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秘书送了晚餐来，然后就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程允和简黎。欧兰应该是知道了程诺在医院遇上程允，还打了电话来，确认不是程允受伤才放心。
欧兰对程允一直很好，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但程允从未接受，他排斥她的接近，连带着对程诺都喜欢不起来。
他从来不掩饰这种冷漠和疏离，这让程耀辉气愤不已，这几年一直觉得对他有愧，给了程允最大的权力，却一直无法身体力行地向程允阐释父爱的定义。
舒琴和程耀辉都不是特别好的父母。年轻时都忙于自己的事业，舒琴醉心研究医药，程氏如日中天，程耀辉也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爱年幼的程允，除了给他物质上最好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程允对母亲最深的印象，就是有一次小学家长会，母亲在百忙之中参加。美丽温柔、优雅精致的母亲引来同学的称赞和羡慕。
当时她作为优秀学生家长代表发言，分享自己的教育心得。
一个经常出席各个高校、医学论坛演讲，在程氏集团举足轻重的成功女性，在这一方讲台上，郑重地拿出自己准备了一晚的发言稿，语调略显紧张，不时对上程允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是他的妈妈，程允想到。和大多数同学一样的妈妈。
后来，舒琴去世。程允唯一一个可以被称为妈妈的人永远消失了。
欧兰成为他第二个母亲，那个女人也温柔体贴，但又和舒琴不同。她事无巨细，从程允的衣食起居到学业，无微不至。
她出席每一次家长会，和学校老师关系很好，她没有架子，对人亲和，迅速颠覆了家长们对继母的印象。
程允却始终无法与她亲近，时间久了，大家都开始同情起欧兰继母难为，甚至开始指责程允不懂事。连程耀辉都开始批评他，说他没有教养。
程允也觉得是自己出了问题，他试着改变，试着接受，但他始终喊不出那个称呼。
多年过去，什么都没改变。
夜色渐浓，饭菜已经冷了，程允没什么胃口。看着简黎的睡颜，想起程诺下午在急救室门外紧张的神色，心中漾起一丝不快。
程诺自小深得程耀辉宠爱，却一点都没有生出骄矜的性格。相反心思非常深沉，喜怒极少露在脸上，永远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而今天，他对简黎的紧张和担忧却一丝不剩地落到程允眼里。他和简黎之间有什么纠葛程允尚不可知，但至少可以确定，简黎于程诺是不同的。
卫连打了电话过来，表示监控视频没有问题。
意料之中，不然简黎也不用绕道后院外墙去了。
程允挂断电话，坐回简黎床前，陷入沉思。
“嚓”的一声，打火机火花跳跃，火苗在黑暗中绽放，瞬间点亮了角落。烟雾缓缓升腾。
猩红的火点在烟雾中跳跃，像一头怪物隐匿在暗夜中的眼睛，慢慢向程允靠近，缭绕的烟雾舔舐程允的脸庞，慢慢的，烟雾越升越高，逐渐吞噬程允。程允感到一股窒息感袭来，不由自主地揪紧了领子，蹲下身来。
“轰！”的一声巨响，如同雷霆，响彻整个实验室上空，紧接着，滚滚浓烟冲出，遮天蔽日。
6岁的程允手里拿着拼了很久的积木机器人，正往实验室跑去，想让妈妈第一个看到自己的成果。
爆炸的巨大冲击将他掀飞，重重摔落在地。机器人分崩离析，断臂残肢，散落一地。破碎的玻璃渣随着爆炸的余威中划过他的脊背，渗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他的白色T恤。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和化学物质的刺鼻味道，浓烟中，程允挣扎着爬起，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头部受了伤，血流到眼睛里，模糊的视线紧紧盯着实验室门口，他妈妈还在里面。
“妈妈……”
“妈……妈……”
简黎在一阵断断续续的呼唤声中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墙上屏幕上的时间——凌晨四点，静谧而深邃。她意识到自己沉睡已久，轻挪身躯，却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股力量紧紧握住。
起身细看，才发现程允趴在床边，双肩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
“程先生，程先生？”简黎轻声唤他。然而，程允似乎深陷噩梦之中，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简黎被攥得生疼，试图挣脱无果。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摇晃程允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关切：“程先生，你怎么了？”
见程允没有反应，简黎焦急起来。她下床，晃动程允，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醒醒程先生。程先生？”
在微弱的灯光下，简黎注意到程允大半边脸埋在臂弯中，但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
“程先生……程允，快醒醒！”
她竭力伸长手臂，试图触碰到床头的呼叫按钮，唤来护士帮忙。就在指尖即将触及按钮的瞬间，程允猛地惊醒。
简黎见他眼底泛红，眼神迷离，显然还没完全从梦魇中抽离。她关切询问：“你没事吧？是不是做噩梦了？”
程允的目光转向简黎，意识渐渐回归，但紧握的手并未立即松开。
他垂下头，露出一丝无措，沉默着，似乎在整理思绪。
简黎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勾唇安慰道：“没事了，晃一晃，梦退散。”
程允缓缓抬头，对简黎那略显稚嫩的安慰感到一丝无奈，但心中却涌起一股微妙的情绪。
他缓缓松手，问：“你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简黎注视着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晕倒后程允抱着她上车的画面，赧然转了视线，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是异能过度使用了吧，我今天一路上都在用异能感知。”
