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人的夜生活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没来得及让林森深思，就先自觉地在他被扛着一颠一颠下山的过程中展开。
透过空荡荡的大门，他轻而易举地窥见了这里家家户户的客厅。
围着火堆烤肉，打磨骨刀石刀，在小孩子头上扒来扒去，疑似在捉虱子，又或者两个人重叠在毫无遮拦的石床上，做着原始的律动……
当然，也有早早入睡的，床前的火堆里只剩下红彤彤的火炭。
可无论什么，都出乎意料的安静，就像林子再普通不过的野兽，平安度过了一个白天，回到巢穴舔砥伤口，睡一觉，危机四伏的明天就会如约而来。
林森看着晃动不停的视野里出现的一幅幅相同的画面，忽然就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像一场梦，恍恍惚惚地摸不真切。
不过这样的多愁善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现实就告诉他，这不是梦。
在山肩膀上挂了十几分钟，两人顺利来到目的地，踏入的那一刻，林森敏锐察觉到这里与其他洞穴的不同，瞬间进入警戒状态，再一次被熟悉的力道扔到地上时，硬是把痛呼咽进肚皮。
“这就是前几天出现在部落周围的人？”
林森敛着呼吸，目光直直看着前方，一道苍老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头顶传来，他转动眼珠子，看见了一个干瘪的老人。
字面意思的干瘪，他全身都裹着兽皮，露出一张暗沉到几乎要和背后的墙壁融为一体的脸，上面松松垮垮地附着层皮，底下骨头的形状清晰可见。
只有那双眼睛，里面还看得见点儿光泽，露着活人的味道。
“是。”山的声音从后边传来，一如既往的冷淡。
“在那里抓住的？”老人问。
“林子里。”
“具体的位置。”
“顺着阿达河往下大约两个太阳升起的路程。”
“嗯。”
听起来还算平静的交谈结束，林森嗓子眼紧了紧，蜷缩在地上安静地等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良久，他眼前一暗，一股干枯腐烂的草木味钻进林森鼻子。
“你来自那个部落？”声音从很近的上方传来，林森抬眼，对上一双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他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尽可能平和地和老人对视了几秒钟，平静地移开目光。
就像野人一样，他没有在这个祭司身上感受到太大的恶意或者其他的情绪，所能做的也只是回以同样的态度。
“他听不懂。”熟悉的声音的声音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上方的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起来。
“……”
“只是听不懂。”山回答。
“会说话吗？”
“不知道。”
“你遇见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捉鱼。”
“有没有其他异常？”
“一切正常。”
“真的？”
随着两个陌生短促的音节，林森感受到一股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在他几乎**的身体上游走了几圈，最后慢悠悠地收回。
“没有。”山没有任何停顿地回答。
“山神在上，撒谎的人将受到最严厉的诅咒，永远失去山神的庇佑。”
如果林森抬了头，就能看见老人说出这话的时候像是被什么东西俯了身，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忽地清明，射出两道诡异的精光，直直落在山身上。
“山神在上，撒谎的人将受到最严厉的诅咒，永远失去山神的庇佑，山没有撒谎，愿意接受山神的检验。”男人像是感受不到老人阴恻恻的目光，毫无波澜地重复了老人的话，静静注视老人干枯的脸。
“山神会用时间检验，检验每一个撒谎的人。”祭司说，说完转身在火堆背后的石床上盘坐下。
这个石床有近四米的长宽，里侧堆着高高叠起的兽皮，外侧也铺着各色厚实的兽皮，老人坐在石床的边缘，距离前方的火堆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石床上方一人高的地方，黑黝黝的墙壁上凿除了两排内陷的凹槽，凹槽大约一尺深高，里面紧紧摆放着各种凌乱的杂物。
往上，山洞的顶端，一个硕大的野兽头颅的骨架悬挂着，它在正中央的位置，注视着山洞里所有人的一言一行，看守着眼下所有的珍贵物品。
大祭司闭上了眼睛，山站在原地，山洞安静的只剩下火子爆裂发出的噼啪声。
林森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将近十分钟，手脚早就一片酸麻，胳膊底下坚硬的石板胳得他生疼。
语言不通的劣势在此刻展示得淋漓尽致，他听不懂那怕一个音节，导致他无法判断现在的形势，只能躺在地上装死。
这是在做什么？某个原始的神秘仪式？那个老人的身份他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光是通过山洞内外铺上的精心打磨过的石板就看得出，更别说那个不知道是老头还是老太太裹满全身的兽皮。
大夏天的，见鬼了才会穿这么厚，总不能是年纪大了感知失敏导致冷热不分，于是理由只有一个——彰显地位。
族长？祭司？守护神？最长者？最智慧的人？
无论那一个身份，都是现在可以决定他小命的人。
想到这个，林森忍不住在心里大骂，都是语言不通惹的祸，不然他何至于挺在地上任由火堆把他一边脸烤得火辣辣的疼。
他现在的状态就是冰火两重天，吃饱喝足穿暖后身体在叫嚣着休息，可精神却不能放松，于是他就这么煎熬着，顽强地在地上躺了整整半个小时。
就在以为自己短暂的一生就要在这样无尽的痛苦中结束的时候，终于有人动了。
“考验结束，我要回去了。”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林森感激得险些落泪。
石床上的老人睁开眼睛，没有出声。
“他没有问题，从今天起就是我一个人的奴隶。”山重复，一瞬不瞬地看着石床上的老人。
祭司安静了良久，终于开口，“他是你的奴隶了，从现在起，你将代替他，接受山神的一切考验，惩罚，奖励。”老人直勾勾地盯着山，“他将不再受山神和部落的庇佑。”
被山神抛弃的人，如果林森听得懂这里的话，从小在这里长大，现在该痛哭流涕着要求和山决斗了，可惜他听不懂，只知道老人语气带着某种庄重与恭敬，仿佛在缔结什么重要的契约。
林森心头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朝老人看过去，恰好撞上老人看过来的目光，只是瞬间，林森便收回目光，脑子里不详的预感随之加重。
