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匕虽为开棺所锻,操作起来却相当费劲。
不只如此,利刃边沿极易划伤持匕者的指腹。祝好才借此匕拔出棺盖两角的钢钉,两手已是鲜血淋漓,她的力气近乎耗尽,胸脯因喘息剧烈起伏。
方絮因耳力过人,她发觉祝好的体况有异,出言劝道:“不若祝姑娘暂歇片刻?眼下距日沉西山尚早吧?不必相急。”
祝好仿若未闻,随着精铁坼裂之音,她将第三枚钢钉自棺木拔出。
棺盖四角各嵌钢钉,而今仅余一角未拔,此匕却因久受力劲断成了两截。匕刃本就小巧轻薄,如今断了更是难以将最后一枚钢钉拔离棺木。
可她怎能有分毫懈怠?坠崖的骇感仍浮在心头,祝好并未瞧见是何人将她推入葬崖的,可那人既见不得她活着,若他折返此地见自己苟活崖下,难免再起杀心。
她等不得。
所幸匕刃的孔洞未裂,祝好将没有钻孔的另截断匕丢弃,后从裙上撕下绦状的布段,将其裹在匕刃的尖锐处,祝好隔着衣布持刃,尽量避免匕刃再次划伤两手。她对准棺木钢钉与匕刃的孔洞相嵌,两手攥紧的同时一齐施力。
祝好体力透支,她额上冷汗涔涔,两手血水透过衣布滴在棺木,祝好却咬牙不肯退让半步,她面色惨白两唇无色,这才见钢钉从棺木缓缓抽出。
“方娘子,烦请你自己推开棺盖。”
言罢,祝好将匕刃的布绦揭去,将其缠在腕处。
只听木料相摩之音,棺盖自里被方絮因推开一角。
春阳映照入棺,方絮因两目灼痛,却见碧空飞鸟追风,好不恣意。
眼前黑影切近,不见飞鸟,只余断刃近抵喉间。
方絮因身着喜服正卧棺中,她的额处竟同祝好一般磕破道血口。她姿容虽平,可她逢笑颊畔便会显出一对梨涡,配上惹人怜的圆眼倒也小家碧玉。
方絮因:“祝姑娘提防我自是情理之中,可我此般……如何点燃旗花?”
祝好手中尖刃未退,她冷笑道:“简单,我来点。”
方絮因面色如常,身临绝境也不见张惶,她伸手往靴处移去,而后摸出一支旗花递给祝好,“将旗花末端的火线拔去便可点燃。”
祝好接过旗花,忽察弊端,她直言道:“慢着,我因遭人暗害跌入此崖,若我点燃旗花,先到此崖的并非尤二公子,而是将我推入崖下的歹人又当如何?若我遇险,可得拉方娘子垫背。”
方絮因闻言,沉默不语。
祝好问:“尤二公子可说了,点燃旗花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赶往此地?”
方絮因双唇翕动,仍是好一阵缄默。
日头渐隐,方絮因不惧祝好抵在她颈间的断刃,她突然如沉渊的困兽只顾挣脱枷锁起身,祝好先前虽然放了不少狠话,而今却将利刃频频推后。
身后传来轰塌乱音,祝好本要一探究竟,却被出棺的方絮因一把拽到另侧。
祝好未及站稳,便见磐石自崖上滚落,直直撞上棺木与她将才的所处之地,轰声响彻云霄,棺椁与几截粗木共坠崖底。
“祝姑娘!”
祝好会意,将手中旗花的火线拔断。
焰火直冲天际,在顶空绽出鎏金携莲纹烟束。
祝好心中暗讽,刚才尚且犹豫是否点燃旗花,怎料横祸先至,倒省去她与方絮因绞思。
因磐石的冲劲,崖壁的碎石不断落下,俩人仰面看去,只见崖上掠过人影,五短身形,体态圆润。
葬崖隘窄,本就不利于躲避,何况粗木也难承磐石之重,倘若接连落石,她与方絮因只得共葬此崖。
依照如今的险境,若想保身,唯与崖上的始作者谈判。即便谈不成,拖上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奈何那人没想给祝好与方絮因此等良机。
耳畔轰鸣穿云裂石,近丈高的磐石压倒崖际一颗歪脖子树,它声势不减,直冲崖底俩人。
……
小院环池天水一色,池中植荷馥郁生香。
宋携青闲卧小池云霭,衣袂浮于漪水,他百无聊赖地以指拨入小池,只见清波潋滟,一尾锦鲤欲跃清池,宋携青复拨漪水,水珠凝着的青光将锦鲤弹到岸上,鱼儿金鳞灿灿扫尾扑腾,宋携青抬袖轻拂,池中激浪,又将锦鲤顺回了清池。
池荇将幻镜的映景展于宋携青眼前,叹道:“携青君若不施以援手,你才过门的小娘子恐将命葬危崖喽。”
宋携青欠伸,揶揄道:“倒是池荇君,既知祝好为我妻,怎可如此眷视于她?此行于礼不合。”
池荇抚掌笑言:“携青君莫非吃味了?既如此,怎狠得下心让祝娘子横遭此劫?若以凡骨坠崖,只恐难全善身。”
“她临行前我已言明生死自有天定,可她自以心中慷慨大义非得为相识不过一日的生人送命。”宋携青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倒有千法万法令她难至西皋,有何用?此事之后,或有张絮因、何絮因、江絮因,她倘若未撞南墙尝得此苦,岂知下回在哪座崖上呆着?”
