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黎芷愣怔良久才问他：“你知道我在下一盘什么棋？”
沈奕年淡淡一笑看她不语，似乎用眼神告诉她，下什么棋不重要，重要他可以成为任何一种棋中最为关键的一枚。
后面也不记得两人又说些什么话，等黎芷醒来的时候，人已在沈奕年车上。
居然能够安安稳稳在车上睡了一觉，黎芷逡巡四周，沈奕年不在车上，往车窗外望去，他站在不远处看日出，高大寂寥的背影，心里一紧，令她忆起昨晚的那些浪漫。
她应该没醉却做了醉酒的事情，外头云霄雪霁，黎芷下车走向沈奕年，与他并肩看日出。
“还是海城的日出美，太阳刚露出海平线，如新生破茧而出，很壮观。”清晨峭寒，黎芷搂着双臂揉搓取暖，沈奕年见状，脱下大衣默不作声给她披上。
两人看了一会，沈奕年蓦地说：“与陈景言一起欣赏的日出？”
黎芷一怔，“嗯。不过那是很久的事了。”
沈奕年不语，淡道：“我送你回去。”
回去时，两人沉默了一路，到达黎家大宅，小良正打扫门口的积雪，看见黎芷下车旋即大惊失色张大嘴巴，在他说话之前，黎芷先出声让他闭嘴。
就着沈奕年目送的目光，猫着腰走进去，外头传来车子启动的声音，黎芷知道他走了，又沿着长廊迅速回厢房，殊不知秋雅与梁司正守株待兔。
“小姐，不用躲躲藏藏的，老爷夫人出门了。”秋雅抱臂觑她，微微仰头示意从实招来。
黎芷吁口气挺直腰板脱下大衣拿在手中才发现这大衣是沈奕年的，她在桌旁坐下问道：“一大早，他们去哪了？”
“欸，你可知我跟司哥哥有多害怕，为了帮小姐打掩护，撒谎骗人，这辈子没想过的事全做了。老爷倒急于出门，只问你在不在屋里头，我说正睡着呢，可夫人要去观音寺烧香特意来房里看你，我整个人躺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呢，若不是司哥哥急中生智说表少爷走了，估计要露馅。”
秋雅拉着她抱怨一通，黎芷连连打哈欠，也没听清她到底絮絮叨叨了些什么话，伸个懒腰赶人：“有点困，补一觉再说。”
“哎…小姐…表……”梁司心领神会捂住秋雅的嘴拉她出去。黎芷是真困意十足，赶走他们立马进内阁合衣躺在床上，很快便沉沉入睡。
梦里，他对她说：“黎芷，我来当你的棋子，好不好？”
她轻轻落下一声“好”。
***
睡了一觉，通体舒泰精神抖擞，于午后惬意时光，梁司敲了敲房门，说是有事要禀报。
见他神色慌张，黎芷递上一杯安神茶听他娓娓道来，陈景言要走是必然的，她初初一听，倒也不诧异，只不过陈景言是逃走的，而且还是跟别人逃走。
大约昨夜她与沈奕年偷逃出门前脚，陈景言后脚被一个女子带走，然而，没有通行令，他们走不远。
梁司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您休息那会，沈司长差人送来，说是小姐想要的东西。”
黎芷茫然打开信封，是通行令。他…怎知…我想要通行令，难道昨晚……
“好！那沈奕年，我要一张出城的通行令。”……
记忆复苏，是昨晚她向沈奕年讨要的。安静沉思片刻，黎芷问他，“他们的行踪能查到吗？”
梁司作揖道：“我尽力。”而后出了厢房。
傍晚时分，陈淑仪烧香归来，求来一枚玉观音给黎芷，“这观音开过光，要一直佩戴身上，保我们的芷儿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冰凉的碧玉贴着脖颈下的一寸皮肤，黎芷抚摸着它抱住陈淑仪撒娇：“我要母亲长命百岁。”
陈淑仪抚着她的秀发笑道：“人，哪有那么容易长命百岁。”
“我不管，您与父亲长命百岁，女儿才会快快乐乐。”
陈淑仪正要说起陈景言离开的事，杨妈却从堂厅喊话：“小姐，夫人，吃饭了，等会老爷要回来接你们去黄夫人的生日宴。”
黎芷方记起，今晚七点钟要参加黄夫人的生日宴。众人皆知这是黄冷松的招婿会，黎芷本不想去，不过听闻此次宴会，可以见到吴奎文等人，她便来了兴趣。
匆匆一顿饭后，陈淑仪塞给黎芷一封信叮嘱：“裴之写的告别信，你看后寻个借口劝劝你父亲，要不然以他的脾气，断是要发好大的火，另外，宴会母亲不在身边，你自己要跟在父亲身后，该说不该做的，心里要有数。”
