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别墅餐厅柔和的水晶灯光下,远哲沉默地吃着晚餐。凌昭坐在他对面,姿态优雅,动作却细致得令人发指。
他熟练地将远哲盘中的牛排切成大小刚好入口的均匀小块,每一刀都精准利落。然后又极其自然地将一盘清蒸鱼挪到自己面前,用筷子小心地剔去细小的鱼刺,确保一丝不留后,才将洁白完整的鱼肉重新放回远哲手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侵入式的体贴。
远哲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适合握笔或操作精密仪器的手,此刻却做着这种近乎仆役的琐事,心里那股荒谬和愤怒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但霍之州白天的话,像鬼魅般在他脑海里盘旋——【他几乎是凌晙一手带大的】、【凌晙那时候自己也年轻,又要撑起公司,难免有疏忽】、【他不喜欢任何人分走凌晙的注意力】……
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太舒服的猜想逐渐浮现。
他握着叉子的手紧了紧,抬起眼,看向对面正低头专注地替他挑着另一块鱼肉刺的凌昭。灯光勾勒出少年俊美精致的侧脸,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手中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远哲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刻意压下的情绪开口:“……你好像,很会照顾人。”
凌昭剔鱼刺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有些意外地看向远哲。这是远哲这几天来,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虽然语气算不上好。
凌昭脸上立刻漾开一个受宠若惊般的温柔笑容:“照顾嫂子,不是应该的吗?”
远哲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继续看着他的手,状似无意地追问,声音里甚至努力挤出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好奇”:“这些事……做得这么熟练。以前……经常做吗?”
他紧紧盯着凌昭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凌昭脸上的笑容似乎凝滞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那笑容变得更加深邃,却也更加……难以捉摸。
他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微微向前倾身,目光落在远哲脸上,那双深棕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嫂子想知道?”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分享秘密般的亲昵感。
远哲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平静,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凌昭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神却飘向了远处,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语气变得轻柔而……怀念?
“是啊。”他轻轻地说,带着回忆的口吻,“哥哥以前工作很忙,压力大的时候,总是忘记吃饭,胃也不好。”
“我那时候还小,能为他做的事情不多。”凌昭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平稳,“就学着帮他热牛奶,帮他整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后来……也学着帮他处理一些简单的餐食,挑掉他不喜欢吃的配菜,还有鱼刺。”
他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弟弟为哥哥做这些事情是天经地义的。
但远哲却听得后背发凉。
那不是一个弟弟对哥哥的普通关心,那里面渗透着的,是一种远超常理的、无孔不入的关注和……掌控欲。从生活起居的每一个细节开始,一点点蚕食,一点点渗透。
凌昭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远哲脸上,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所以啊,嫂子你看,照顾人这件事,我很有经验的。”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远哲放在桌上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道。
“我会把嫂子照顾得很好,比哥哥那时候……还要好。”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远哲的心上,“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一切都交给我就好。”
远哲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微微颤抖,一股寒意从两人相触的皮肤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得到了答案,却比他想象的更加令人窒息。
凌昭的“熟练”,源于对他哥哥凌晙那扭曲的、长达多年的占有和“照顾”。而现在,这份“经验”,被完整地、甚至变本加厉地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他不是被当做一个独立的人,而是被当成了……凌昭心目中那个需要被完全掌控、精心“照顾”的、属于他的“哥哥”的替代品?或者说,是一个全新的、需要被重新雕琢的“所有物”?
远哲猛地抽回手,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再也吃不下一口东西。
凌昭看着他这副模样,也不生气,反而像是很满意自己这番话的效果,重新拿起筷子,心情颇好地继续享用他的晚餐。
只是那眼神,始终如同最粘稠的蛛网,牢牢地黏在远哲身上。
这顿晚餐,远哲吃得味同嚼蜡,仿佛吞下的不是食物,而是冰冷的、名为绝望的毒药。
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远哲躺在宽阔冰冷的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脚踝上电子镣铐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芒,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监视之眼。
凌昭晚餐时那番关于“照顾”哥哥的“温情”回忆,像一场无声的恐怖电影,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每一个眼神都被剖析。
那种无孔不入的、偏执到令人发指的“照顾”,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兄弟情谊!那是一种病态的、近乎寄生般的占有欲!