池荇唏嘘:“携青君,祝娘子如今已撞南墙,吃得此苦,那你看……”
“不救。”宋携青阖眼,安之若素道:“自然,若池荇君想救,我定不相阻。她经此劫若得以全命自知往后该如何立身,她若因此殒命便是命数使然,我亦无愧于她。”
池荇深知宋携青说一不二,如他所言,祝好既是他的妻,宋携青若决意作壁上观,又岂轮得到他来救?
幻镜所映,两位凡人姑娘已至穷途,方絮因双脚踩空,若非祝好将腕上的布绦与她相缠,攥紧她的手,方絮因早已随着磐石坠下高崖。祝好与她倒也相差不差,只以一手攀住最后一根嵌木,她的两脚蹬在崖壁勉强支撑着,才能暂且苟命。
……
方絮因脚底悬空风吹欲坠,“祝姑娘……你若松手维持的时辰估摸更长些。”
“方娘子倒是犟嘴,瞧你梨花带雨的泪容,分明畏死,何必说些大义凛然的空话?若你乞求于我,或将你与尤二公子的算盘说给我解闷,我倒是能再拉方娘子一会。”
“祝好,你就不惧死?”
祝好寡言,吸了吸鼻头方道:“我上无老下无小,又有何畏?”
方絮因的面颊的确淌满了涕泪,却非她一人的,祝好相较于她不也半斤八两?
祝好挥泪如雨不说,却又尽数洒在她的身上,最后倒成她一人贪生畏死了……
她倒是撇得干净,嘴犟如牛。
她本想揭祝好的短处,却见她哭得这般伤怀,方絮因只好作罢。
祝好轻啜道:“崖上之人已无需滚石,我不妨告诉你,我捱不住了……”
俩人忽见崖上落下似粗绳般的缠绕之物,待二人看清不免骇然。
崖顶坠下数十条虺蛇,其中一条偏巧落在祝好的颈间,她混身发颤瞳孔猛缩,随着惊叫声响彻崖谷,俩人齐坠崖下。
……
“携青君。”池荇唇角扬笑,带有几分兴味:“你早知崖下是潭?既如此,携青君何必故作无情?”
宋携青扫眼幻镜,神色从容:“百年前我途径西皋,崖下确有此潭,可近年已然涸竭。”他顿了顿,恍然道:“大抵是前些日我令淮城落足了雨,潭坑蓄足了水……”
池荇不置可否,仍是含笑看他。
宋携青倒也不躲,他迎上池荇若有所指的视线,“再则,她二人不过是换种死法,从齑身粉骨变作溺毙而亡,池荇君所言……倒显得我会救她一般。”
池荇:“我可没说。”
宋携青一身疲乏,两眼欲阖,他拂袖道:“你还要待到何时?莫非真要亲眼见她二人绝气么?恕我不奉陪,我因她之事久未休憩,现在正好,再无束缚,你也少往这来,我喜静。”
池荇见他下了逐客令,也觉得乏味,他转身欲走,忽闻身后传来滚浪之音,还有水珠溅到他的身上。
池荇回过身,竟见宋携青落入清池,分外狼狈。
他忍俊不禁,以拳掩笑,故作关怀道:“携青君怎的这般怠忽?区区风行术如何难住携青君了?”
宋携青浑身浸湿,他拨开额发,冷不丁开口:“她死了?”
池荇不明所以:“何人?”
“祝好。”他指节微屈,复问:“她死了?”
池中数尾锦鲤欢腾,宋携青好似从中闻得讥诮,他将池中的漪水化去,锦鲤只能在旱池苦作挣揣。
“已近半刻,祝娘子此前本就身受内外两伤,想毕……”
宋携青捻诀化镜,只见祝好与方絮因被一位身着莲青直裰的男子救至堤岸,池荇这才见他缓出口气。
幻境中祝好脸色发青,周身死气萦绕,胸脯不见起伏,已是强弩之末。
崖下荒烟蔓草渺无人迹,谈何寻医?只怕未到城中,祝好已在半路绝了气。
宋携青只得以神识暂护她心脉。
池荇打趣道:“最后倒是难舍了?”他抬手将池中盈满水,“你养在池中的锦鲤小妖倒是生趣。”
“难舍?”宋携青眉目凄清,他将衣襟扯露,“若死得干脆倒罢……偏要我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池荇瞳孔惊震,只见宋携青颈下显现如荆棘藤蔓般的咒缕,他疑道:“你与她不已结为夫妻?既如此,神祈应当自解,怎会降下天罚?”他不由发问:“你与祝娘子,如何……成亲的?夫妻间需行之事,可皆亲行了?”
宋携青皮笑肉不笑,沉声道:“你所指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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