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涟离开学校后，独自走到公交车站，等车的过程中她无意间发现车站附近的围墙上贴着一张招聘启事。她像寻得了个了不起眼的宝藏，将招聘启事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川州市第一中学食堂招聘勤杂工 3 名。要求：女。45 周岁以下......包吃包住……联系人：刘经理，133xxxxxxx 。”
一中、包吃、45 岁以下。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林清涟欣喜，她赶紧掏出手机将联系电话存了下来。她想着家庭支出只出不进不是个办法。作为家中目前唯一的大人，她早就该出去找工作了。没想到今天好机会就自己送上门。
她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刘经理的电话，脚底因紧张在原地前后折返式地溜达起来：“ 喂？您好，请问是一中食堂的刘经理吗？ ”
林清涟极力调整说话气势，想让对方对自己的工作能力产生认可。但她已经没交际过，此时说话的声音都是生涩发颤的。
“我刚才看到一中围墙这里贴了一份招聘启事，您是要找勤杂工吗？”
电话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传来：“ 不用啦，不用啦，我们勤杂工都找够了，那广告都贴了好久的了，过期了。如果你好心，就帮我撕掉好吧。要不一中校长看到了又该批我了。”
林清涟刚刚提起的心一时间跌到了谷底。她落寞地答应着：“哦，哦，好，我帮您撕。太可惜了，那如果您再招勤杂工，可以联系我吗？我孩子在一中上学，我们家庭经济挺困难的，我很年轻，30多岁，吃苦耐劳......”
林清涟随着机会失去而放松下来，可她没有气馁，反而跟开闸了的大坝一样越说越起劲，借着刘经理嘱咐自己撕掉广告的间隙，她拼命推销自己。
也不知道哪来的心眼儿，哪来的力量，她越说口齿越伶俐，最后竟然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大堆。态度积极地连刘经理都被逗笑了，刘经理就跟安抚要糖吃的孩子一样答道：“ 好好好。再招人我一定找你好吧，谢谢你帮我撕广告哈。一中管的严。不让乱贴......好好，谢谢，谢谢。”
林清涟举着手机打着笑脸，“ 举手之劳，您要是还有广告，下次告诉我。我能免费帮您发，举手之劳，您别客气......好好，那挂了。”
如果看林清涟这几分钟的表情和态度，周围人一定猜不出她刚刚应聘失败。林清涟其实很沮丧，但刚刚连珠炮一样的自我推销，将她隐藏在身底的力量激发了出来，她感到脖子上有些热，摘掉了围巾塞进包里，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然而她胸腔里火辣辣的。不能就这样回家，应该乘胜追击！她心想。于是林清涟在中途成林道站下了车。带着一份新生的执着，她开始在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上挨户地查看是否有招聘。
她查得不知疲倦，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后来的主动，见人问事的态度越来越成熟，连面色都阳光了许多。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她不停地溜着走着，裸足的脚后跟磨出了水泡也不自知。直到华灯初上，来自周雨的电话响起，她才恍然意识到已经是晚上7点多，自己竟忘了回家给周雨做晚饭。她带着歉意一边接电话，一边小跑起来，往公交站赶。
电话里传来周雨的声音：“ 妈，你去哪了？怎么没在家？” 周彪不在的日子，周雨异常恋家，曾在村里连影子都抓不住的孩子现如今一时看不到母亲便心急。
林清涟不知道，自从她上次在家晕倒住院，周雨就跟突然间长大了似的，明白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生怕少看一眼就再也见不到母亲。
“妈妈今天回家得晚一些了，你自己热热饭吧，冰箱里有我早晨做的菜。” 跟周雨说话，林清涟一贯的沉稳温柔。她望向人潮涌动的车站，晚高峰的成林道堵的不成样子，短短4站地，仿佛要在路上挪一个世纪。林清涟在车上终于体验了一把 “挤饺子” 。
她想着：如果以后有了工作，每天都得挤饺子。这也没什么，适应了就好。2 块钱公交车费和 20 几块的打车费。一年200天工作日不打车就能省下3600块钱。那我每次坐公交都是在存钱啊。林清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幸福感通过畅享未来而填满了她的脑海。过了40多分钟，林清涟终于挤下了车。
