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黎芷故作镇定说：“该回去了。”
“我送你。”沈奕年抄起外套下楼，黎芷恍恍然跟着下楼，他们俩的关系变得妙不可言，亦师亦友之感，但实际上，他们应该站在对立面。
一路上，两人心照不宣皆不提及刚才尴尬的一幕，加上沈奕年话本就少，已经对他有了旁的想法的黎芷更心不在焉，两人便沉默了一路。
到达百乐门大门口，黎芷不自在清清嗓子：“我到了，沈司长，谢谢！”
未等到沈奕年开口，黎芷落荒而逃了，沈奕年望着她疾步走进百乐门的背影愣神片刻，等回过神准备启动车子离去不经意瞥见副驾驶座，她的一只绣花布制包竟落下了。
他拿起布包轻轻抚拭上面的绣花纹路不禁失笑心想：她，真真有趣！
***
在门口恭候多时的李岂生及秋雅看见黎芷回来，顿时长吁一口气。李岂生立马怨念道：“小祖宗啊，跑哪去了？老爷回来了，正在书房候着等您呢。”
回到自己地盘，黎芷紧绷的神经立即放松下来，整个人都舒爽起来，笑道：“父亲回来就回来，你们怎么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黎芷正要往后院去，秋雅忙不迭拦下她，心事重重再三嘱咐：“小姐，记住呆会见到老爷，无论老爷说什么做什么，你一定要心平气和，不要跟老爷直接起冲突，不行，李叔，我看还是请夫人来一趟吧！”
李岂生觉得此话有理，正准备让顾元开车去接黎夫人过来一趟，黎芷困惑看着两人，唤住李岂生，道：“等等！发生何事？”
秋雅的一番话令她越发迷糊，好似她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父亲即将要对自己行刑一般。
她好整以暇于廊座坐下，努嘴示意秋雅如实道来，到底发生何事。
秋雅为难摇头不语，李岂生心直口快说：“您一直在找那个人的事被老爷知道了。”
话音甫落，黎芷一路小跑往后院去。
黎一山的书房门开着，远远望见梁司对她挥手示意不要现在莽撞闯进去，然而黎芷深知其意却仍要同父亲说明一切。
她努力克制内心的慌乱，深呼吸平复心情一步步走去，听到这个消息的卫妈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叨叨：“回家躲躲，即使要挨骂挨打，夫人也要在一旁才行。”
黎芷的倔劲上来，果断甩掉她的手，“卫妈，没事的，还有母亲身子不好，不许让她知道这件事，若是让我知道有人通风报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小姐！”卫妈泪眼婆娑跪了下来，哀求：“小姐，老爷什么事都惯着你，唯独这件事，是底线啊！再说，十二年了，什么仇啊恨啊，重要吗？”
黎芷一怔，心中的酸楚无限放大，挣脱卫妈的钳制，大步流星加快脚步踏入书房，黎一山正坐在书桌旁一脸肃然看一张画像。
进门时，卫妈等几人就候在门外，黎一山知道是黎芷，却也不瞧她，父女俩都是倔种，谁也不肯先服软。
站了好一会，黎一山才徐徐抬头眯着眼看她，嘴边两绺微白的小胡须衬得黝黑面庞更为严肃死板，脸上带着舟车劳顿的疲乏之色，躺靠在办公椅里，不怒自威地扔给她一张画像，凌厉道：“芷儿，不解释一下吗？”
捡起画像，看了眼，这是交给私家侦探寻找当年害她家破人亡的家仆赵军的画像。
果然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黎芷知道有这么一天会被发现，只是没想到是当下至关重要的时候。她想解释，转念一想，父亲不打无准备的仗，将此事宣之于口之前，他早已暗自调查了一切，那么她的解释与辩解都不重要了。
沉默燃尽黎一山最后一丝冷静，他锐利的目光似把刀，无比锋利剜在黎芷身上，剜得生疼，而后愠色呵斥：“跪下！”，黎芷二话不说挺直腰板跪了下去。
“不说，是吗？”
黎芷似痴似癫笑了几声，目光格外坚定盯着黎一山，见他霜白的两鬓，又垂目哽咽：“父亲，您不是都知道了吗？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
他气得战栗直接起身，抄起烟灰缸朝她脸上砸去，没砸中，玻璃烟灰缸应声而落，玻璃碎成渣落了一地。
“岂生！把我的鞭子拿来。”
几人听见黎一山要拿鞭子家法伺候，卫妈立马破门而入，“咚地”一声跪下来磕头，泪流满面哭泣道：“老爷，使不得，使不得啊！格格错了，您饶了她吧！要不打老奴，是我这个奶娘的错，打我吧······”，随后紧紧护住黎芷。
