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沿途依旧是那些商贩叫卖,临近傍晚的山城业已阴沉沉,冬末更冷,黄包车跑得急,黎芷不觉冷一哆嗦。
拐个弯进入巷口,难得一见巷口的祥和与宁静,几个孩童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嬉戏打闹。
她瞧着忆起卫妈妈总在这寒冬里追着她喊:“祖宗,天冷,快拿上汤婆子。”
那时,快乐得几乎忘记了严寒。
黎宅大门粉饰一层喜气红,铜钉也镀上金漆,亮闪闪的。
黄包车停下,黎芷付了钱,车夫说了几句新年吉祥语便消失在巷口里。
秋雅看见大门一对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欣悦指着转动的灯笼,“小姐!小良买的灯笼真好看。”
黎芷仰头,灯笼下的穗子坠着琉璃珠确实喜庆好看。
三人进门,她望着这焕然一新的宅子,心里的阴霾瞬即散去。
杨妈听见外头动静,迎了出去,笑得不亦乐乎:“秋雅,去把小彩灯给金桔树挂上,这两盆金桔树刚从海城运来的。”
黎芷挽起袖子,接过小良递上来的小彩灯,笑道:“我也来。”
彼时,院子热闹欢喜,陈景言却面有难色跟在黎芷后头,“小芷,我有话跟你说。”
“嗯?”黎芷挂完手中彩灯往前一步,“去屋里说。”
小花园热闹,屋里却冷清许多,陈景言阖上门,欲言又止甚是为难,黎芷看穿他归心似箭的心思,直接点破说:“要我帮你拿通行令,是吗?”
眼看要过年,若陈景言再不回海城,舅舅一家自然要知道他在山城做了何事,到时将事情闹大,估计他拼命想守护那个人再也藏不住。
“我在山城没有人脉资源,小芷,能帮我只有你了。”陈景言握住她的手,目光祈盼。
“可是,当下,父亲不会让你独自回海城的,而且,我最近被禁足,不能再惹事生非了。”
以黎芷对父亲的了解,他谨言慎行,警署部正在山城到处找杀害吴奎山的凶手,定要留他到风头过了才行。
而且之前已经听母亲提起,他是要留在山城过年,黎芷踟躇不决,下一刻听见陈景言说:“我等不了,我担心她,小芷,帮帮我。”
陈景言终于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小芷,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等处理完这件事,我会同家里人解除婚约。”
既然已经摊开讲,黎芷也想知道那个让他不顾生命安危也要护住的女子是谁,她抽回手,走到窗边,外头传来一阵爽朗的欢声笑语。
“我会带你们认识的。小芷帮帮我。”
陈景言再三恳求,看黎芷心很乱看他,想了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
当夜月色朦胧,黎宅众人酣睡入梦,天冷阴寒,连当值小门房都偷懒躲屋里睡觉,顿时整座宅子凄凄凉凉。为此,无人注意有道暗影翻墙而入。
也不能寐的黎芷恰站在窗前想事,冷如刀的疾风吹拂脸颊,倒越发清醒。
陈景言需要通行令,而通行令只有警署部的人才能拿到,思来想去还是需要借助沈奕年的手。
突然,那道暗影趴在窗前与她对视,四周阒然,高大的阴影罩了下来。
琉璃淡眸,虽然一身黑衣的沈奕年包裹严严实实的,但黎芷还是一眼认出他。
想曹操曹操就来了,但沈奕年这般打扮行为若说行偷窃之径,他又光明正大地来;若说光明正大,又偷偷翻墙而入,正当黎芷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意图之时,沈奕年一跃,从大开的窗户进入厢房。
不同百乐门的厢房,黎家大宅的厢房更像常年深居闺阁小姐私密空间,有太多属于女子生活的痕迹,更令沈奕年难以忘怀的是整间屋子弥漫的淡淡栀子花香。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遇到她时,身上弥漫的这种清香。可记忆中的格格最喜腊梅,常将梅花埋于雪地里,说是香味蔓延,这样整片雪地都是梅花香。
也许人长大了,一切都不同了,无论他多么不想承认,黎芷与当年的格格已经毫无关系。
“沈奕年?”
沈奕年晃过神,递上一个精致礼盒包装,声音竟比往常要柔和几分:“道歉礼物,打开看看。”
国泰那件事,黎芷已经不去想,现在经他提醒,心里又不痛快起来,犹犹豫豫接过礼盒,往床边走去,打开礼盒一看,是一件淡紫色真丝连衣裙,匪夷所思问道:“什么意思?”
