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议论纷纷,黄夫人一声哀嚎响彻云霄,这时,黎芷才知道跳楼者是谁。
明明前不久她还同她谈笑风生,虽然说着说着就悲怆感怀,但不至于就……
而此刻并非黎芷悲悯他人之时,距黄公馆枪响半个时辰后,几位大人物终于从房里出来。
为首的男人穿着笔挺军装,旁边站着的男人也是穿着制服,身材矮胖,再往右边看,是穿着长衫的男人估摸五十来岁,右眉梢有一颗黑痣,黄冷松神色怆然站在后头。
人群里,黎芷寻找父亲的身影,然而并未找到,目光自然落到他们身上,前两位曾于报纸上见过照片,为首是掌管整个山城京区政府总司令周铭易及矮胖男子吴奎文,至于黑痣男人,黎芷一眼认出他,赵军。
没错,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永远记得那颗标志性的黑痣,黎芷强忍泪水想上前抓住他,背后的梁司牢牢抱住她,低语:“小姐,冷静。”
黎芷回头看他,“梁司,是那个人,对吧?”
梁司恍惚了一下,别开脸摇头,“不是赵军,他只是长的像。”
怎么可能不是?黎芷挣扎着,突然,吴奎文的西南军兵开路,客人便分列两边老老实实站着不动,等周铭易穿上手下递来的斗篷,神色不明扬了扬手对黄冷松说了几句话,黄冷松了然恭送出门,敬了个军礼。
不一会儿,他们的车子扬长而去,警卫兵及军兵队伍井然有序撤离。
安静不多时的大厅又喧闹起来,宾客中有人起了头质问黄冷松到底发生何事,黄冷松神色怆然不解释叫管事送客,许多客人败兴作鸟兽散后,蓦地,黎芷回头望了黄公馆一眼,这座宅子再也困不住黄静妮了。
黄静妮跳楼,知道的宾客不多,因为那声枪响帮助转移注意力,至于跳楼个中缘由或许只有她自己知晓吧。
当时,一心想着赵军的黎芷并不关心黄静妮的死因,她只是拼命往前跑,追了一路,踉踉跄跄摔倒于地,而后拉着梁司,声嘶力竭命令他,“开车,追人啊!梁司,你很清楚,我找他找了多久,你明白吗?”
然而,答应黎一山要保护黎芷安全的梁司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只死死抱住她。
“梁司!”黎芷觉得自己要魔障了,她想掏枪,可已然完全忘记黎一山是否还在宴会厅,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何琛站在那黑漆却血腥味冲天的地方恸哭流涕。
一切太突然,一切又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慢慢冷静下来的黎芷掩面而泣。
梁司踌躇好一会,哽咽:“小姐,他是吴奎文的老丈人,是南城人,我会查清真相,但在此之前,请你冷静点。另外,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那通行令是假的,可刚才陈宁传来消息,表少爷出城了。”
耳边嗡嗡响,黎芷只觉梁司的嘴在动,至于说什么了,她听不见。
雪下急了,今夜无风无月,倒缀了满天繁星,黎芷回神,“父亲呢?”
语气淡淡冷然十足,梁司见她恢复理智吊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归位,“老爷刚才上了周司令的车,估计要逼他同意开放海岸区。”
黎芷脑子“轰”的一声,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开车,我要去京区政府找沈奕年。”
车子开得迅疾,颠簸几许,黎芷握拳听见梁司安慰道:“老爷知道此行是鸿门宴,早已让李叔做好对策,身边带着顾元与李叔,没事的。小姐,不要太担心,等老爷平安到海城,陈家就会发来电报报平安。”
冷静下来的黎芷扶额定神,目视前方,不一会儿,车子已经出了法租界。
“不是说要做我的棋子吗?”她望向窗外,心道。
建立起的信任岌岌可危,黎芷现在万分心乱,该不该相信他?又或者说该不该动心。
那场雪中漫舞,那盏许愿的孔明灯,他说,“愿你一生无忧。”
沈奕年,我就不能信,信这个世间还有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
***
车子在寒夜里成了一道凌厉的暗影。驶入巷道,寂寥的道发出几声狗吠,商铺家宅红灯笼高高挂起随风摇曳。
蓦然,阵阵猫叫似婴孩啼哭,阴森凛然,与另一辆车有惊无险擦肩而过,梁司凝神,不经意提及这辆车甚是眼熟。
黎芷亦察觉眼熟,立马命令梁司调头追上刚才那辆车。
她往后望去,一片黑漆并未看到那辆车的影子,只不过擦肩而过时,她凭直觉是他。
一路尾随来到郊外,距政府大楼不远,小路两旁树木繁多,已经驶入洋楼区域,一栋法租界欧式风格小洋楼在昏暗路灯下显露出来。
是沈奕年的小洋楼。
他从车上下来,宽大的外衣罩着看不清样貌,沈奕年踉跄打开门却倏地停在门口,似有所觉回头看向不远处的他们。
一秒、两秒……也不知多久,黎芷屏住呼吸,脚步愈来愈近,枝叶蓦地“哗啦”乱响,枝头上的积雪“啪”地落了一块在车玻璃上。
他发现了停在树下的车,敲了敲车窗,声音听来极其沙哑,冷言道:“下来!”
