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杨小七完成任务,路过南歌苑,外面是花花绿绿的女子在招徕行人。里面霞光摇曳,灯火通明。不知觉就停下脚步,想小喝一口。
等他坐在软凳上,也是不禁感叹。这妓院虽净是淫乐之事,但这里的“醉千里”是好酒。他就喝一点应该没事,再不济回去的时候带一瓶给阿江。
但半瓶小酒还没下肚,等他口中的“阿江”拧住他的耳朵出了南歌苑,他才感觉大事不妙。可怜巴巴跟着杜之松往船上走。
“阿江,我错了,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杜江猛然停住脚步:“去那里找姑娘?还是小倌?”
杨小七顿感不妙,赶紧摇头:“没,就是喝点酒,我有你就够了,怎么会找别人。”
杜江冷哼一声,又径直向前走,却反被杨小七一把抱住,挣自是挣不开,索性不言语。任由这人抱着。
杨小七嘴里品着一点绵长的后劲,又抱住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阿江不生气,咱们回去吧。”
“放开。”
怀里的人闷闷传出一句,杨小七放开杜江,又不放心似的拉住后者的手。
杜江不想搭理这个男人,等两人上了船,杜江低声说:“放开,我要回去了。”
杨小七皱住眉头,一脸不解:“回哪?”
“回我房间。”
“你那不是还有个小孩吗?”
“不在了,他今天醒了。”
杨小七把“那孩子安置在哪”的念头压下,跟上阿江的脚步。
“你跟着我做什么?”
杨小七笑眯眯说道:“今晚我和你一起嘛。”
杜江似笑非笑:“和你的酒一起睡去。”关上的舱门差点磕到门外杨小七的鼻子。
杨小七眼神耷拉下来,暗自想,以后不能再被抓住了,这别扭不知道又要几天才能好,摸摸鼻子,去了自己房。
-
郑宴山原本要回的,但饭后,向天夫妻二人都劝他在家里休息一晚,说什么“天天睡在船上还睡不够?”。郑老大盛情难却,只好答应。
六奴喝完粥,又沉沉睡去,午夜时却突然醒来。背上有些痒,又不敢挠,只好忍着,四周黑得密不透风,不知是什么时辰,一个人躺在这里与之前的日子好似也没什么区别,空得让他更难捱。
这几天把之前的觉都补起来了,就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向虚空,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是发呆。
一个姿势到破晓时分。
因为要安置那些孩子,船在南浦镇港口多待了一天。郑宴山时第二天中午再回到船上时,突然想起来自己床上还有个孩子。
忙招呼杜江把药煎好,他进去的时候,六奴阖住眼,额前有几缕长发,安安静静趴在床上。
郑老大迈开步子走近,没想惊扰这个脆弱的小孩。只想细细看一眼。
这孩子一副好皮相,脸庞清秀,瓷白的皮肤反倒更像一个小女娃。他真的有十八岁?
这样想着,却见六奴缓缓睁开漆黑的眼,愣了下。
郑老大也没觉尴尬:“感觉怎么样了?昨天本是要回的,但有事耽搁。”
六奴点点头,他已经一夜没净手了,也趴了这么长时间,想出去,吭哧半天不敢向男人说话。
郑宴山觉出什么:“想出去?尿急?”
郑宴山不是文雅人,话一出口看见小孩的脸通红,耳垂上都染上一层粉色。
“来吧,我背你出去。”
扶起六奴,弯腰背上几步走到出恭房。他放下六奴的左腿,手臂穿过小孩的腰,支撑住身形。
六奴哆哆嗦嗦解裤子,解到一半又不动了,嘴里小声道:“别看。”
郑宴山有点想笑,依言转过头。
等两人回了床,热乎乎的药正好端进来。六奴坐起来,凑近闻了闻,一股苦涩的药味儿一下子灌进鼻腔。
手就那么一抖,差点洒出去。郑宴山眼疾手快抓住小孩细瘦的手腕。
“先晾晾。给我吧。”
还真是个小孩,尿个尿害羞,还怕苦。
被使唤来送药的杨小七有瞬间的错觉,老大对这个孩子有点特殊啊。关键是还没人上过老大的床。
等后来,杨小七大着胆子问出这个问题来时,郑宴山还真的明显顿了下,他当时确实没想到这个顾虑,只是想到小孩没住处,不把他安置在自己那里,还能住在哪呢?