可惜不等他探究清楚那究竟是为什么，从何而起，他再一次腾空，山扛起林森，大步走出了山洞。
他离开后，一直守在门口的女孩儿进来，“祭司你要休息了吗？”
女孩儿听起来还很年轻，声音脆生生的，语气尊敬地询问石床上的老人。
“嗯。”老人点头，女孩儿立马上前，抽出火堆里的多余的柴火，山洞很快暗淡下来，女孩儿刚要离开，忽地又被叫住，“他们去族长洞里了？”
“啊。”女孩儿不知道，连忙加快脚步跑到洞外，伸长脖子看了看，小跑回洞里，“嗯，快要到了。”
“嗯。”
——
林森从来不知道被人扛在肩膀上会是一件挺享受的事情，至少他现在是这么觉得的，虽然肚子还是顶得难受但和之前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结束了？保下小命了？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就是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
林森完全忘记了几分钟之前的不详的预感，因为成功度过一劫的喜悦充斥着他的大脑，高兴得他简要要哼出了声，不过好心情很快结束，因为他发现他们没有走在回去的路上。
意识到这一点儿林森飞扬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他再一次打起精神。
祭司和族长的山洞相距的不远，不过几分钟，林森又被扔下，也再一次忍下了痛呼。
“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林森落地还没有缓过来，一道亲切的女声响起。
“去了祭司洞里。”山回答，看向女人旁边正在磨刀的大河。
“过来坐吧。”女人热情地招呼山，顺便往一旁挪了挪，山走过去坐下，没再管地上的林森。
“祭司怎么说？”大河把骨刀搁在脚边。
“他没问题，以后就是我的奴隶。”山回答，目光从大河的骨刀上移开，那是大山部落最好的骨刀，只有最强大的猎人才能拥有。
“嗯？”大河看起来很惊讶，眼神顿了顿，看一眼旁边的月，发现对方和他一样疑惑。
“你自己要求的？”月试探着询问，山点头。
“你确定要收他为奴隶？”大河瞥了一眼地上背对着他们的林森，“他看起来很弱。”
“已经向山神见证过了。”山说完，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对面一男一女眼里的震惊。
“你又惹祭司生气了？”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仔细一看，眼里更多的其实是担心。
“他让我向山神起誓我没有撒谎。”山回答。
“祭司问你什么了？你撒谎了吗？考验通过了吗？”听见这个，大河语气变得严厉。
“通过了。”山对前两个问题避而不谈，“我来找族长要印树，给我的奴隶刺身。”
“我不同意！”大河扭过头，“我不同意你收他为奴隶。”
“我已经和山神作了交易，他做我的奴隶，我代替他接受山神所有的考验，惩罚，奖励。”山再次强调。
男人听见这话气得大气只出不进，瞪着山好像要把他剐一层皮下来，月看见，赶紧拍了拍大河的背，“山你想清楚，对山神撒谎是要受到惩罚的。”
“嗯。”
“你再这样下去，诅咒迟早落在你身上！”大河大骂，月的手掌还搭在大河背上，听见这话猛地用力一拍，男人被打清醒了，动了动嘴皮子，刚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印树。”山重复。
“明天再过来，我们这里的印树已经干枯了。”月回答，部落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猎人的私人奴隶，印树很久没用早就干枯了。
这些话月没有说，她知道山也清楚。
“嗯。”山起身。
“你阿达和阿耶在山神哪里看着你，你再考虑考虑，我和大河明天去求祭司，让他请求山神收回你们的交易。”月看着山的背影说。
“不用，他是我的奴隶。”山回答，扛起地上的林森，一步一步地走出山洞，沿着小路，回到了自己的洞穴。
洞里的火堆已经熄了，但余温还在，林森只觉得全身一暖，几秒钟后，他被丢到一片柔软中。
林森全身滞住，昏暗的视线中，他看见面前高大的身影离开，走到了快要燃尽的火堆面前，轻松让即将熄灭的火堆重新燃起，然后回到床边。
山抓住林森的小腿，把人扯到自己跟前，林森呆呆地看着对方用眼花缭乱的手法解开了束缚自己许久的绳子，然后随手丢进石床里侧，自己又一言不发的退回到火堆边。
“……”
很奇怪，山做这些的时候林森没有丝毫反抗的想法，好像下意识的，他已经笃定这个原始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想法，又或者是刚才那个山洞里的争吵触动了他。
他听不懂当中的任何一个音节，但是不妨碍他能理解他们所有人的语气。
亲切的，担忧的，气愤的，无奈的，固执的语气，这让他几乎能想象到大概是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全天下的‘倔强孩子’和‘可怜父母’好像都一样。
这种感觉实在奇妙，他居然在和一群原始人共鸣。
而且事情是不是因他而起？林森不确定，坐在石床上，盯着野人的后背，情绪十分复杂。
山盯着面前的火堆，看着木柴被点燃，烧得发红的火炭从上面一层一层地剥落，落在地上，用不了多久也变成了银白的木灰。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终于想起自己明天要用的骨刀还没有磨，起身去石床内侧拿磨石，看见了已经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林森，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对方身上。
年轻，瘦小，孱弱，无知，没有任何攻击力。
如果不捡回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林子里的野兽撕碎，连带着他那些神奇又脆弱的兽皮一起吞下肚。
但是现在不会了，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本章及下文出现的所有有关山神和奴隶的内容都是作者基于文章情节发展需要的个人设定，只服务于文章。
我们要相信科学，坚持人人平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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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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