这趟公交从川州市火车站始发途径川州西部最繁华的几处站点，直通郊区，像把来自心脏的血液输送到城市的神经末梢，周而复始，不辞辛苦。
虽已夜深，也许林清涟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她挤上的是最后一班去往郊区方向的765。马路对面反方向的来车司机和林清涟车上的司机愉快地鸣笛打招呼。
眼神匆匆一对，两位司机仿佛在对话：嘿，兄弟。我马上就下班了，真美啊！ 另一个苦笑，今天我晚班，不过卸完这车人我也回家喽～
林清涟归心似箭，她步伐急促、矫健，平底鞋将路面踩的哒哒作响，很快就回到了家。打开门，一股暖流扑面袭来，周雨熬着一锅红枣小米粥，正在厨房看火。她听到开门声，兴奋地蹦哒到门前。
“妈，你回来了。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你今天什么时候离开学校的？后来又干什么去了？” 林清涟后脚跟上的肉磨破了，和皮鞋连粘在一起，脱鞋的时候， “ 嘶～ ”，疼得她叫出了声。
周雨：“妈你怎么了？”
林清涟：“没什么。今天走路有点多，不太习惯，脚磨破了。”
周雨：“都是在学校溜的？ ” 林清涟没理睬，转而问道：“煮的什么东西，这么香？”
周雨：“我给你煮的红枣小米粥，从你挂电话我就在熬，你看多粘稠，很香吧。”
林清涟欣慰地点点头：“嗯～太香了。”
周雨：“妈，你还没吃晚饭吧，今天你可累坏了，赶紧吃，微波炉里有我给你留的饭。”
林清涟笑了笑：今天家里角色互换，我的孩子长大了。林清涟饶有胃口地吃完了饭，喝完了粥。总算理解了每天周雨放学回到家吃到自己做的饭是什么样的心情了。真是美，无以名状的幸福。
原来幸福好简单，有个家，有个等你的人，有个不孤单的饭，足矣。
坐踏实了，林清涟开口道：“我今天去找工作了。”
周雨立起了脑袋，提起了兴趣，“嗯？找到了吗？”
林清涟摇摇头，但脸上胜利者的笑容一丝不减。
“不过，有 7个店家留了我的电话。也许明天、后天、未来，会有人联系我。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腼腆中带着笑，高兴地像个刚考了高分的学生。
周雨感动得不得了，双手紧攥在一起，成祈祷状，“ 妈，你太厉害了！ 一定会有人联系你！ 你一定能找到工作！”说完母女二人在空中轻轻击拳，笑成一团。太开心了。
周雨：“妈，你不要太辛苦，爸爸的饭店还在。如果我们没有钱了，可以去找邹姨。”
林清涟极力掩盖突如其来的失落，她的女儿还不知道真相，她不想毁掉孩子对父亲的信任。
林清涟摇摇头，坐直身体拿起女儿的一只手说道：“你父亲，肯定更喜欢咱们自立自强。如果咱俩在他不在的时候，还是靠他来养活，他身上的担子会一辈子都卸不下来。不如把他的离开当成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等他回来，一定会为你、为我而高兴。”
周雨：“ 对，妈，咱们靠自己，妈，我好想快点长大。等我有了工作，我会好好养活你，让你继续当公主。”
林清涟：“妈不想靠你养活，妈也不想当公主。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都不如靠自己。” 林清涟举起了手臂，给自己加油。
今天的她格外开朗，周雨也感受到了鼓舞，和母亲一起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今晚，林清涟睡得很香，一夜到天明。
她第一次听到了周雨起床洗漱的声音，她没有睡懒觉，等周雨上学离去的关门声响起，林清涟也起身，迎着朝阳打扫起屋子。后脚跟的创伤结了血痂，她今天不想再出门，也许静候佳音能有回复。
她沏了一杯红枣姜茶，坐在阳台上，一边继续看《本草纲目》，一边晒着太阳，期待暖阳给她白里泛青的肤色增添一份人气。
再次被手机振动声叫醒，林清涟已经不知在椅背上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回笼觉让她异常舒服。她朦胧着睡眼拾起手机，来电人是“刘经理”
刘经理： “喂？是，是昨天那个求职的吗？” 林清涟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是，刘经理，我是。”
刘经理：“那个我们这那个勤杂工，她媳妇生孩子，回家伺候月子了，你愿意来干一个月吗？你要是干活麻利啊，我就留下你，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林清涟的大脑来不及运转，连忙应到：“愿意，我愿意。”
刘经理似乎也很满意：“那明天来上班可以吗？” 林清涟感觉心里升起了一股璀璨的希望，激动的快要流下泪来，“可以的，可以的，刘经理。”
刘经理：“ 那这样，你今天要不要去做个体检？办个健康证？我们餐饮类的职工不能带什么传染病的知道吧。”
