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摆上黎芷最爱的蒸儿糕，糯米清香，不甜不腻，糖藕粥香气扑鼻。
她搂着杨妈竖起大拇指说：“还是杨妈惦记我，都是我爱吃的。”
“去，少贫嘴，是夫人惦记你，天还没亮便叫我做了这些你爱吃的。”
“母亲自然最疼我了。”她窝进陈淑仪怀里撒娇。
杨妈抬手用食指往脸上轻轻地比划几下笑道：“羞羞脸，多大了，还撒娇。”
各怀心事的几人在陈淑仪面前演了一出其乐融融的戏，直至黎一山的归来，温馨融洽的一出戏落下帷幕。
黎一山很忙，海岸区是否开放悬而未决，他本应该去海城出差一趟，但昨日亲手对宝贝女儿动家法，一来心生愧疚想道个歉，二来又知道陈景言掺和吴奎山命案一事，余怒未消又新增烦恼。
他知道时代不同，少年一腔爱国热血沸腾，嘴里心里满是新民族新民权新民生，然而，赤手空拳与资本斗，无异以卵击石，为此，匆匆赶回来打算拿陈景言兴师问罪。
夫人陈淑仪在，黎一山面色舒缓些，清清嗓子，声音还是极其沙哑：“裴之，用完早膳来我书房一下。”
接下来会不会是腥风血雨，黎芷不知，但看父亲的神色大致猜到陈景言的事情败露了。
这种被人剥光打量的心情很难受，虽然她明白，父亲是在保护他们，可是，他们再也不是小孩子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而陈景言微不可察蹙了下眉，应下。由于母亲在一旁，黎芷不能表现异样，仍旧安静低头喝粥。
黎一山的右小腿因早年当山匪出了事落下病根，基本使不上力，需要拄着拐杖方可正常行走，敏感的陈淑仪搭把手扶着他，察觉气氛变了，旋即问道：“老爷，有何事还需要单独同裴之说？”
“生意上的事。”
黎一山目光再放柔些落到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的黎芷身上，想伸出手抚摸她的发顶，但犹豫了一下只在桌上放下一张邀请帖，低声说：“芷儿，警署部黄署长要为夫人办一个生日宴，想去可以去玩玩放松放松，对了，他的女儿黄静妮还曾同你一起留过洋。”
这般既生硬又柔和语气已经是黎一山服软求和的极限，黎芷本就不怪父亲，只是有愧不敢面对他。
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黎一山，掌心覆上他的手背，莞尔道：“谢谢父亲！”
***
书房内，香炉炊烟袅袅，檀香馥馥，黎一山抽着烟斗“啪”一声，往他脸上甩下一份报纸，阴鸷注视着他：“吴奎山死了，都搜查到百乐门来，陈裴之！不解释吗？”
京报头条是司法部对百乐门搜查凶手一事的道歉与澄清，字里行间诚意满满，这件事对外还了百乐门一个清白，可对内却暴露了陈景言，将他做实在吴奎山命案上。
陈景言无话可说，身姿挺拔等黎一山的责罚。
这般倔强的神情同昨日的黎芷如出一辙，这着实给黎一山重重一击，顿时天旋地转，他踉跄扶着桌边，一不小心打翻桌上的台灯。
“姑父！”陈景言立马上前扶住他，与此同时，在门外准备随时冲进来的黎芷听见陈景言的呼喊，旋即破门而入。
看到这一幕，“父亲！”黎芷手心冒汗旋即跑到他身边查看有没有事，双眸起了涟漪。
黎一山挫败用力推开他们，喟叹道：“你…你们一个个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你们就不能考虑考虑别人，陈景言，你是陈家长子啊！芷儿，你不单单是格格，还是我们心尖儿啊，罢了罢了，你们出去吧！”他重重再叹口气，书房顿时静了下来。
对峙一会，外头传来陈淑仪焦灼却温柔的声音，黎芷立马抹泪，黎一山也坐到座位上恢复清冷姿态。
黎一山扬扬手，示意他们出去，临走前，他语重心长道：“裴之，陈家不涉政，你好自为之。”
陈景言身子一颤，稍顿几秒钟，还是出门。
黎芷也跟着陈景言迈步出了房门，看见陈淑仪过来，立马变脸绽放笑容挽着母亲的胳膊，说：“母亲，我想去黄夫人的生日宴会，等会一起去国泰百货买礼服，好不好？”
陈淑仪狐疑看着他们，问道：“没事瞒我？你父亲不对劲，你们亦是如此。”
听罢，陈景言立马搭话：“姑姑，没有的事，就是近来海岸区的事，让姑父烦恼。”
