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是没听进几个字，气氛却变味了，“时候不早了，景言，我们该去店里买礼服。”黎芷准备脱身。
“礼服？你们俩…好事将近了？”郑华毅食指一勾，笑得贱兮兮，又将目光落回沈奕年身上。
陈景言对此依旧不答正襟危坐，而沈奕年亦神色自若，饮完茶起身勾唇：“好巧，我们也要去拿定制礼服参加黄署长夫人生日宴，景言兄一起如何？”
“不顺路。”黎芷忙不迭拒绝。
“哦？沈某记得山城就一家国泰百货有卖进口礼服。”
“不顺路。”黎芷拉走陈景言。
“这…沈某愚钝，请黎小姐解惑怎么个不顺路？”沈奕年拦住他们去路。
郑华毅忍着笑，看戏般等黎芷如何自圆其说。
黎芷心一横，“不想跟你一路。”语毕，两人下楼，秋雅连忙尾随其后。
郑华毅已经看不见他们三人，立即哈哈大笑抱臂戏谑，“别看了，人家明显就是拒绝你，别自讨没趣。不过话说回来，死缠烂打倒不像你的性子。”
沈奕年不做解释手插兜也迈步往楼下去，走到楼梯口，握住扶手对郑华毅说：“死缠烂打才是我的性子。”
“哎，你……”他追了上去。
五人形成两拨人，黎芷三人在前，沈奕年与郑华毅在后。
她想着后头那两人，主动牵起陈景言的手，陈景言会意，用力回握十指相扣。
演戏就演得像一些、足一点。
郑华毅看到两人亲密动作揽住沈奕年肩，低语：“名花有主，舍了这条心吧。”
沈奕年却一反常态握住他的手，与郑华毅十指相扣，郑华毅惊恐想甩开他，两人的手掌仿若粘上胶水，掌心紧紧贴合一起。
“变态！”郑华毅骂道。
秋雅听到骂声好奇回头看，见两人十指相扣，禁不住捂嘴笑，靠近黎芷说：“小姐，你往后头看，他们牵手了。”
黎芷没有回头。
***
街道人潮涌动，郑华毅着实受不了旁人投来异样的眼光，用力挣脱他的手，冷哼道：“你自己去吧，老子不奉陪了。”，愠色地拦下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
黎芷施施然，还是走到了国泰百货，她抬头看商店鎏金匾额，赫然写着“国泰民安”四个大字。
迎接他们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计，看见客人，热情吆喝：“几位，里面请。”
不像卖衣服，倒像店小二。
迈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架子上挂着各种华美的旗袍，再往里走，靠近橱窗位置的架子挂着各式西式时尚礼服，数量不多却件件精美让人挪不开眼。
老板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给客人量尺寸，抬眼看到沈奕年，熟稔与他打招呼：“沈司长，来拿礼服？”
黎芷诽疑看了看他，居然还真是来拿礼服的。
环顾四周，正见橱窗里摆着一件好看的镶珠白色礼裙。
“小姐，这件好漂亮啊！”秋雅欣喜站在礼裙面前频频称赞。
黎芷往前一步，仔细一看，礼裙做工精细，样式像法国货，胸前蕾丝卷边，金色丝绸线在灯下熠熠生辉。
再往旁边一看，透过橱窗外头有一个姑娘定定看着这件礼裙，遽然，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沈奕年低沉问：“喜欢？”
她微侧身挽着秋雅臂弯，笑道：“喜欢并不一定适合。”
“哦，那适合就喜欢？”沈奕年挑眉，嘴角上扬反问。须臾向小伙计招手，“这件礼裙拿来给这位小姐试试。”
秋雅也怂恿道：“小姐，去试试嘛！”
老板忙完手头的活，走了过来，“是啊，小姐喜欢就去试试，这件礼裙前日才越洋运到店里，再晚些就会被其他小姐抢走咯。”
黎芷却回头往橱窗定睛一看，那痴痴望着礼裙的姑娘消失不见了，礼裙却已递向秋雅。
陈景言走来，轻柔地拍了拍黎芷的背部，“上去试试。”
秋雅见状，立马接过礼裙推搡她上二楼试衣间试衣。
彼时，沈奕年亦接过小伙计提上来的燕尾黑西装，看着陈景言，“景言兄，也挑一套，虽然时下也不兴穿洋装成亲，但还是备一套以待不时之需。”
陈景言随意一指，小伙计眼尖拿了一套黑色西装给他。
“走，一起试试？”沈奕年的目光犀利，似乎要看穿陈景言，见他依旧不动，倒也不再说话径直上楼。
二楼试衣间有两间，沈奕年进了另一间，却听见秋雅低低稚嫩之声，“欸，旧伤不去，新伤又来。”
黎芷伸手摸着右肩胛烫伤疤痕，当年那场大火，逃亡时房梁倒塌不慎被掉落碎屑灼伤。
时过境迁，伤口已经不再疼痛，可烙下的伤疤却永远也去不掉了，正如那段记忆，挥之不去深深烙于心里。
她收回思绪换上礼裙，神色复杂，“替我拉上拉链吧！”
秋雅缓缓拉上拉链，似喃喃自语又似对黎芷惋惜，“欸，卫妈妈曾经为了你这烧伤的疤痕，夜深人静时，偷偷抹泪好几回。”
“秋雅，日后不许再提这伤疤。”黎芷正色厉声道，换好衣服，挽帘出去。
不料，刚走出去，撞见沈奕年站在试衣间帘子前，她眉蹙得更紧些，“沈司长，何时来了？您…要试…”