“对了，我看到了黑色别克的车牌号。”简黎打开手机，屏幕还定格在与程允的聊天界面上，输入框里是没来得及发送的车牌号。简黎核对后，点击发送。
“怪不得大门监控拍不到褚薇，她是从后院的墙上翻出去的，黑色别克就停在不远处的小路上。”简黎回忆起下午感知到的画面。
“卫连说监控视频没有问题，明早我去找车主聊聊。”程允关上手机，“你饿不饿？”
简黎看到床头柜冷却的饭菜一口没动过，就知道程允同样什么也没吃。她其实没有胃口，却还是弯了眉眼：“确实饿了，你给我弄点吃的来吧。”
程允起身打电话，额上细密的汗珠显得他脆弱又英俊，简黎心下一动，心里默念：完了。
程允又坐回椅子上翻阅手机。简黎注视程允，耳边回响起他刚才的梦中呓语。她对豪门秘辛不感兴趣，却也听过一些传闻——程氏如今雍容华贵的程夫人，并非程允生母。
在商界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程董事长，却在一场噩梦中汗湿脊背，那个代表着血亲温暖而脆弱的称呼，只能在梦中呢喃。
简黎联想到自己的经历，不禁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来。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纸巾，鬼使神差地伸手给程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轻声安抚：“没事了……”
程允抬起头愣怔地望着简黎。突然，甄秘书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门口。
简黎触电般缩回自己的手，扭头看向窗外。
甄秘书尴尬地咳了一声，祈祷自己不会因为没有提前敲门而被开除。
程允接过袋子一一打开，餐盒整齐地排列在小餐桌上，剩余的已经没地方放了，程允皱了皱眉，嫌弃餐桌太小。
简黎无奈地笑了笑，在一众精致的美食中端起一碗面，拿起筷子，对着另一碗抬了抬下巴：“你陪我吃点啊。”
程允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勉强接受了她的提议，纡尊降贵地端起面：“那好吧。”
甄秘书刻板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安静地退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简黎总是吃什么都很享受，一碗普通的面也被她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来。程允受她感染，顿时也觉得这面味道不错。
简黎看着程允笑了笑：“我们每次都是半夜才吃东西。”
程允顿了顿，好像还真是这样，也笑起来。
“那个管家，他有事隐瞒。在褚薇出门前，管家见过她。”简黎下午和管家握手，本意是掩饰自己去褚家的目的，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知道她和管家说什么吗？”程允问。
“褚薇问他是否知道一个叫‘蜗牛时光’的奶茶店，位置在哪。”简黎放下面，回忆道。
程允知道褚薇并不喜欢喝奶茶，她去这个奶茶店，很有可能是为了见什么人。
程允陷入思索，沉默不语。简黎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妻。她不忍打断，自己把桌上的餐盒一一收走。
天快亮了，简黎还得去参加竞赛，她需要回家准备了。
简黎的目光摩挲过程允英挺的眉目，半晌，开口道：“程先生，我要回家了，等一下我就要去既宁比赛，周五才回来。”
程允回过神，想到简黎劣迹斑斑的资料，好奇道：“是你自愿去的么？”
还是没人了叫你去打酱油？
“啊，是啊，有奖金的，我要争取一下。”简黎不明所以，她似乎从程允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于鄙夷的表情。
程允挑眉：“嗯，知道了。”
简黎赶到学校时，前往既宁的大巴已经在学校门口准备出发，她上车后扫视一圈，只有程诺旁边有空位，她只能到程诺边上坐下，车子缓缓启动。
程诺的眼神把简黎检查了一遍，确认她精神状态尚可，稍稍放下心来：“你没事了吧？”
“嗯？”简黎不知道昨天下午程诺来过医院。
“我昨天去医院刚好看到我哥，就跟过去了。”程诺低声解释。
简黎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我没事了，谢谢关心。”
“这个给你，听说效果很好。你试试吧。”程诺递过来一个白色袋子，简黎打开一看，是各类晕车药。
“……谢谢啊。”简黎暗暗叫苦，打开其中一支口服液，喝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充斥喉间，简黎皱起眉头。
程诺猜想药的味道不好，于是又体贴的递来一颗糖。
简黎接过，撕开精美的糖衣，把糖含到嘴里：“谢谢，很甜啊。”
程诺笑笑，拿出耳塞听起音乐来。
简黎看了会窗外的风景，困意袭来，调整了一下座椅，歪头睡了。
程诺坐在一旁，静静凝视简黎，她熟睡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宁静。
他突然希望到既宁的路程再长一点，最好永远没有尽头。能多看这个女孩一会儿，程诺都觉得备感满足。他甚至想着，总会有个不经意的瞬间，简黎的头会轻轻靠向他的肩膀。
简黎的确靠在程诺肩膀上睡了很久，也因为这样，醒来时她的脖颈酸痛不已。她对程诺抱歉地笑笑，然后坐正，看起自己的手机来。
透明的玻璃窗上，映出男孩轻颤的睫毛和微扬的嘴角。
整整三个小时，才到了既宁。赛场设在既宁市科技大学。前来参赛的各市同学被安排在科技大学附近的酒店入住。
参赛学生们两人一间，简黎挺幸运，她后面才到，落了单，尊享豪华单人间。在前台拿了房卡，打算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简黎才刚躺下，门铃就被按响，她开门看到门外的程诺，问道：“怎么了？”
“他们都想去科大看看，你有没有兴趣去走走？”程诺只背了一个双肩包，看起来兴致盎然。
简黎很累，可她看着程诺期待的眼睛，知道这位少爷平时在学校冷漠惯了，这下估计是没人陪他，只能又回房穿鞋，跟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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