提及海城海岸区，陈家靠海吃海，主要生意是船运与盐厂，若开放了有利有弊，可以扩大业务规模，做起出口外贸生意，但也加大风险，权衡利弊确实要三思三思再三思。
见瞒了过去，黎芷在心里长吁一口气。
陈淑仪握住黎芷的手，再把陈景言的手拉过来，将他们的手放到一起接着刚才的话说：“正好裴之也在，要不你们一起去，顺便去把成亲礼服也定下，我同你母亲商量过了，过完年，你们也该准备成亲了。”
此话一出，黎芷与陈景言立马怔住，“姑姑，我……”陈景言想拒绝，黎芷快他一步打断他的话，“好呀！可是最近父亲不让我单独出门。”
“你啊，是不是又犯错了？没事，你父亲那，我来解决。”陈淑仪宠溺一笑。
***
街道熙熙攘攘，商铺生意兴隆，吆喝叫卖声混杂讨价还价，陈景言与黎芷并肩同行走到前头，两人心知肚明，这桩从小便被定下的婚事，迟早要提上日程。
黎芷很想问问陈景言到底为谁守口如瓶，对婚事到底什么想法，漫无目的走在街上，终究问不出口。
反观秋雅，估摸憋坏了，一会拉着黎芷逛逛胭脂首饰，一会嚷嚷要买冰糖葫芦吃。
随后，走到越风楼，黎芷拉着陈景言的衣袖，笑说：“我们去越风楼听书品茶，如何？”
“这……”陈景言一心只想如何拿到通行令离开山城。
“这什么呀，走吧！”她拉走陈景言。
越风楼在街道尽头酒楼二楼，许多人喜欢一边听书一边喝酒，生意也算兴隆。
黎芷考虑陈景言有伤在身，喝不了酒，点了一壶碧螺春，上了二楼雅座，说书人正讲聊斋志异。
听到一半，小二哥洪亮喊了声，“沈司长，稀客稀客，二位楼上请。”
黎芷嘴角抽搐，扶额，低声咒骂“见鬼”，陈景言听到，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怕他？”
“不是怕，是怕你……”她话没继续说下去，沈奕年与另一男子声音渐渐清晰。
“楼上有谁啊？你那么激动要来听这无聊的说书。”郑华毅揶揄，先他一步上楼，看见黎芷，意味深长开怀大笑。
他后退几阶用只有两人方可听到音量说：“沈司长，铁树开花啊！”
倏而，沈奕年白他一眼不予理会径直上楼，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黎芷身上，淡定从容走了过去，“黎小姐，言而无信了。”
沈奕年的话只有黎芷听懂了，所谓一周的管制矫正只去了那么一次，“家里出了点事，后面一定赴约。”黎芷敛去苦恼之色，笑得勉强在他耳边低语。
秋雅倒了茶，两人落座。
看了眼他今日穿着，脱下死板黑色制服，换上灰色长衫，显得人更儒雅有致。
身后的男子用力咳嗽提醒他还在呢，黎芷看他，是警署部警监长郑华毅。
郑华毅故意用手肘碰了下沈奕年手臂，努努嘴示意换一桌。然，沈奕年置若罔闻，看向陈景言，笑道：“这位是…”照片中的男子。
陈景言落落大方伸出手，“陈景言。”
“沈奕年。”
“郑华毅。”
三人相互握手自我介绍完毕，郑华毅欢快笑道：“这位美女定是黎会长千金黎芷小姐吧？外界传言百乐门出美女，果不其然，连同身边这位小姑娘，也生得俊俏怜人。”
黎芷莞尔点头阴阳：“我曾以为山城很大，现在想来，真小。”
此话几人皆听出弦外之音，郑华毅摸着下巴贼兮兮看着沈奕年，顿觉有趣。
可，沈奕年面不改色，品茶听书。
“陈先生，是干什么的？山城没听过有哪家高门大户姓陈。”沈奕年放下茶杯看他问道。
陈景言大方回应他投来的目光，微笑道：“海城人，主要做盐厂与海运，做点小买卖罢了。”
海城临大片海域，有丰富海资源，祖上的陈家本是显赫书香门第，后子孙后代也争气靠盐厂发家，船运业使得陈家赚得盆满钵满，声名大噪，尔后靠实业经济又发了一波财。
陈家这点背景沈奕年有所耳闻。
所以，想着心爱之人要嫁入这样的世家，沈奕年不觉握紧手中的茶杯，倏地，“砰”一声，茶杯碎了。
不明所以的众人看向沈奕年，沈奕年面色如初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好在茶水不烫，碎片没有扎到手。
“你怎么了？”郑华毅掏出帕子递予他，沈奕年缄默接过擦拭掌心。
他望向黎芷，等视线对上，黎芷眸色一沉收回视线，支楞着脑袋忖度：他，该不会对自己真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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