“梁司，拉开卫妈。”
卫妈拼命抱住黎芷，黎芷不忍卫妈如此卑躬屈膝求情，强忍着泪水，“梁司，送卫妈出去。”
梁司旋即上前，卫妈情绪激动挣扎，突然人便昏厥过去。
任何的偏袒求情都是火上浇油，黎一山的双眼越发猩红，怒吼：“梁司，将卫妈抱出去，李岂生，拿鞭子啊！”
见站定的两人佁然不动，丝毫没有行动，黎一山怒气更大，“怎么，现在百乐门的人只听她使唤吗？”
回神的李岂生连忙作揖道：“不敢，老爷。”，慢悠悠走进书房内阁，黎一山怒吼的声音又传来：“快点！”
李岂生取来鞭子递给黎一山，梁司也听从命令抱走卫妈。
取来的马鞭又长又硬，黎家家规，重犯事者享其鞭，一鞭轻伤，二鞭重伤，三鞭则卧床几日，四鞭则落下残疾，五鞭可致命。以此等事件的严重程度，估计没个四鞭，黎一山是不会善罢甘休。
黎一山手握长鞭，赶走所有人关上门，走到黎芷身边，声音极其喑哑：“芷儿，当初我收留你时，可曾记得自己发过的毒誓？”
刻在骨子里的毒誓，黎芷怎么可能忘记！
当年，卫妈护她死里逃生，漫无目的逃到荒山野岭遇到山匪的黎一山，黎一山见她犹怜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其当做亲生女儿来养。收养仪式很简单，三炷香对着天地叩拜，让黎芷发毒誓，一忘过去，不报家仇；二忘身份，不提格格；三学吃苦，自立自强。
倘若违背毒誓，逐出黎家族谱。
黎一山的质问像一颗弹药在她心里炸开，鲜血淋漓，她的眼泪立马跳出眼眶，无声滴落于地。
终于情绪起了涟漪，她自惭形愧磕了一个响头咬牙示意黎一山动手吧！
“你···怎···怎如此犟···”
养育她十二年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黎一山内心既气又挫败，他只不过要她一个服软与承诺，服软这事做错了，也承诺再也不报家仇。
可看着她此刻视死如归的决然，无奈叹了口气眼一闭用力朝她背部甩了一鞭，质问：“认不认错？”
鞭子下去，背上的伤火辣辣的，然而，犟牛一般的黎芷始终不吭一声，眼看第二鞭要再下去，书房内的电话忽地响了起来，黎一山才幡然醒悟扔掉鞭子。
他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气回到书桌旁，颤抖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没人说话，但黎一山猜到这个电话是谁打的，于是深吸口气调整状态，尽量放柔语气问道：“夫人？”
依旧无人说话，等黎一山察觉不对劲质问是谁时，很快电话便挂断了。
这一瞬间，黎一山好似被抽走全部力气，蓦地瘫坐在椅子上。
黎芷依旧跪得挺拔，黎一山缓过劲冷漠将桌上那沓画像全部撕毁成碎片撒向黎芷，自顾自哂笑道：“报仇？凭你？不自量力！愚蠢至极！你可曾想过，将这张寻人画像暴露那刻，也将自己暴露于世，你在找他，他也在找你，而且很有可能你在明他在暗。格格，时代不一样了。”
说出的话字字诛心，声音冰冷又锋利，尤其在“格格”二字上。
漫天飞舞的纸屑，像漫天飞雪，将她彻底撕裂扔进冰天雪地里。
黎芷全身冰冷，血脉偾张，无助感如藤蔓攀爬于身，她不敢用力哭泣，只能紧紧捏住自己的胳膊，将锋利的指甲嵌入肉里，指甲断裂，血珠冒出。
“回家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门。”
说完这句话，黎一山仿佛刹那变老，黎芷心生愧疚又磕了个头踉跄起身，头也不回往外走。
出了门，眼泪才敢肆无忌惮流下，而屋内的黎一山也在掩面而泣。
***
秋雅害怕一直在哭，看见背上鞭痕哭得更凶，扶着黎芷往外走，喃喃自语：“旧伤的疤都去不掉，好了，又添了一道，小姐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黎芷强颜欢笑宽慰道：“女人并非嫁人一条路。”
年纪尚轻的秋雅不懂，只记得打小所有人都告诉她，女孩子长大是要嫁人的，然后相夫教子直至晚年入土为安。
很多事经历了才明白的道理，黎芷并未继续替秋雅解惑。
忽然，秋雅看见廊道有一个绣花布包，黎芷一看，是出门之时带的布包，怎…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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