“去参加黄夫人宴会,总要有件适合的礼裙,镶珠礼裙毁了赔你一件。”沈奕年说得轻巧,黎芷却不为所动。
她看透沈奕年此刻藏不住的心思,于是往前凑近,挑逗中带着惯有的冷漠感:“沈司长,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沈奕年就立在那不动,不置可否又直勾勾盯着她,“试试,若尺寸不合适,还来得及改。”
手中的裙子冰冰凉凉,黎芷放到床边笑了笑:“裙子我收下了,沈司长还有事吗?”
他望向窗外头,盛邀:“外面下了小雪,要不要出去走走?”
虽然沈奕年没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但行动泄露了一切,送礼柔情与做浪漫漫步之事,这些不是与报纸上连载爱情小说关于西方文化里的“自由恋爱”有异曲同工之处。
再说,夜半三更雪中漫步?这人只怕不是有毛病吧?黎芷也往窗外方向望去,确实下雪,鹅毛轻雪,似空中飞絮,借着皎洁的月光,应该会很美。
以前喜欢折梅埋入雪里,这样自欺欺人整片雪地里有梅花暗香,如今想来,真是纯真无邪。
小时候欢乐的记忆不多,毕竟没过多久晚清便灭亡了,想着新时代来了,靠着皇家积累的财富也能过上安稳丰衣足食的生活,但天不遂所愿,她失去了一切,包括王兄、阿玛与额娘,所有疼爱她的人。
许是触景生情,黎芷没多想答应沈奕年的邀请,只不过她更为疯狂,带着地下酒窖的老酒领着沈奕年翻墙去了另一个地方,是北郊上元节举办灯会的断桥堤。
这座历史悠久的古桥本是一体,而后经过岁月涤荡,从两侧堤岸各断了个口,便谓之断桥堤。
临近过年,桥堤彩旗飘飘,雪花静静落于地,黎芷站在桥上俯瞰整个山城北郊,厝落里的温情与漫无边际的寂寥形成鲜明的对比。
打开酒坛里的醇酒,酒香四溢,黎芷甚少贪杯饮醉,她今夜只是纯粹想大醉一场。
然而跟着山匪黎一山生活这些年,旁的不说,骑马、舞刀弄枪、练酒量等男儿所为之事,她已然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饮完半坛酒,人还算清醒,两颊绯红透出极致的妩媚,同样喝了半坛酒的沈奕年却格外清醒,雪似乎下得凶了,他从车上拿了把伞,黎芷回头望向他,惊觉撑着伞款款朝她走来的沈奕年此时此刻像一个翩翩少年郎,一手背于后,身姿挺拔,英俊潇洒。
他笑容可掬从背后拿出一盏孔明灯,痴痴低头看她。
那么安静的对视,亦是酒精麻痹下,黎芷往前靠近他,笑得妩媚却可爱,“你…会魔术…”
踉踉跄跄又饮了口酒,黎芷拿着孔明灯下端,“放…不对,要许愿。”
而后,迅速闭上眼许愿。沈奕年宠溺笑着,俯下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又无限缱绻的吻。
他掏出打火机点燃孔明灯,笑意浓烈低语:“终于还愿了。”
音量虽低,但黎芷还是耳尖听见了,双手搂着他的脖颈问:“还愿?沈司长的愿望是什么?”黎芷双眼渐渐迷离抬头,孔明灯冉冉升起,嘟囔:“做大官发大财?还是国泰民安?”
一盏孤灯越飞越远,慢慢变成广袤无垠黑夜中的一点光,黎芷又低头看地上的雪,白雪皑皑,染净内心的急躁与痛楚。
上天待她不薄,活下来了也遇到疼爱她的黎家陈家人,应该满足的,但心口缺的那个地方永远在叫嚣,她,并不快乐。
过了一会,听见沈奕年低沉又沙哑的声音,他说:“愿你一生无忧。”
蓦地,意识回笼的黎芷抬头正视他,心底一直坚不可摧的壁垒开始一点点崩塌,在完全崩塌之前,她回神,道:“回去吧!”
沈奕年:“清醒了?”
黎芷:“嗯!”
黎芷扶着桥栏步履轻盈往桥下走去,沈奕年却立马拉住她,抿唇,想再说点话,可下一刻却伸出手邀请她于雪**舞。
西洋舞在保守派眼中是伤风败俗行为,男女勾肩搭背,暧昧丛生。然而两个受过西方先进思想熏陶的年轻人却不这么想,待他温热的掌心轻抚她的细腰时,是自由恋爱的萌芽,是悸动却也是无处遁形的踟躇。
月黑风高,当沈奕年另一只手紧紧同黎芷十指相扣后,每一步都似踩在心上,桥上曼妙舞姿、从容优雅的姿态与桥下的风景相得益彰。
雪中漫舞,至死黎芷都无法忘记这样的一个夜晚,两个孤独的人似醉非醉紧紧依偎在一起,听不到周围一切的声音,只听到沈奕年低哑的一句:“黎芷,我来当你的棋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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