郑宴山转头看到杨小七:“还有事?”
杨小七:“……”
临走前杨小七多嘴问:“就让他留在这里了?”
“嗯,需要先养伤。”
杨小七出去了。郑宴山想趁着这个空档问问这小孩的身世。
“你是什么时候跟上那个人贩老头的?”
六奴眼神疑惑:“什么?你说阿公?”
“记不大清楚了,大概六七岁吧。”
“鞭伤是他弄的?右腿怎么伤的?”
六奴这次沉默了半响:“是我……不听话,腿是在几年前伤的,被马车轧了。”
郑宴山想起那老头说没准备把这小孩卖去玉楼,于是又问:“他不把你送去玉楼,那把你带出来作什么?”
“阿公说,镇上的石叔要我做他的儿子,跟了石叔就不用饿肚子了。”
郑宴山越听到后面眼神越沉,什么儿子?分明是借这名义将小孩买去做暖床的。这腌臜事儿他单纯如鹿怎么能听懂。
药温了,六奴接过碗,憋住一口气“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以后别叫阿公。”
六奴“哦”了声,还是问:“为什么?”
“他不是好人,是要拿你换钱。”
六奴听到毫不惊讶:“我知道,我被阿……他养大,别人需要花钱来补偿。”他的小脸皱成一团,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都是被家人丢弃的,所以去了玉楼是谋活法。”
六奴说得头头是道,但这些都是他的好阿公告诉他的,他在那里待的时间最长,又做粗苯的活儿。那些比他小的孩子们一茬接一茬地换。
他根本不认识那些小孩。
郑宴山听罢就知是那些人做的表面话,可怜小小六奴被他们强行蛊惑,接受了这些谬言。
他便止住不再问,暗想,那老头背后定有个团伙,不然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到衙门了还不忘生意。
至于这小孩,需慢慢扭转过来他的认知。
对了,这孩子还没个名字,自己为他起一个也不是不可。
“那个老头呢?我还能去石叔家吗?”六奴出声,也顺着郑宴山的称呼,毫无违和。
“他被送去衙门了,至于什么石叔。”郑宴山顿了顿沉声回:“不要再想这些事了,以后便跟着我们。”
雾山环合自云川,户有……什么种玉田?
云川?
郑宴山还在想名字,脑子里终于蹦出一句不怎么完整的诗。云川?这名字不错。非泥土非池中之物。脸色终于稍霁。
“给你重新起个名字。叫云川怎么样?”
“名字?你叫什么?”小孩望进男人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好奇。
“郑宴山。字明俨。”
“以后你就叫云川。”
郑宴山此时已经忽略,自己为小孩起名字,让他跟着自己。种种这些,也没有问问小孩的心思。
-
大船在第三天离开南浦镇,继续向东行。
东方依次有宁和,明州,广泉中型城镇。船上的货大都卸在这些地方。丝帛和茶叶最多。其次是一些从斯里兰岛收购的香料和稀罕小物件。
船在日夜不停地远离南浦镇,船上共有三十一人,无一女子。云川经过好几天的吃药休养,背上的伤结好痂,长出了新肉。
杨小七是个没事儿人,杜江不生气了,明晃晃的白牙又露出来。船上的人都是三大五粗的汉子,有时溜去三层,去找和郑老大住一起的小孩子。
哦,新名字叫云川。
杨小七砸砸嘴,老大这起名的本事可以,好听又好记。
这天是个晴朗日子,蓝色的海面和远处的天空相融成一线。杨小七鬼鬼祟祟上了了三层,手里拿着一个简易的木杖。
打开门,郑老大果然不在。
“小云川,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杨小七把木杖拿到他面前。
云川直起身子,看清是什么东西后,眼角顿时染上一层笑意。
“是拐杖。”
“有了它你就可以去甲板吹吹海风了。”杨小七也笑了。
云川下了地,借着木杖来回走了几圈,很顺手。有了它,他可以去船上其他地方走动,更重要的是,不用那个男人背他去净手了。
“谢谢你,小七哥。”
杨小七是个手巧的人,做这么一个木杖不费事,看到云川这么开心,也觉得帮上了忙。
“要不要出去转一圈?”杨小七提议道。
云川早就想看看一艘船在海上航行的感觉是什么样了,只是听说大船很大,但没去过外面。
他点头。
船行驶平稳,杨小七说,这会儿保准是郑老大在驾船。
大船就像一幢移动的楼,在海浪里破风前行,高高的桅杆竖起,十分壮观。云川被眼前这幅景象惊呆了。
微凉的海风拍打在脸上,有一种很柔软的虚虚的触感。海面波光粼粼,壮阔的海好像一下子把这些天所有的不开心都吸收掉了。
杨小七挑眉得意:“漂亮吧?”