彼时，黎宅外头已备好车辆，顾元充当本次司机，黎芷换好衣裳化了淡妆，看完陈景言的信想跟母亲再说会话，李岂生进来传话：“小姐，该出发了。”
上车时，黎一山已安静坐在后座闭目养神。与父亲同坐一车，气氛自然融洽不到哪里去。
为此，黎芷全程目不转睛看向窗外。年味浓郁，平民百姓暂时忘却紧张的战事，暂时忘却法租界的暗涌及日寇侵占局部地区民不聊生的苦难，仅只享受当下的美好。
***
黄公馆在法租界内，沿着一条街往前开几十米路便到了，该街道商铺鳞次栉比却些许萧索。
街道两侧停着许多辆车，门口两边各站在十来个着军装警卫兵，红地毯直铺到公馆里内厅，洋派头学得足足的。
看来黄署长今晚宴会阵仗很大，黎一山拂了拂灰色夹袄长衫往大门口去，黄冷松一身灰蓝西装与夫人站在门口迎宾。
“黎会长，大驾光临，倍感荣幸啊！”黄冷松清癯个高，与黎一山握手后说了些体己客套话。
黄夫人看见黎一山后头慢慢踱步的黎芷忙不迭招手，“囡囡，好久不见，越发漂亮了！”
黎芷尴尬勾唇微笑，是好久未见，她都要认不出黄夫人，握住她温热的手，黄夫人手腕上的玉镯碰到黎芷的肌肤，略凉。
她递上礼物，行礼说：“夫人生日快乐！今日真漂亮，风华好风茂，倒是我母亲身子虚，今日无法赴宴，我向您赔个不是。”
黎芷又行了个大礼，黄夫人用帕子捂着嘴笑，眉眼弯弯，看来真心欣悦万分，道：“你母亲提前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了，说什么赔不赔，快进去找静妮吧，她啊，可心心念念盼着你呢。”
余光瞥到后头的梁司，脖颈的珍珠项链光泽亮白，衬得她脸色白里透红，一点也不像五十岁的女人。
“他是……”
“我家的打手大哥，梁司。”黎芷介绍完毕，梁司毕恭毕敬颔首行礼。
黄夫人的笑容渐渐淡去，拍了拍黎芷的手背，又招呼后头的客人。
黄公馆大厅宽敞明亮，水晶吊灯流光熠熠，西式风格前院，穿过西侧小门，一道通往外头街道，另一道是黄家中式风格的府邸。
人声喧喧，宾客盈门，大约一个时辰，黄冷松夫妇迎完宾开了场白，敬酒与客人谈笑风生后，黄夫人也不爱周旋携一些不爱跳舞女眷去后堂宅子看戏。
黎一山是山城商会会长，许多在商言商的客人多与他交往密切，他身后跟着李岂生，带着他斡旋于宴会中。
这几年，黎芷太清楚这种场合里，每个人面具下那些虚伪与谄媚阿谀，甚至自己亦练就虚与委蛇姿态。
一边握手言欢，噙笑附和，弧度言语行为似精心设计，恰到好处，绝不掺半分真，亦不泄露半分假。另一边也能在饮完酒后用帕子掩嘴露出最真实厌恶表情，稍纵即逝的。
当晚，放着清幽悦耳的音乐，侍者端着酒穿过人群，几对年轻男女踏着不成熟的舞步，跳着华尔兹。
梁司紧跟在黎芷后头嗫嚅：“表少爷就在关口一家旅馆，通行令送过去了，小姐，今夜黄冷松搞这么一个宴会，有没有可能要来个瓮中捉鳖？”
梁司所言不无道理，但警署部怎知凶手一定会选择今夜逃离山城呢？除非凶手一直在明，敌人一直在暗处犹如毒蛇时刻准备生吞掉他们。
环顾四周，休息区后面有间房门紧闭的屋子，黎芷伊始注意到周铭易与吴奎文等人进了那里，再也没有出来。
“我们静观其变吧！”黎芷饮完杯中酒说道。
站在休息区的郑华毅拿了杯酒，指了指舞池与人共舞的黄静妮，气定神闲对何琛说：“何秘书，看到没，人家即使是张破布，也有许许多多人主动贴上去，我看你还是放弃吧！”
何琛面色平静沉默，或许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得到才算数，可何琛不一样，远远看着她，笑了跟着开心，难过陪着难过。
他仅仅想见她一面，足矣。
沈奕年摇曳杯中酒，视线定在与人攀谈的黎芷身上，她身上粉色旗袍衬得多了些许温婉少了点娇冶，似乎准备与一位公子哥跳舞。
“哎，黎小姐后头紧随其后是谁？”郑华毅打算逗趣沈奕年一番，见沈奕年不予置喙，他喃喃道：“主仆二人皆是呆雁。”
沈奕年缄默勾勾唇，闷声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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