梁司冷汗涔涔,下车。
路灯下沈奕年的样貌瞧不大真切,不敢往前走。
而在百乐门与梁司有过一面之缘,沈奕年记得他,冷睨着他,问:“黎芷呢?”
接下来一阵发怵的沉默,车内的黎芷坐不住,对着车窗哈了几口气擦净玻璃看,两人身影重叠。
她打开车门下车,一股寒风恶狠狠扑来,外头万籁俱寂,戴上斗篷帽,艰难往他们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沈奕年看见黎芷,也转身走向她。
两人相距不远,可脚下似灌了铅步履维艰,亦觉得自己走了好长一段路。
终于,他的脸正对着她,黎芷也终于看得清他,雪地里,他走得踉跄目光柔和,好似万千柔情只在这一刻,便于一步之隔停下。
红色斗篷帽中那张娇媚瓜子脸,四目相对,沈奕年竟笑了,寒气却从脚下往上钻,见他莫名其妙的笑容,一时间竟忘记了说话。
沈奕年伸出右手停在半空中,笑意浓烈,黎芷却心一凛不断往后退,“沈…你…”话未说出口,他直直地倒在雪地里。
“小姐,沈司长他…是血…”
黎芷深呼吸,徐徐蹲下,看向他的右臂,血瞬即染红了白雪,像一朵艳丽挺俏的玫瑰,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如她所料,他在发烧。
在这一刻,她原谅了这枚棋子,可却也不想再用这枚棋子。
“送他回家。”
梁司背着沈奕年,两人艰难在雪地里疾步往洋楼去。
好在洋楼大门微开,黎芷摸索着点了灯,梁司将沈奕年放在沙发上,用袖子擦拭汗水,“小姐,他好像中弹了。”
她去盥洗室打了盆水,吩咐道:“楼上书房去找找有没有药箱。”
黎芷走到沈奕年身边,摸了下额头,依旧滚烫,烧得双颊潮红,嘴唇却是苍白,目光逡巡,胳膊已潦草地做了止血措施,伸手解他的衣扣,忽地,烦躁起身来回踱步,心想,我这是作甚?
“小姐,药箱来了。”梁司下楼递上药箱。
黎芷瞧了眼药箱,又看了他一眼,用力一扯。“嘶…”,裂帛被撕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显得格外突兀,梁司看着血淋淋伤口眉头揪成一团,不忍直视别开脸。
实际上,黎芷见到中弹伤口,内心也是惊涛骇浪,她不知沈奕年为何会受伤?也在想,拖着这可怖的伤口独自撑了多久?
想着想着,终究心疼,可此刻顾不得心疼,心一狠,坐在他身旁,拍了拍沈奕年两颊,他没有反应,脸色越发铁青,身子也烫的吓人。
打开药箱找出一把小钢刀递给梁司,“梁司,消毒剜肉取弹。”
“不行,小姐,这样贸然取弹,他…他可能会死的。”
黎芷立马夺过刀,反驳:“这样任他下去,也会死的,与其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放手一搏,万一…万一救活了呢。”
当下,她不能让他昏睡,亦更为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颊,“沈奕年,醒醒。”
“梁司,凉毛巾拧来。”
等梁司拿来凉毛巾,黎芷毫不犹豫搁至额头,许是冷不叮一股彻骨凉意,沈奕年缓缓睁开眼看她,琉璃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然后又无力半阖上,声音嘶哑厉害,气若游丝:“黎芷,你听我解释。”
“沈奕年,我要取弹,不许睡,知道吗?”她厉声道。
“你听我…解释……”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你说什么?”这句话听不大清,她靠近几分,她的耳与他的唇挨得太近,沈奕年微微仰头,嘴唇干裂若有似无抚过她的脸颊,轻轻一掠,滚烫炽热,他低低重复:“听我说,通行令是假的,但……”
黎芷怔住,沉默拧了毛巾让他咬着。
消完毒,快准狠剜出子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秒钟后,血越流越多,她颤抖着手,钢刀落地,声音微哑道:“梁司,帮他上药止血包扎。”
一旁的梁司看得触目惊心,回过神找出药粉往伤口洒了些,忙不迭按住伤口止血包扎,瞧着沈奕年说:“沈司长,对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棋子(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