云川重重点头:“漂亮。”
船上大部分人都在二层活动,所以两人在上面吹风都没碰上一个人。直到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底面传来,杨小七听清是在叫他,在下去之前还是把小云川追回船舱里。
下午端着饭回到三层时,郑宴山眼尖发现了那木杖。
“谁给你的?小七那小子?”
高大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云川犹豫了下点头。
“也好,方便你走动。”
他听到郑宴山这么说。
虽说两人睡在一起,但中间好似隔了一条楚汉界。少年睡觉一点不乱动,入睡时的姿势到凌晨不变。
有时郑宴山简直要忘了还有个人在旁边。
云川大多时候不说话,甚至还有点怕他,有小七在的时候,还能见他笑一笑。只剩两人了,少年的嘴角又绷紧。郑宴山也不是话多的人。
便都沉默着。
只一次,他无意翻身胳膊扫向一旁,挨上云川单薄的脊背,他突然一下清醒,触手的是一片微凉的皮肤。
云川睡得浅,也察觉到背后的那只手,轻轻翻身过来,两只手扶住大手放回男人身边。
郑宴山装作熟睡的模样,待到没动静了,才又睁开眼。
后半夜温度低,云川缩成一团,好像已成习惯。
好像这个少年整个身体都是凉凉的,郑宴山鬼使神差地探过一截胳膊。
第二天醒来时,郑宴山的怀里牢牢实实地抱了个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睁眼的,郑宴山稍低头就看见云川鸦羽似的睫毛抖动了两下。他面不改色抽出胳膊。丢下一句“还早可以再睡会儿”就下了床。
云川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两人靠得这么近,以为是自己滚进男人旁边的,自醒来就僵着身体。脸红着却觉得手心暖洋洋的,不由暗自想道。
这个人身上真的很暖啊。
杜江还在关心小云川的腿。船上都是三大五粗的汉子们,单薄瘦弱的少年也赢得了杜大夫的好感。
但因已是旧伤,恢复得不是很好。
云川倒是显得不怎么在意,几天下来很快适应了杨小七做的木杖,正临明州港口,众人一齐要修整几日。
郑宴山在明州最大的酒楼万春楼定了几桌请所有手下吃饭。云川也去,杨小七拉着杜江去点华灯,便只郑老大一人。他陪着云川。
云川坚持要用木杖,郑宴山随他意,两人的行程足够慢。等两人进了万春楼,逛了一圈夜市的杨小七和杜江已经在他们之前落了座。
郑宴山先起身向众人敬酒,说了几句“喝得尽兴”的话,其余人也纷纷举杯。云川挨着郑宴山,眼前也有一杯酒,酒杯小巧。他有点口渴,伸出手把那小杯液体仰头倒进嘴里。
郑宴山再注意到云川时,他脸色通红,嘴唇微张,在急促呼气。
“喝酒了?”郑宴山看向空了的酒杯。
云川点头,看向郑宴山的眼睛亮晶晶的。
“不习惯就不要喝。”男人叫来招待的小二,让上了一碗酸梅汤。
许是因为那小杯酒后劲有点大,云川到这顿饭结束时,脸色从绯红到苍白,情绪恹恹的。郑宴山问:“我背你回吧?”
云川乖乖爬上男人的背。郑宴山的背宽阔而结实,布料下的温度传到云川身上,小孩很快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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