时虞母的事业逐渐稳定，虞落每日忙于学业和课外班，她便雇了个阿姨在家打扫卫生，做一日三餐。
钟斯迩下厨这么熟练，接到这棵生菜，她不愿听到“你连洗菜都不会”这种评价，于是硬着头皮走到洗菜池旁边，运用自己多年来的生活常识，把菜叶一片片剥下来。
菜叶尽数剥到洗菜池里，对方没对她的行为作出任何嘲讽，虞落信心大增。从橱柜里翻出一个菜篮放到台面上，把水里的菜叶一片片捞上来，甩干水渍，扔进菜篮里。
“洗好了。”第一次洗菜，虞落自我感觉良好。
钟斯迩已经煎完鸡蛋，锅里新放了培根和火腿片。她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台面上湿答答的到处都是水，沿着边缘向下淌。
低头笑了。给培根和火腿都翻了个面，关了火，利用余温将锅里的食物煎透。
钟斯迩反身靠在灶台上看着虞落，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叫声姐姐，教你怎么洗菜。”
“怎么？我洗得不好？”虞落用纸巾擦着手，眼睛微眯，大脑飞快思索着对方找茬的可能。
“这些菜没打农药，这么洗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不会吃。”
虞落拿起一片菜叶仔细端详：“我觉得挺干净啊。”
见钟斯迩笑而不语，很明显是找到了优越感，毕竟对方现在比她多了七年生活经验，有些东西一时半会也追不上。得徐徐图之。
她心里纠结了会儿，还是不想让她太得意。眼珠一转，一只手撑在灶台，倾身上前。
钟斯迩瞬间识破她接下来要做什么，连忙后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虞落另一只手从她身前滑倒后腰，沿脊骨一路向上攀，按住她的后背，将她往前推了一步。
两人的距离愈加近。
她凑到她的耳边，故意夹出撒娇的声线：“斯迩姐姐，教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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