她话没说完，沈奕年视线炙热落于她的右肩胛，灼灼目光，倏然，他步步紧逼，黎芷不明就里步步后退，直至被逼到角落里，一旁的秋雅犹如惊弓之鸟欲推他出去，然而，沈奕年岿然不动。
“出去！”沈奕年冷厉的声音对秋雅怒吼，秋雅胆战心惊退了出去。
帘子缓缓放下，“沈奕年，你做什么？”
沈奕年一言不发手臂顿地环住她的细腰，往胸前一带，黎芷一惊，昂起头看他。
两人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黎芷嘴微微张开，微凉指尖轻触她的右肩胛，抿唇盯着她的面容。
然后未等她反应过来，只听见丝帛撕裂的声音，礼裙右肩部被他用力撕开，肩上那块烫疤触目惊心。
黎芷一怔，用力推开他，扬起手，弯弯柳眉揪在一起，眼眸越发冷冽，随后慢慢放下手冷笑：“沈司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嗯。”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吻落在伤疤那里。
温温柔柔，带着凉意也些许温热，心口突突直跳，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也不知是谁先乱了方寸，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仿若猝不及防有一只小鸟要从心口飞出去。
静默一会，黎芷只觉肩上慢慢地濡湿，心中一恸，他，哭了？
许是沈奕年的眼泪让黎芷的怒气渐渐消散，她就愣在原地。
***
待陈景言上楼，黎芷已经云淡风轻下楼，从面上看，好似并未发生什么事。
“秋雅说，沈奕年轻薄你？”陈景言拉着黎芷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个遍，黎芷笑着摇头，“秋雅，回家吧！”
“小姐！明明他就……”秋雅急的跺脚，黎芷宽慰道：“我是什么人，他欺负不了我的。”
三人走出百货大门，殊不知楼上的沈奕年凭窗，痴痴望着黎芷堪堪远去的背影。
记忆回到当年，他十岁，父亲在恭亲王府当差，管家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公公，每逢喝醉酒后便拿他们这些下人出气。
当时也是在这样一个年关将至的寒冬，也不知父亲犯了何错，将他们一家老小打了十几板子关进柴房，不给吃喝。
恰格格误入柴房，见他们可怜，送吃送喝还命令管家放了他们。
那是第一次见到跳脱可爱迷人的小格格，她纯真大眼睛看着他，柔和细巧声音入耳入心，递上一枚鲜花饼，笑魇如花，“那，给你吃，我最喜欢吃的饼儿。”
不甜不腻，自那以后，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她的身影，想着一辈子当她的家仆远远望着也是极好的，可好景不长，天不遂他愿。
外夷猖狂，为了贪念，阿爹勾结外夷贩烟土洗劫王府，一把大火彻底毁了恭亲王府。
她应该已葬身火海，王府上上下下百余人口也应该成为孤魂野鬼，但，他不信，福禄善良之人，不可命薄。
现今她还活着，这应该就够了吧，即使他日，她会嫁为人妇。
喉咙发紧，想点一支烟，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只好闻那股让人凝神的烟草味道，灰白色烟雾缭绕，直至烫到手指，沈奕年才回神捻灭烟蒂，手指皮肤烫得发红，却并未感到多痛。
他扯了扯嘴角，想象她会有多痛呢？遮不住丑陋的伤疤，是不是钻心蚀骨般痛不欲生？
心里口中苦涩蔓延开来，大胆想法冒出挥之不去，沈奕年又点燃一支烟，星火点点，他闭上眼用力将烟头对着掌心按了下去，额头旋即冷汗涔涔，疼地要昏厥。
过了一会，他受不住扔掉烟，颤抖用脚摁灭烟，睁开眼喘气，靠在墙壁缓缓跌坐于地，眼角模糊，他笑了笑，真真痛彻心扉。
约莫一刻钟，沈奕年恢复清冷之态，缓缓下楼。
小伙计见他脸色苍白，倒了杯热水问：“沈司长，您没事吧？”
“没事，谢谢！”
他没有接热水，老板接过礼服检查，不解问：“沈司长，这件镶珠礼裙右肩部怎么…撕烂了？”
“能缝补吗？”沈奕年淡淡瞥了一眼礼裙。
“不好缝补，这是金丝线压制而成，又是外国货，我可没那个手艺。”老板惋惜叹口气。
“是啊！可惜了。那也一并包起来吧。胡老板，有没有纯手工嫁衣？”
“哟，沈司长要成亲了？”胡老板包起礼服。
沈奕年乜斜他不答：“你就说有没有？”
“有的，不过纯手工制作的嫁衣工序精细，估计需要一段时间。”
结完账，沈奕年淡道：“没事，我愿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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