林清涟：“哦，这样啊，好的我今天就办。”
刘经理：“ 明天 5 点来上班，是早晨呐，可不是下午。每天上 5 点，下下午 3 点，包吃包住，你需要住宿吗？”
林清涟摇头，虽然刘经理根本看不见，但她还是很虔诚地回答：“不需要。”
刘经理：“ 那第一个月我给你 2000 块钱工资，算实习，你要是干得好，下个月给你转正，工资会根据你的表现涨一些。”
林清涟不知道 2000 块钱的工资是否公允，但仅仅因为这将是她婚后第一笔自己挣来的工资而欣喜不已。工作问题得到了解决，林清涟感觉浑身无形的沉重感全都散去了。
她简单换了身衣服，穿上合适的运动鞋匆匆出门。艰难困苦也许给她的人生带来了短暂的阴霾，可过后的阳光却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
敬斌堆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一张制作精良的调查报告。
敬斌：“钱真她妈是个好东西，一分价钱一分货。”
吴晓峰：“敬先生说的是，一般资质的人入不了您的眼。这位私家侦探一看就是专业的。比上次那个强多了，连报告写的都是一目了然，比咱们实习生都不差。”
敬斌抬起眼对上了小吴的眼神：“咱们集团的实习生水平这么差了吗？拿不出手就换一批。”
吴晓峰羞愧得红了脸，缄口沉默了。
敬斌转了转座椅，将长腿抬到了办公桌上。
“ 1967 年 12 月 31 日，出生在同兴村（原名同姓村）......16岁丧父，17岁高中肄业，参加工作，20 岁结婚，36岁离异，老公周彪，周彪调查费另算？ ！ 他谁啊？我踏马想知道他的底细还要加钱？”
吴晓峰弯下身子，上半身却能挺得很直，“曹侦探说了，这个周彪调查费是林清涟的5倍，底细乱的很。”
敬斌：“这么乱？难怪离婚。算了，爱谁谁，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就俩字有用。”
吴晓峰：“还是敬先生厉害，一下就能抓住重点。”
敬斌：“告诉你父亲，好好管理职工，别养成废话连篇花里胡哨的办公风气。”
小吴：“ 得嘞！ 听您的。对了，敬先生，那......那英语节的研讨会，什么时候通知林女士？”
敬斌：“ 缓一缓吧，太快见面有些冒失。时间拿捏一下，看看我的近期的日程，隔几周再约。距离产生美嘛，时间距离也是距离。”
小吴：“您英明，受教了。” 吴晓峰的背一直没抬起来，头挨着敬斌很近。
话罢他抚摸了小吴的头发，“你这头发还挺软，用的什么摩丝？”
小吴：“ 摩丝？摩丝早就 out 了，现在都是发蜡，更加自然，头发干的时候抹上去，用吹风机固定，就这样吹，就行了。”小吴卖力地给敬斌展示一番。
敬斌听着，若有所思，“哦 ~ 哦，你每天早晨弄这个得多久？”
小吴： “也没多久，我跟造型师傅学的，练习几次就熟了，很快的。” 小吴不知道敬斌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觉得老板的想法很跳跃，自己稍不注意就跟不上。
不过这些年，他跟随敬斌见识了不少场面，老板做事的头脑、能力和人脉是不容置疑的，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诚恳、贴心、聪慧，就不会担心没肉吃。
敬斌：“我儿子怎么样了？”
小吴：“ 楚少爷现在天天去乌盘山训练，胡教练说了楚少爷进步神速，有您当年的风范。得胜心强，也更听话，车子就放训练场，再也没外骑。”
敬斌：“这就对了。唉，你说？我这辈子还能有自己的孩子吗？”
小吴：“敬先生您说笑呢，想不想要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吗。”
敬斌：“哦？我有这么随便吗？”
吴晓峰站起身，“ 这不叫随便，这叫随心所欲。您是有本事操控自己人生的人，跟别人岂能一样？不过，我看出来了，您结婚生子已经排上日程。大小姐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敬斌：“ 唉，她心里只有楚济，哪里有我啊。毕竟是别人的孩子，怎么培养也不如自己的，你说是不是？ ”
小吴：“那您自己生一个？”
敬斌：“ 等我自己的孩子跑起来，我还不都 60 了，喊他一句‘打断腿’都会被笑话吧。”
敬斌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刚取出一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将烟又放了回去。
“算了，你把英语节那个什么会，定在下周三吧。”
小吴：“好，我马上去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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