凌昭的精神绝对有问题。这一点,远哲几乎可以肯定了。他那套自洽的、将控制等同于保护的逻辑,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是……
一个巨大的矛盾,像磐石一样压在远哲的心头,让他混乱不堪。
一个对哥哥有着如此强烈依赖和占有欲的人;一个会因为别人分走哥哥注意力而敌视霍之州的人;一个将“照顾哥哥”视为人生重要部分甚至形成某种执念的人……
他真的……会和他哥哥的死有关吗?
这说不通。
如果凌晙是凌昭整个世界围绕旋转的太阳,他怎么会亲手摧毁自己的太阳?这不符合那种扭曲占有欲的逻辑。他更应该做的,难道不是除掉一切可能威胁到他和哥哥关系的外人,然后将哥哥牢牢锁在自己身边吗?
就像……他现在对自己做的一样。
那么,程皓呢?
那个同样与凌晙关系亲密,甚至可能更进一步的Omega?那个因此而被凌昭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最终身败名裂甚至失踪的程皓?
如果凌昭因为占有欲可以毁掉程皓,那为什么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导致哥哥死亡的“罪魁祸首”夏淮(原主)?反而对他这个“嫂子”如此“呵护备至”?
是因为“夏淮”是哥哥法律上的未亡人,所以成了某种哥哥的“遗物”,从而被纳入了他的占有和保护范围?
远哲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各种线索和猜测互相冲突,彼此矛盾。
霍之州暗示凌昭因为童年经历而性格偏执,却对凌晙的死因讳莫如深。
程皓拼死警告他小心凌昭,却最终失踪。
凌昭自己则表现出对哥哥极致的怀念和依赖,行为却疯狂如魔鬼。
到底该信谁?
谁说的是真话?谁又在撒谎?或者……每个人说的,都只是自己视角下的“真相”碎片?
远哲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孤立无援。他像一个跌入巨大迷宫的人,四周都是高墙,每一条路似乎都通向更深的黑暗,而唯一的引路人,本身可能就是制造迷宫的疯子。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后颈的腺体。如果凌昭那么爱他哥哥,为什么执着于标记哥哥的Omega?这难道不是一种……玷污和背叛吗?
还是说,在他那套扭曲的逻辑里,这反而是一种“继承”和“延续”?通过标记哥哥的Omega,来完成某种变态的、永久性的占有?
这个念头让远哲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他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枕头里,试图阻挡那无孔不入的、属于凌昭的冷松信息素的味道。
混乱。除了混乱,还是混乱。
他找不到一条清晰的逻辑线能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恐惧和疑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但他知道一点,无论凌昭是否与他哥哥的死有关,都无法改变他是一个极其危险、控制欲爆棚的疯子这个事实。
而自己,正落在这个疯子手里。
指望弄清全部真相再来脱身,恐怕到时候自己已经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逃跑的念头,再一次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
可是,脚上的电子镣铐,无处不在的监控,还有那个心思缜密、武力值和信息素都完全碾压他的疯子……希望渺茫得如同黑暗中微弱的一点星光。
远哲闭上眼,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却又在即将淹没他时,被一股不甘心的力量死死拽住。
不能放弃,为了自己……他也必须想办法,从这个华丽的地狱里逃出去!
他需要机会。一个微小到足以麻痹凌昭,却又足够他抓住的机会。
黑暗中,远哲的眼睛缓缓睁开,里面不再是全然的绝望,而是燃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不甘”和“求生”的火焰。
他必须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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